我叫方阿履,西街市井賣身的丫頭,長在破瓦寒檐下。老爺賭局拍手,我便成了賭約。
少爺謝熙晚,用一指香客身份,在賭桌上寫下“買賣不過交換皮囊”。
新婚夜是我第一回見他——眉飛驚鴻,卻叫我牢記“下等人犯賤”。
謝府高低屋脊壓得人喘不過氣,我靠一手烹茶偷學識字,盼有朝一日告訴他我不賤。
轉眼黃河決口,老爺欲將我抵債給漕幫。謝熙晚獨自護我連夜過江,
我教他用孤舟的枝椏生火,換他一張車票似的官方文書,搖身一變成良民。
可他仍是謝府嫡子,我終歸菜販賣茶。我立在渡口,把文牒塞進他手里:“命定如此,
做貴人的刀還不如我庶民的骨。”第1章我們回到的“家”,
是市井西街最偏僻角落里的一間破屋,風能從四面八方的縫隙里灌進來,
帶著一股子爛泥和死魚的腥氣。謝熙晚顯然沒住過這種地方,他站在屋子中央,長身玉立,
與周遭的破敗格格不入?!澳憔妥∵@?”他問?!安蝗荒??謝少爺以為我跟你一樣,
住雕梁畫棟的宅子?”我沒好氣地回他,開始收拾那張唯一能睡人的硬板床。他沒再說話,
直到一個嬌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聲音比黃鸝鳥還動聽。“熙晚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跑到這種鬼地方來了?”來人是謝熙晚的表妹,劉青青。她穿著一身藕粉色的新綢裙,
裙擺上繡著精致的蘭花,與我這一身打滿補丁的粗布衣形成鮮明對比。她捏著鼻子,
一臉嫌惡地掃視著屋子,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在看一坨沾了泥的豬糞?!皢眩?/p>
這就是你從賭桌上贏回來的那個‘玩意兒’?怎么一股子魚腥味,聞著就讓人想吐。
”我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子看她。劉青青立刻往謝熙晚身后躲,
怯生生地抓住他的胳膊:“熙晚哥哥,她瞪我,我好怕。”我差點笑出聲,這演技,
不去戲班子唱戲真是屈才了。謝熙晚果然皺起眉,看向我:“方阿履,收起你那市井的做派。
青青是我表妹,不是你能得罪的人。”“我什么做派了?我動她一根手指頭了?”我反問,
“還是說,在你們貴人眼里,我們下等人連喘氣都是錯的?”“你!
”謝熙晚被我堵得一時語塞。劉青青眼珠子一轉,從身后丫鬟手里拿過一個東西,
笑盈盈地遞到我面前?!鞍⒙慕憬?,初次見面,我也沒什么好送你的。
這是我剛給府里的小狗‘阿?!沦I的飯碗,聽丫鬟說這瓷是上好的官窯青瓷,
想著你可能沒見過,就拿來送你當個見面禮吧?!彼掷锿兄粋€精美的青瓷碗,
碗底還畫著一根骨頭?!澳阌眠@個吃飯,才配得上你的身份嘛。畢竟,買來的東西,
跟養(yǎng)的狗也沒什么區(qū)別,對不對,熙晚哥哥?”她仰頭,天真無邪地問謝熙晚。
周圍看熱鬧的鄰居發(fā)出一陣哄笑。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不是羞的,是氣的。血液沖上頭頂,
讓我有一瞬間的暈眩。我盯著那個狗碗,然后抬眼看謝熙晚,
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維護。沒有。他只是淡淡地看著,甚至沒有阻止劉青青的羞辱。
“怎么?不喜歡嗎?”劉青青歪著頭,一臉無辜,“哎呀,都怪我,忘了你這種人,
可能平時都是用手抓著吃的,哪里用得上碗呢。是我考慮不周了。”她說著,手一松。
“啪”的一聲,青瓷碗在我腳邊摔得粉碎。碎片濺起來,有一片劃過我的腳踝,
立刻滲出血珠。謝熙晚的眉頭動了一下。劉青青卻拍著手笑起來:“哎呀,碎了。
真是可惜了。不過沒關系,碎了也比給你用干凈。畢竟,狗飯碗也是碗,
被你這種賣身的爛貨碰了,阿福都會嫌臟呢。”她的話像淬了毒的鞭子,
一鞭一鞭抽在我心上。我死死盯著謝熙晚,一字一句地問:“這也是你的意思?
”他避開我的目光,聲音里沒有半分溫度:“青青年幼無知,你別跟她計較。一個碗而已。
”一個碗而已。原來在他眼里,我的尊嚴,就值一個摔碎的狗碗。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行啊,不計較?!蔽尹c點頭,然后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
緩緩蹲下身。我沒有去碰那些碎片,而是伸出舌頭,輕輕舔去了腳踝上滲出的血珠。然后,
我抬起頭,沖著目瞪口呆的劉青青和臉色驟變的謝熙晚,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謝謝表小姐的‘賞’。這碗,我‘吃’下了?!闭麄€巷子死一般寂靜。
劉青青的臉“唰”地白了,指著我,話都說不利索:“你……你這個瘋子!你……惡心!
”謝熙晚的臉色黑得能滴出墨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方阿履,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把自己作踐成這樣才滿意嗎!”我看著他,
眼里的笑意一點點冷下去。作踐?原來在他眼里,我維護自己最后一點可悲尊嚴的方式,
也只是作踐。我沒說話,只是用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那張他給我的官方文書,在他面前,
一點,一點,撕成了兩半。第2章官方文書裂開的聲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謝熙晚的瞳孔在那一瞬間收縮?!澳惘偭耍 彼秃?,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你知道這東西有多難得嗎?沒了它,你一輩子都是賤籍!”“賤籍?”我舉著那兩半廢紙,
笑得更厲害了,“謝少爺,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好像從頭到尾,覺得我‘賤’的,
只有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啊?!薄拔医裉炀妥屇憧纯?,什么叫真正的賤?!闭f完,
我松開手,任由那兩半文書飄落在地,正好落在摔碎的狗碗碎片上。然后,我轉身,
從墻角拿起我那支用了好幾年的、磨得光滑的撥茶棍,走到屋子中央那個積了灰的破桌子前。
我用袖子拂去灰塵,將隨身帶著的幾個粗陶茶杯擺好?!伴_水,木炭,小爐。有嗎?
”我頭也不回地問。謝熙晚還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劉青青拉著他的袖子,還在煽風點火:“熙晚哥哥,你看她,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對她那么好,她還這么對你!這種人就該被亂棍打死!”“我對他好?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轉過頭,“表小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對他好了?哦,
我想起來了?!蔽翌D了頓,目光轉向謝熙晚,清晰地回憶起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在渡江的船上,漕幫的人追上來,是我把船艙里唯一的救生木桶給了他,
自己跳進冰冷的江水里。他說他不會水。”謝熙晚的臉色變了變?!霸诮闹薜钠茝R里,
他發(fā)高燒,是我脫下自己身上唯一干爽的里衣給他擦身降溫,自己穿著濕衣服熬了一夜。
他說他怕冷。”劉青青的一臉的驚訝。“為了生火取暖,是我爬上隨時可能坍塌的屋梁,
去拆那些干燥的木頭,差點摔斷腿。他說他一個讀書人,做不來這種粗活?!蔽颐空f一句,
謝熙晚的臉色就白一分。周圍看熱鬧的鄰居也開始竊竊私語,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八?,
表小姐,”我最后看向劉青青,笑得人畜無害,“你說,到底是誰對誰好?
”“你……你胡說!”劉青青的臉漲得通紅,“熙晚哥哥怎么可能……”“我胡說?
”我挑眉,“不信你問他啊。謝少爺,你敢當著大家的面說,我剛才說的,有一句是假的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謝熙晚身上。他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的沉默,
就是最好的回答。劉青青徹底傻眼了。我不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開始我的“表演”。
鄰居里有好心的大嬸,很快給我送來了木炭和小爐,還有一罐清水。我點燃木炭,架上陶壺,
手法嫻熟地開始燙杯、洗茶。我沒有好茶葉,只有些從茶鋪撿來的碎茶末,
但我的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在對待世界上最珍貴的貢品。很快,茶香混合著炭火的暖意,
在破敗的小屋里彌漫開來。那是一種清苦的、卻帶著頑強生命力的味道。
我將第一杯茶推到謝熙晚面前?!爸x少爺,這是你教我的。‘買賣不過交換皮囊’。
”我模仿著他當初在賭桌上寫下這句話時的冷漠,“我用我的身體,我的勞力,我的一切,
換你一張官方文書?,F在,文書我撕了,這筆買賣,我不做了。
”我將第二杯茶推到劉青青面前。“表小姐,這杯茶,算我賠你的狗碗。雖然我覺得,
你的嘴,比你那碗還碎?!眲⑶嗲鄽獾脺喩戆l(fā)抖,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
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后,我給自己倒了一杯。我端起茶杯,對著所有人,
高聲說道:“我方阿履,今天就在這里立個規(guī)矩。我賣茶,不賣身。一杯茶,十文錢。嫌貴?
別在我這兒礙眼。想喝霸王茶,可以,先問問我這根撥茶棍同不同意。”我舉起那根棍子,
重重地敲在桌上,發(fā)出“梆”的一聲脆響?!斑€有,”我看著謝熙晚,一字一頓,
“從今天起,你住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這間破屋,容不下你這尊大佛。請吧!
謝、少、爺?!毕镒永镬o得落針可聞。謝熙晚的臉,青白交加,
像是被人當眾扇了無數個耳光。他看著我,眼神復雜得像一團亂麻。有憤怒,有羞辱,
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東西。他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猛地轉身,
拉著還在發(fā)愣的劉青青,大步離開了這條骯臟的巷子。他走得很快,背影決絕,
仿佛在逃離什么瘟疫。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端著茶杯的手,
才終于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第3章謝熙晚走了,生活還得繼續(xù)。
我真的在巷子口支起了一個小茶攤。一張破桌,幾條長凳,就是我的全部家當。
鄰居們都說我瘋了,放著謝家少奶奶不做,跑來拋頭露面賣苦力?!鞍⒙陌?,你傻不傻?
跟少爺服個軟,不就回去了?女人家,何必這么犟?!蓖醮髬饎裎?。我笑了笑,沒說話。
服軟?回去繼續(xù)當那只可以被隨意羞辱、連狗都不如的玩意兒嗎?我寧可在爛泥里站著生根,
也不愿回金絲籠里跪著等死。生意出乎意料的還行。市井的苦力、小販,累了渴了,
都愿意花幾文錢來我這兒歇歇腳,喝杯熱茶。我泡茶的手藝是偷學來的,味道不差,
人也爽利,漸漸有了些回頭客。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淡地過下去,直到劉青青再次出現。
那天下午,我的茶攤正熱鬧,她帶著幾個家丁,像一陣妖風似的刮了過來?!岸冀o我滾開!
別喝了!”她尖著嗓子喊,“你們知道她這茶是用什么泡的嗎?是死人坑里的尸水!
喝了會爛腸子的!”眾人大驚失色,紛紛放下茶碗。一個家丁配合地“哎喲”一聲倒在地上,
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看到了嗎!”劉青青指著地上的家丁,對著人群大喊,
“他就是喝了這毒茶!你們誰還敢喝?想跟他一樣嗎?”人群“轟”地一下炸開了鍋,
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憤怒?!昂媚銈€黑心肝的婆娘!居然想毒死我們!”“退錢!
快把錢退給我們!”幾個脾氣暴的漢子已經圍了上來,眼看就要動手。我站在桌子后,
冷冷地看著劉青青?!把萃炅耍俊蔽覇?。劉青青一愣,隨即雙手叉腰,
囂張地笑起來:“方阿履,你死到臨頭了還嘴硬!今天我就讓你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場!
”“是嗎?”我從桌下拿出一個小紙包,打開,捏了一撮白色的粉末,在指尖捻了捻。
“表小姐,你認識這個嗎?”劉青青臉色微變:“什么東西?我怎么會認識!”“哦,
你不認識啊。這東西叫‘七步倒’,無色無味,入水即化。人喝了之后,剛開始沒什么反應,
但只要走上七步,立刻就會腸穿肚爛,神仙難救?!蔽乙贿呎f,
一邊慢悠悠地走到那個倒地的家丁面前?!澳憧此质浅榇び质峭掳啄?,演得太假了。
真正中了我這毒的人,應該是安安靜靜的,臉上帶著笑,然后走著走著,‘噗’的一聲,
就成了一灘血水?!蔽业穆曇舨淮?,但足夠讓周圍所有人都聽清楚。那個家丁的抽搐停了,
臉上的白沫也不吐了,躺在地上,眼睛里全是驚恐。劉青青也慌了,
厲聲喝道:“你……你別在這兒妖言惑眾!你就是個下毒的妖婦!”“我是不是妖婦,
你心里最清楚。”我走到她面前,將那撮粉末伸到她鼻子底下,“不過,我倒是很好奇,
如果我把這包‘七步倒’,放進你帶來的茶水里,再讓你喝下去……會怎么樣呢?
”我看到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里面隱約是個水壺。
劉青青的臉徹底白了,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你敢!”“我為什么不敢?
”我笑得天真爛漫,“反正我現在是‘下毒的妖婦’,多毒死一個不多,少毒死一個不少。
能拉著你這位金尊玉貴的表小姐一起上路,我這爛命,也算值了?!闭f完,
我作勢就要去搶她丫鬟手里的食盒?!鞍 眲⑶嗲嗉饨幸宦暎D身就跑,
連她那幾個家丁都顧不上了。倒在地上的那個家丁也一骨碌爬起來,屁滾尿流地跟著跑了。
一場鬧劇,就這么收場了。看熱鬧的人群面面相覷,最后都把目光投向我。
我把手里的粉末吹掉,拍了拍手:“那是面粉。廚房拿的?!北娙耍骸啊比巳荷⑷?,
茶攤前又恢復了冷清。我默默地收拾著被打翻的茶碗,心里一片冰涼。我知道,這事沒完。
果然,傍晚時分,謝熙晚來了。他一個人來的,穿著一身玄色長衫,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
他一言不發(fā)地走到我面前,將一包東西扔在桌上?!斑@是上好的西湖龍井,還有一百兩銀子。
”他的聲音又冷又硬,“拿著這些錢,離開這里。走得越遠越好。”我看著桌上的東西,
沒動?!霸趺矗肯由??”他冷笑,“方阿履,別給臉不要臉。今天你敢那么對青青,
我沒把你送進官府,已經是看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薄巴盏那榉郑俊蔽姨痤^,
直視他的眼睛,“謝少爺說的是哪一段情分?是我跳江救你的情分,
還是你看著我被狗碗羞辱的情分?”他的臉色一僵。“收起你的東西。
”我把銀票和茶葉推回去,“我方阿履的命雖然不值錢,但還沒廉價到只值一百兩銀子。
”“那你想要什么?”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方阿履,我警告你,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要再挑戰(zhàn)我的底線?!薄澳愕牡拙€?”我仰頭看著他,
忽然覺得很可笑,“你的底線就是劉青青嗎?她讓你往東你不敢往西,
她讓你打狗你不敢罵雞。謝熙晚,你到底是謝家的少爺,還是她劉青青養(yǎng)的一條狗?
”“你住口!”他勃然大怒,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死死按在墻上?!胺桨⒙?,
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我感到一陣窒息,
空氣被一點點抽離肺部。我沒有掙扎,只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對著他笑?!皠影?。
”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掐死我。掐死我,你就干凈了。
再也沒有人知道你在江上是怎么搖尾乞憐,在破廟里是怎么像狗一樣發(fā)抖。
你就又可以做回你那個高高在上的、完美的謝家大少爺了。”他的手,猛地一顫。
第4章謝熙晚的手在抖,掐著我脖子的力道松了些許,讓我得以喘息。他眼中的暴怒在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揭開傷疤的難堪和狼狽。“你……”他咬著牙,卻說不出完整的話。
“我怎么?”我貪婪地呼吸著空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報復的快感,“我說錯了嗎?
謝熙晚,你最怕的,不就是被人知道你也有不堪一擊的時候嗎?
”“你怕人知道你所謂的風骨,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你怕人知道你離了謝家的庇護,
連火都生不起來。所以,你需要劉青青那樣的蠢貨來仰望你,來襯托你的高貴。而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看見了你的狼狽,所以,我必須被踩進泥里,
我必須‘犯賤’,我必須死,對不對?”他的臉色,從鐵青變成了慘白。掐著我脖子的手,
終于無力地垂了下去?!安皇堑摹彼哉Z,像是在對我解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我沒有……”“你沒有什么?”我追問,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你沒有眼睜睜看著劉青青用狗碗羞辱我?你沒有在我被誣陷下毒的時候,
第一反應是讓我滾?你沒有因為我戳破了你的面子,就想掐死我?”我步步緊逼,
他節(jié)節(jié)敗退。這個在人前永遠挺直脊梁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竟顯得有些佝僂?!皦蛄?!
”他終于崩潰,低吼一聲,“你到底想怎么樣?方阿履,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我不想你怎么樣。”我退后一步,與他拉開距離,聲音恢復了平靜,“我只想你,
和你的那位表小姐,離我遠一點。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薄安皇且粋€世界?
”他忽然笑了,笑聲里充滿了自嘲和悲涼,“方阿履,你是不是忘了,
是誰把你從那個世界拉出來的?是誰在漕幫的刀下護住你?是我,謝熙晚!我把你當人看,
你卻反過來咬我一口!”這大概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笑話?!鞍盐耶斎丝矗?/p>
”我重復著這句話,氣得渾身發(fā)抖,“謝熙晚,你摸著你的良心問問自己,
你真的把我當人看了嗎?在你眼里,我不過是你一時興起買下的物件,
是你無聊時可以逗弄的寵物!高興了,就賞根骨頭;不高興了,就關進籠子!你救我,
不過是為了滿足你那可憐的、高高在上的道德感!”“你所謂的‘護’,
就是把我從一個火坑,推向另一個火坑!漕幫要的是我的命,而你們,要的是我的尊嚴,
我的骨頭!”“謝熙晚,你比漕幫那群人,更惡心!”最后三個字,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摹?/p>
他徹底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一尊被風雨侵蝕的石像。巷口的風吹過來,
卷起地上的落葉和灰塵,打著旋兒從我們兩人之間穿過。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惡心?”他看著我,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破碎。
“在你心里,我就是這么不堪嗎?”我沒有回答他。因為就在這時,巷口傳來一陣喧嘩,
劉青青帶著一群官差,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就是她!”劉青青指著我,
對為首的官差頭子說,“張捕頭,就是這個賤人!她不僅在茶水里下毒,謀害人命,
還妖言惑眾,私藏劇毒!剛剛還想對我行兇!”張捕頭那雙三角眼在我身上掃了掃,
又看了看我身后的謝熙晚,臉上露出一絲諂媚的笑?!爸x少爺也在這兒啊?!彼傲斯笆?,
“您放心,這種刁民,我們一定嚴辦!”說著,他大手一揮:“來人!把這個妖婦給我鎖了,
打入大牢!”兩個官差立刻拿著鐵鏈朝我走來。我下意識地看向謝熙晚。這是我最后的,
一絲愚蠢的期望。我期望他,哪怕只有一次,能站在我這邊。劉青青也得意洋洋地看著他,
等著他點頭,等著他親手將我送入地獄?!拔跬砀绺纾彼龐傻蔚蔚亻_口,
“這個女人太惡毒了,留著她就是個禍害。把她關進大牢,讓她下半輩子都在里面爛掉,
才算為民除害呢!”謝熙晚沒有看她,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在我的臉上。那目光里,有掙扎,
有痛苦,有憤怒,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哀求。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等著他的決定。他會怎么選?是選擇他光鮮亮麗的身份,
選擇他“善良柔弱”的表妹,還是選擇我這個讓他顏面盡失、滿身泥濘的“麻煩”?答案,
似乎顯而易見。我甚至已經能感覺到鐵鏈冰冷的觸感。我閉上眼,心里一片死灰。終于,
我聽見他開口了。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他對張捕頭說:“她不是妖婦?!眲⑶嗲嗟男θ萁┰谀樕稀N颐偷乇犻_眼。
“她是我謝熙晚的妻?!彼耙徊?,擋在了我的身前,將我與那些虎視眈眈的官差隔開。
他的背影,依舊挺拔,像一座山?!罢l敢動她,先問過我?!钡?章整個巷子,
因為謝熙晚那句“她是我謝熙晚的妻”而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張捕頭臉上的諂媚變成了錯愕,
舉著的手僵在半空。劉青青更是滿臉不可置信,她沖上來,
用力拉扯謝熙晚的衣袖:“熙晚哥哥,你瘋了!你在說什么?她算什么東西,
怎么配做你的妻?她就是個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玩意兒!”“住口!
”謝熙晚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劉青青踉蹌著后退了幾步,險些摔倒。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對劉青青發(fā)火?!皠⑶嗲?,”他的聲音冷得掉渣,“我最后說一遍,
她是我的妻子。你再敢對她不敬,就別怪我不念表兄妹的情分?!眲⑶嗲辔嬷凰μ鄣氖滞?,
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哭得梨花帶雨:“熙晚哥哥,你為了這么一個下賤的女人兇我?
我才是你的表妹,我們才是一家人?。∷闶裁??”“她是什么,輪不到你來置喙。
”謝熙晚看都沒看她一眼,轉頭對已經完全懵掉的張捕頭說,“張捕頭,今天這事,
是個誤會。我妻子只是跟表妹開了個玩笑,所謂的‘毒藥’,不過是些面粉。
至于那個‘中毒’的家丁,現在恐怕已經跑出十里地了。你可以回去復命了。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張捕頭是個見風使舵的,一看這情形,
哪里還敢抓人。他連忙點頭哈腰:“是是是,原來是誤會。既然是謝少爺的家事,
那我們就先告退了,不打擾,不打擾?!闭f完,他帶著一群官差,溜得比兔子還快。
一場風波,就這么被他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巷子里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劉青青還在抽抽噎噎地哭,那聲音聽得我心煩?!皠e哭了?!敝x熙晚冷冷地開口,
“今天的事,到此為止。你再敢來找阿履的麻煩,就立刻給我回金陵老家去,永遠別再回來。
”劉青青的哭聲一頓,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她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恨不得將我碎尸萬段。最終,她還是不敢違逆謝熙晚,捂著臉,哭著跑走了。
世界終于清靜了。我看著擋在我身前的男人,心里五味雜陳。他剛才,是在保護我嗎?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我掐滅了。不,他不是在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