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九月的陽光透過香樟樹的縫隙,在青城一中的林蔭道上灑下斑駁的光點。
新學期開學典禮的橫幅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空氣里彌漫著夏末秋初特有的、混合著青草和嶄新書本的氣息。蘇晴站在禮堂后臺,
纖細的手指微微收緊,攥著那份精心準備了整整一個暑假的發(fā)言稿。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像一只被關在籠中的小鳥,撲棱著翅膀。
“下面有請學生代表,高三一班的蘇晴同學上臺發(fā)言!”掌聲如潮水般涌來。
蘇晴深吸一口氣,抬步走向那片光亮。她今天穿著熨燙平整的白色襯衫和藍色百褶裙,
烏黑的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肩后,陽光落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是所有老師眼中的驕傲,是同學們仰望的對象——家境優(yōu)渥,成績永遠排在年級第一,
連相貌都是公認的?;ā!白鹁吹睦蠋焸?,親愛的同學們,
大家好……”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禮堂,清澈、溫柔,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她講述著新學期的展望,高三的規(guī)劃,鼓勵大家共同進步。臺下,
無數(shù)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羨慕,有欽佩,也有淡淡的嫉妒。她完美得像個瓷娃娃,
卻也因為這份完美和內向的性格,始終與人隔著一段距離。她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只有一群圍繞在她身邊、卻永遠走不進她內心的“追隨者”。與此同時,
禮堂最后方的大門被“吱呀”一聲輕輕推開。一個身影逆著光,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
打斷了片刻的寧靜。是江野。他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黑色T恤,
校服外套隨意地搭在肩上,拉鏈敞開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他的額發(fā)有些長,
微微遮住了眼睛,但遮不住那雙眼睛里桀驁不馴的光。
他嘴角似乎總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對眼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敖埃∧阌诌t到!
”教導主任壓低的聲音帶著怒氣,快步從旁邊走過來,“開學第一天你就這副樣子!
像什么話!”江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鬧鐘沒響。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附近幾排的同學竊竊發(fā)笑,也隱約傳到了禮堂前方。
蘇晴的發(fā)言被打斷了零點幾秒。她下意識地朝聲音來源望去。逆著光,
她看不清那個男生的臉,只能看到一個高大挺拔、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輪廓。
那是她從未接觸過的一類人——傳說中的“不良少年”,成績墊底,打架惹事,
是老師辦公室的???。她的目光與那道模糊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無意地交匯了一瞬。
沒有任何意味,就像平行線偶然的顫動,隨即分開。江野也看到了臺上的女孩。太耀眼了,
像櫥窗里精心打扮的娃娃,和他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扯了扯嘴角,移開目光,
看向窗外,仿佛外面的天空比臺上的優(yōu)等生更有吸引力?!澳憬o我站到后面去!
典禮結束再來我辦公室!”教導主任拿他沒辦法,只能沒好氣地命令道。
江野無所謂地插著兜,慢悠悠地晃到禮堂最后方的墻壁處,懶散地靠墻站著,
與前方整齊端坐的人群形成了鮮明對比。蘇晴收斂心神,繼續(xù)她的演講,聲音依舊平穩(wěn)動聽,
但指尖卻微微用力,按緊了發(fā)言稿。那個插曲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在她心里漾開了一絲極細微的漣漪——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如此不在乎這一切。
開學典禮終于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同學們如潮水般涌出禮堂。蘇晴被幾個女生圍在中間,
她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剛才的發(fā)言。“蘇晴,你講得真好!”“對啊對啊,
新學期我一定要向你學習!”“中午一起去吃飯吧?聽說食堂新開了窗口。
”蘇晴微笑著點頭回應,禮貌卻疏離。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人群后方,
那個靠在墻邊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教導主任正一臉無奈地搖著頭往外走。
他大概又被叫去辦公室訓話了吧,蘇晴想。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學校后巷,
江野正一把揪起一個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的男生的衣領?!板X呢?”江野的聲音很低,
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野…野哥…再寬限兩天…我爸媽還沒發(fā)工資…”那男生幾乎要哭出來?!白詈髢商?。
”江野松開他,甚至還順手幫他理了理被揪皺的衣領,動作和眼神完全不符,
“到時候再拿不出來,你知道后果?!彼D過身,看到巷口幾個被嚇住的新生,
眼神一厲:“看什么看?”那幾個新生立刻跑開了。江野嘖了一聲,
從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煙盒,叼出一根,卻沒點燃。他只是看著遠處教學樓明亮的窗戶,
那里有他永遠無法觸及、也從未想過去觸及的光亮世界。一個在云端,受盡追捧卻孤獨茫然。
一個在泥濘,野蠻生長卻無所依憑。兩條截然不同的平行線,在高三開學的第一天,
短暫地、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仿佛預示著什么,又仿佛只是命運一次無心的玩笑。
02距離那場光鮮的開學典禮,僅僅過去了一周。蘇晴請了三天假。沒有跟任何人說明原因,
只是在周一的早晨,默默地回到了學校。她依舊穿著那身整潔的校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甚至連筆袋里的文具都擺放得和從前一樣整齊。但有什么東西,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她走得很慢,低著頭,不再是那個挺直脊背、步履輕盈的?;▽W霸。
她試圖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像一只受驚的鳥,小心翼翼地縮回自己的座位。
最先察覺到異樣的是她的同桌李莉。李莉家境普通,之前一直以能和蘇晴做朋友為榮。
“蘇晴,你回來啦?生病了嗎?”李莉湊過來,語氣帶著慣有的熱情,但眼神里多了些探究。
蘇晴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沒有抬頭,
只是匆忙地從書包里拿出課本。她的指尖有些發(fā)涼。李莉碰了個軟釘子,撇撇嘴,沒再說話,
轉身就和后座的女生竊竊私語起來。蘇晴能感覺到,那些細碎的話語像針一樣,
若有若無地刺著她的后背。課間操的時候,感覺更加明顯。以前,總有幾個女生圍在她身邊,
討論最新的習題或是周末去哪家新開的甜品店。今天,她們依舊聚在一起,卻在她走近時,
默契地停頓了一下,交換著某種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話題生硬地轉到了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哎,你們聽說了嗎?就那個誰家里……”一個女生聲音不大,但足以讓不遠處的蘇晴聽見。
“真的啊?怪不得請假了呢……”“嘖嘖,真是想不到,
以前那么風光……”那些話語像模糊的影子,抓不真切,卻又無處不在,織成一張冰冷的網,
將她困在中央。她攥緊了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抵御那陣一陣發(fā)冷的絕望。
她家的確出事了。父親的公司一夜之間破產,負債累累,銀行凍結了所有賬戶,
連現(xiàn)在住的房子都要被抵押出去。幾天之間,天翻地覆。電話從早響到晚,全是催債的。
父母一夜白頭,在家里相對無言,空氣壓抑得讓人窒息。她從未想過,
那些只在電視新聞里看到的事情,會真實地降臨在自己身上。曾經的優(yōu)渥和風光,
像一座用沙子堆砌的城堡,潮水一來,轟然倒塌。上午最后一節(jié)是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打球、聊天。蘇晴一個人坐在看臺最角落的陰影里,
覺得自己像個被遺忘的舊玩偶。以前和她關系最好的女生陳悅從她面前走過,
手里拿著兩瓶水,卻像沒看見她一樣,徑直走向了另一個女生群體,很快和她們笑作一團。
那一刻,蘇晴清楚地聽到了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是她那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世界,
又崩塌了一角。她猛地站起身,低著頭匆匆往教學樓里走。她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這么多人面前哭。她需要找一個地方,
一個沒有那些探究、同情、或者幸災樂禍目光的地方。樓梯間的拐角,平時很少有人來,
堆放著一些清潔工具。蘇晴推開那扇沉重的防火門,閃身躲了進去。陰暗、安靜,
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緊繃的神經終于斷裂。她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把臉深深埋進膝蓋里。肩膀開始無法控制地輕輕顫抖,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喉間溢出,
滾燙的眼淚迅速浸濕了校服的布料。世界那么大,
此刻卻好像只剩下這個昏暗的角落能容納她的無助和悲傷。她哭得那么專心,
以至于完全沒有聽到防火門被再次推開的聲音。江野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
正準備溜到這里躲過最后一節(jié)課的點名。他推開門,腳步頓住了?;璋档墓饩€下,
他看到了那個縮成一團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開學典禮臺上那個光芒萬丈的優(yōu)等生。
她哭得那么傷心,像一只被拋棄的小獸,渾身散發(fā)著絕望的氣息。
和幾天前那個精致、驕傲、和他隔著整個世界的女孩判若兩人。江野下意識地想退出去,
他一向討厭麻煩,更不想摻和這種優(yōu)等生的悲春傷秋。但腳步卻像釘在了原地。
他看到她微微顫抖的肩膀,聽到那極力壓抑卻還是泄露出來的啜泣。他皺緊了眉頭,
那雙總是顯得不耐煩的眼睛里,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復雜情緒。
他見過她眾星捧月的樣子,也聽過關于她家破產的流言——學校里沒有秘密,
尤其是這種帶著戲劇性的跌落,傳播的速度快得驚人。他沉默地站在門口陰影里,
看了她幾秒鐘。最終,他沒有進去,也沒有離開,只是無聲地靠在門外的墻上,
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在指間來回摩挲著,卻沒有點燃那根煙。里面的哭聲低了下去,
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江野抬頭看了看空曠的樓梯上方,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機,
最終嘖了一聲,像是嫌麻煩一樣,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仿佛從未來過。
只有那扇微微晃動的防火門,和角落里那個心碎的女孩,知道剛才有一瞬間,
這片孤獨的廢墟里,曾有過一個沉默的旁觀者。03家庭變故帶來的陰云,
并未隨著時間流逝而消散,反而愈發(fā)沉重地壓在蘇晴的肩上。她試圖讓自己變得透明,
每天最早到教室,最晚離開,課間也盡量不離開座位,減少一切可能引起注意的互動。
但有些人,偏偏喜歡尋找別人的痛處。周五下午放學后,蘇晴因為整理筆記耽擱了一會兒。
等她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學樓時,校園里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顯得有些孤單。她低著頭,加快腳步想趕緊去公交站。最近為了節(jié)省開支,
她不再讓家里的司機接送——其實家里那輛黑色的轎車,也早已因為抵債而被開走了。
剛走到教學樓后那條通往校門的僻靜小徑,三個身影就擋在了她面前。
是學校里出了名不好惹的幾個女生,為首的叫張倩,畫著不符合校規(guī)的濃妝,
校服外套隨意地系在腰間。她身邊跟著的兩個女生也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蘇晴心里一緊,
想繞開她們?!皢?,這不是我們以前的蘇大校花嗎?怎么一個人???你的那些跟班呢?
”張倩抱著手臂,語調拖得長長的,帶著明顯的惡意。蘇晴抿緊嘴唇,不想理會,
繼續(xù)往前走。另一個女生跨出一步,再次攔住她:“別走啊?;?,聽說你家破產了?
真的假的???以前不是挺牛的嗎?”“穿得還是名牌呢,不會是A貨吧?
”第三個女生嗤笑著,伸手想去摸蘇晴的襯衫衣領。蘇晴猛地后退一步,躲開了那只手。
她的臉頰因為羞辱和憤怒而微微發(fā)燙,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紅,但她死死咬著下唇,
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場面,以前,根本沒有人敢這樣對她?!霸趺床徽f話?
啞巴了?”張倩逼近一步,語氣更加刻薄,“落魄的鳳凰不如雞,這話還真沒說錯。
你現(xiàn)在還裝什么清高???”難聽的話語像冰冷的石子,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蘇晴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無助,她孤立無援,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她們尖銳的笑聲和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
就在她幾乎要被逼出眼淚的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突然從旁邊響起?!俺乘懒??!甭曇舨桓?,
卻像一塊石頭砸進水里,瞬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氣氛。幾個人同時轉頭。
江野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幾步開外,單肩挎著那個看起來空蕩蕩的舊書包,嘴里叼著一根草莖,
眼神里是全然的冷漠和不耐煩。他斜睨著張倩幾人,那雙總是半瞇著的眼睛里,
沒有絲毫溫度,像結了一層薄冰。張倩的臉色變了一下,明顯閃過一絲忌憚。
她身邊的兩個女生也收斂了囂張的氣焰,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野哥……我們就是跟她開個玩笑。”張倩試圖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卻有點發(fā)虛。
江野根本沒接她的話,甚至沒再看她們第二眼。他的目光掠過臉色蒼白、眼眶通紅的蘇晴,
停留了或許只有零點一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然后,他吐出嘴里的草莖,只吐出一個字。
“滾?!睕]有提高音量,沒有多余的威脅,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但那一個字的命令里,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野蠻的壓迫感。張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顯然覺得丟了面子,
但在江野那種冰冷的注視下,她最終沒敢再說什么。她狠狠地瞪了蘇晴一眼,
悻悻地對著同伴甩了下頭:“走了,真掃興。”三個女生灰溜溜地快步離開,
很快消失在小徑的盡頭。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蘇晴還僵在原地,
心臟因為剛才的驚嚇和突如其來的解圍而劇烈地跳動著。她看著眼前的江野,大腦一片空白。
她從來沒想過,
幫她解圍的人會是他——這個開學典禮遲到、被所有人視為麻煩和危險的男生。
江野收回目光,仿佛剛才只是隨手趕走了幾只吵鬧的蒼蠅,
一件微不足道、甚至不值得他多看一眼的小事。他雙手插進褲兜,邁開步子,
徑直從蘇晴身邊走過。沒有詢問,沒有安慰,甚至連一絲好奇的表情都沒有。
擦肩而過的瞬間,蘇晴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陽光和塵土的氣息,很陌生,
卻奇異地沖散了她方才的恐懼。她張了張嘴,那句“謝謝”卡在喉嚨里,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他已經走遠了。夕陽將他高大的背影拉得很長,透著一種懶散又孤直的意味。
蘇晴獨自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像一場短暫的、不真實的夢。
欺負她的人走了,幫她的人也走了,快得讓她反應不過來??赡欠荼涞木S護,
和那個沉默離開的背影,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一片混亂和灰暗的世界里,
激起了一圈細微而清晰的漣漪。一種懵懂的、復雜的、帶著一絲陌生暖意的情愫,悄然滋生。
她看著那個早已空無一人的方向,第一次對那個名為“江野”的傳聞中的壞學生,
產生了截然不同的好奇。04自那次小徑解圍后,學校里的日子似乎并沒有變得更好過。
流言蜚語依舊存在,一些目光依舊帶著刺,但蘇晴卻覺得,心底某個角落,
好像悄悄埋下了一顆微小的、堅硬的種子,讓她在面對那些竊竊私語時,
能稍微挺直一點脊背。她偶爾會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那個身影。課間嘈雜的走廊,
操場上奔跑的人群,甚至是在放學后熙熙攘攘的校門口。但江野似乎總是神出鬼沒,
難以捕捉。他依舊逃課,依舊獨來獨往,和她的世界涇渭分明。那天他的出現(xiàn)和援手,
更像是一個偶然的、不合邏輯的插曲。直到那個雨天。南方的秋天總是多雨,纏綿又濕冷。
放學鈴響時,天空已是灰蒙蒙一片,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戶上,
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同學們大多早有準備,紛紛拿出雨傘,
或是呼朋引伴地擠在同一把傘下,笑鬧著沖進雨幕。也有幾個沒帶傘的,哀嚎著打電話求助,
或是商量著一起沖去公交站。蘇晴站在教學樓的屋檐下,看著眼前白茫茫的雨簾,有些茫然。
她早上出門時天氣尚好,根本沒想到會下雨。父母最近為了債務焦頭爛額,
她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打電話去煩他們。公交車站在幾百米外,跑過去,肯定會淋成落湯雞。
她抱著書包,猶豫著是再等一會兒,還是干脆沖出去。身邊的人漸漸少了,
屋檐下只剩下她一個。雨勢卻越來越大,冷風裹挾著雨絲吹來,帶來陣陣寒意。
她裹緊了單薄的校服外套,輕輕嘆了口氣,
一種熟悉的、被世界遺忘的孤獨感又悄悄涌了上來。就在她深吸一口氣,
準備冒雨沖刺的時候,身旁突然響起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帶著點不耐煩的聲音?!拔?。
”蘇晴嚇了一跳,猛地轉頭。江野不知何時站在了她旁邊,手里拿著一把黑色的折疊傘。
那傘看起來很舊了,傘骨甚至有一處微微彎曲,透著一種和他氣質相符的、粗糲的使用感。
他沒看她,視線落在前方的雨幕上,眉頭微微蹙著,好像遇到了一件很麻煩的事。然后,
他幾乎是有些粗魯?shù)匕涯前雅f傘塞到了她懷里?!澳弥!彼恼Z氣硬邦邦的,
沒有絲毫溫柔可言。蘇晴徹底愣住了,懷里突然多出的傘還帶著一點他手心的余溫,
透過薄薄的校服傳到她的皮膚上,有些燙人。她的大腦一時無法處理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只是呆呆地看著他?!拔摇彼龔埩藦堊?,想說“不用”,或者“謝謝”,
但詞匯卡在喉嚨里,組織不成句子。江野卻根本沒給她組織語言的機會。他把傘塞給她之后,
像是完成了某個任務,立刻把連帽衫的帽子往頭上一兜,雙手插進外套口袋,
毫不猶豫地沖進了密集的雨幕中。他的動作快得驚人,高大的身影瞬間就被雨簾模糊。
跑了大概十幾米遠,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雨水已經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肩膀,帽檐下,那雙眼睛依舊看不出什么情緒。
他看著還傻站在屋檐下、抱著他的傘發(fā)愣的蘇晴,提高了點音量,聲音穿過雨聲傳來,
帶著一種刻意的、滿不在乎的強調:“順手而已,別多想?!闭f完,他立刻轉回頭,
加快腳步,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會讓他感到不自在。屋檐下,
蘇晴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懷里緊緊抱著那把舊傘。傘柄上粗糙的觸感和那一點殘留的溫熱,
異常清晰?!绊樖帧??”她喃喃地重復了一遍他的話??墒?,
他明明和她走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他怎么“順手”?心口的位置,
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種陌生的、酸澀又微暖的情緒緩緩蔓延開來。她低下頭,
慢慢打開了那把傘。傘面很大,雖然舊,卻撐開了一片完整而干燥的天空,
將冰冷的雨水徹底隔絕在外。她撐著這把帶著陌生男孩氣息的傘,慢慢走入雨中。
雨水敲打著傘面,發(fā)出沉悶而安心的聲音。從那一天起,
蘇晴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真正地“注意”到江野了。不是以前那種遙遠的、帶著標簽的認知,
而是一種具體的、細微的觀察。她發(fā)現(xiàn),當她抱著一大摞作業(yè)本搖搖晃晃地走在走廊上時,
那個原本靠在盡頭窗邊和人說話的少年,會突然結束談話,看似無意地經過她身邊,
手臂“不小心”地輕輕碰掉最上面幾本,在她驚慌時,又已經彎腰利落地幫她撿起,
疊放得更穩(wěn)當,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走開。她發(fā)現(xiàn),當她晚上因為值日離開學校很晚,
忐忑地走在略顯昏暗的路上時,那個騎著破舊自行車的影子,總會不近不遠地出現(xiàn)在后面,
車鏈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像一種沉默的護航,直到她安全走進小區(qū)門口,
那聲響才會消失在另一個方向。每一次,他都做得那么不經意,甚至有些笨拙和粗魯,
仿佛只是巧合,仿佛多給予一點關心都會讓他感到別扭。可蘇晴的心弦,
卻被這一次次“偶然”的遇見,一次次笨拙的“順手”,輕輕地、反復地撥動了。
她開始相信,在那副桀驁不馴、生人勿近的表象之下,
或許藏著一種她從未接觸過的、粗糙卻真誠的溫柔。而那個沉默孤獨的少年,
也許并不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樣。05期中考試的成績像一場更冷的秋雨,澆透了蘇晴。
雖然依舊保持在年級前十,但那個曾經永遠穩(wěn)坐第一的名字,下滑了好幾個位置。
老師找她談過話,語氣里是擔憂和不解。同學們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一層意味——看,
果然不行了吧。這些目光和話語,像細密的針,扎在她本就緊繃的神經上。
她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內心的壓力卻像不斷充氣的氣球,瀕臨爆炸的邊緣。
更讓她難受的是,家里低氣壓持續(xù)蔓延。父母日夜奔波籌錢,臉上再無笑容,
偶爾的交流也充滿了疲憊和爭吵的引線。那個曾經溫暖的家,現(xiàn)在冰冷得像一座旅館。
周五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課。教室里安靜得只能聽到筆尖劃過紙張和偶爾翻書的聲音。
蘇晴對著一道復雜的物理題,已經枯坐了半小時。公式和數(shù)字在眼前跳動,
卻根本無法進入大腦。胸口像是堵著一團濕棉花,悶得她喘不過氣。
一種強烈的、想要逃離的沖動攫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響聲。
幾個同學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她。她沒有理會,低著頭,快步走出了教室。她需要一個地方,
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教學樓的天臺,平時是鎖著的,
但她知道靠近水房的那扇小窗戶的插銷壞了,可以推開。
以前偶爾有膽大的學生會偷偷溜上去。此刻,她顧不了那么多。她推開那扇窗,
笨拙地爬了上去。天臺風很大,瞬間吹亂了她的頭發(fā),也吹干了眼角那點即將溢出的濕潤。
空曠的平臺上只有幾個廢棄的花盆和一些雜物。她走到護欄邊,
望著下面變得渺小的操場和街道,車輛行人如同螻蟻。
一種巨大的、被世界拋棄的孤獨感將她徹底淹沒。一直強忍的淚水終于決堤。她不再壓抑,
靠著冰冷的護欄壁緩緩蹲下,把臉埋在臂彎里,無聲地痛哭起來。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所有的委屈、壓力、恐懼和對未來的茫然,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
她哭得那么專心,以至于完全沒有聽到身后鐵門被輕輕推開又關上的聲音。
江野嘴里叼著一根剛點燃的煙,瞇著眼適應了一下天臺的光線,
正準備找個角落享受片刻安寧,卻一眼看到了那個縮在護欄邊的、微微顫抖的纖細身影。
他腳步頓住,眉頭下意識地皺起。又是她。他認得那身校服,那個背影。
怎么每次她都能精準地出現(xiàn)在他打算躲清靜的地方?他下意識地想轉身離開,他最討厭麻煩,
更不想撞破別人尤其是“好學生”的狼狽??伤哪_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風送來她極力壓抑卻依舊破碎的嗚咽聲,像受傷的小動物發(fā)出的哀鳴,帶著一種絕望的氣息。
比他以往聽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傷心。他看著她縮成小小的一團,那么脆弱,
仿佛風再大一點就能把她吹走。
這和他印象里那個開學典禮上光芒四射、后來又總是沉默倔強的女孩,截然不同。
他煩躁地吸了一口煙,吐出灰白色的煙霧,煙霧瞬間被風吹散。猶豫了幾秒,
他最終還是掐滅了剛抽了沒兩口的煙,邁步走了過去。
腳步聲驚動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蘇晴。她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抬起頭,
淚眼婆娑地看向聲音來源。當看清來人是江野時,她臉上瞬間閃過極大的驚慌和羞窘。
她手忙腳亂地想擦干眼淚,站起身想逃跑,卻因為蹲得太久腿麻而踉蹌了一下。
江野沒有扶她,只是在她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哭得通紅的眼睛和滿臉的淚痕。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風聲呼嘯。
蘇晴尷尬得無地自容,只想立刻消失。忽然,江野伸出手,遞過來一包皺巴巴的紙巾。
是最便宜的那種,看起來和他的人一樣,帶著點粗糲感?!安敛??!彼穆曇舾砂桶偷?,
沒有任何安慰的語調,甚至有點硬,“難看死了?!碧K晴愣愣地看著那包紙巾,沒有接。
他的話像一顆小石子,意外地砸破了她強撐的外殼。也許是積壓了太久的情緒需要宣泄,
也許是他這種不同于旁人或虛偽或同情的態(tài)度,讓她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沖動。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沉默或道謝,反而帶著哭腔,幾乎是賭氣般地頂了回去,
聲音因哭泣而斷斷續(xù)續(xù):“哭……哭怎么了?……你就……從來沒哭過嗎?
你知道……知道我有多難受嗎?
都在看笑話……我……我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她一股腦地把憋在心里的話倒了出來,
說完之后自己也愣住了,隨即感到一陣后悔和更加難堪。她為什么要跟他說這些?
江野聽著她帶著哭腔的控訴,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那雙總是顯得冷漠的眼睛里,
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他收回遞紙巾的手,將紙巾隨手扔在她旁邊的地上,
然后轉頭看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半晌,他才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
卻清晰地鉆入蘇晴的耳朵:“哭要是有用,我早就把眼睛哭瞎了。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蘇晴的抽噎停了一下,怔怔地看著他冷硬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