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塵封的斗篷與往昔的回響李默的公寓像一臺壞掉的復印機,每天吐出一模一樣的紙。
起床,吃燕麥片,看窗外同樣的屋頂,發(fā)呆。他甚至能背出地板上第幾塊木板有條裂縫。
今天該打掃衛(wèi)生。他討厭這個活動,但日歷上紅圈逼著他動。床底下有個舊皮箱,
積的灰能種土豆。他拽出來,咳嗽兩聲。箱子鎖扣壞了,用一根紅色塑料繩胡亂捆著。
他想了想,還是解開了繩子。里面是些舊衣服,帶著樟腦丸和時間的味兒。
最上面是一件斗篷。深藍色的,羊毛的,邊緣有點磨白了。他愣了一下。
這斗篷是五年前買的。為了那次“穹頂藝術節(jié)”。他是主角。那時候他頭發(fā)更多,肚子更扁,
眼睛里有光。他覺得藝術能改變世界,至少能改變自己的世界。他拿起斗篷。沉甸甸的。
電話突然響了。嚇他一跳。是房東?!靶±畎?,下個月租金別忘了?!薄鞍?,好,忘不了。
”電話掛了。安靜得可怕。他把斗篷放在腿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一個小線頭。
記憶像欠揍的鄰居,突然就來敲門。那次藝術節(jié)在市里最高的觀景臺上。風很大。
他穿著這件斗篷,對著下面螞蟻一樣的人潮朗誦自己的詩。他覺得自已站在世界之巔。
后來呢?后來風把詩稿吹跑了。再后來,很多事都吹跑了。他猛地把斗篷扔回箱子里。
像扔一塊燒紅的炭。沒什么好看的。過去的事就是報廢的汽車,除了占地方沒別的用。
他站起來,想去泡杯茶。但腳像釘在原地。他最后還是回頭了。慢慢蹲下,
又一次拿起那件斗篷。他把它抖開?;覊m在午后的陽光里跳舞。他猶豫了一下,
然后做賊似的飛快把它披在肩上。走到穿衣鏡前。鏡子里的人有點陌生。斗篷有點舊,
有點大。但居然……還行。他對著鏡子做了個當年謝幕的動作。很傻。他自己先笑了。
然后笑容慢慢消失。窗外傳來小孩追逐打鬧的笑聲。他把斗篷仔細疊好,沒放回箱子。
而是放在了椅子上。箱子被重新推回床底。那根紅色塑料繩,他撿起來看了看,
扔進了垃圾桶。打掃結束。他給自己泡了杯茶。這次他沒看那些屋頂。
他看了那椅子上的斗篷一眼?!袄匣镉?,”他低聲說,“你怎么跑出來了。
”斗篷當然不會回答。2.高處的邀約與內心的抗拒一周后。李默正在和一碗泡面較勁。
手機嗡嗡震,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袄钅壬??!鞘兄畮p’露天音樂會暨藝術沙龍,
本周六晚八點于環(huán)球金融中心100層觀景臺舉行。特此邀請您作為特邀嘉賓出席。
期待您的光芒。”落款是“組委會 陳”。李默差點把面條吸進鼻子里。“城市之巔”?
還“光芒”?他上次發(fā)光大概是夜里起床撞到桌角的時候。他手指飛快:“發(fā)錯了。謝謝。
”三秒后,電話直接打了過來。一個有點耳熟的熱情聲音?!袄罾蠋?!真是您!我是小陳!
以前藝術節(jié)幫您打過雜那個!”李默想起來了。一個總戴著鴨舌帽、精力過剩的年輕人。
“哦……小陳啊。什么事?”“就剛才短信說的!音樂會!我們想請您來,朗誦首詩!
就當年您那首《風起時》,絕了!”李默胃里那碗泡面開始翻滾?!讹L起時》。
就是稿子被風吹跑的那首。“我不搞這個很久了?!薄皠e啊李老師!地方您肯定喜歡,
最高的地方!全城夜景盡收眼底!氛圍一級棒!”高處。李默瞥了一眼椅子上那件斗篷。
“不了。謝謝。祝你們成功?!彼挥煞终f掛了電話。手心里有點汗。電話又響。
他直接靜音,把手機屏幕扣在桌上。世界清靜了。他走到窗邊。外面樓擠著樓。
他試圖找到環(huán)球金融中心那棟最高的樓。找到了。細長,尖頂,
像個傲慢的銀色釘子戳在天上。去那兒?站在一群人中間,再次穿上那件可笑的斗篷,
念那些矯情的句子?他搖搖頭。不可能。晚上刷手機,
算法莫名其妙給他推了那場音樂會的預告片。無人機拍的鏡頭。100層觀景臺,玻璃護欄,
燈光璀璨,城市像一片鋪開的鉆石??雌饋硎峭ε?。
底下評論一水兒的“哇”、“必去”、“高端”。他煩躁地劃走。手機又亮了一下。
是小陳的短信,沒提音樂會,只寫了一行字:“李老師,風可能還會起?!崩钅⒅切凶郑?/p>
看了很久。他站起來,鬼使神差地拿起椅子上的斗篷,走進衛(wèi)生間。他把它披上,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像個蹩腳的魔法師,或者一個忘記下臺的演員。他扯了扯嘴角?!皼]戲。
”他對鏡子里的家伙說。脫下的斗篷沒放回椅子,他把它塞進了衣柜最深的角落。
眼不見為凈。然后他回到客廳,繼續(xù)吃那碗已經涼透的泡面。
3.無形的推力與斗篷的指引夜里,李默做了個夢。沒情節(jié),就一個感覺:一直在爬樓梯。
旋轉的,冰冷的金屬樓梯。沒完沒了。低頭看,下面深不見底。抬頭看,
上面入口的光亮只有硬幣那么大。他喘著粗氣驚醒。胸口發(fā)悶??照{安靜地運轉著。媽的。
他罵了一句。肯定是白天那破音樂會鬧的。他爬起來去廚房倒水喝。路過衣柜,腳步沒停,
但眼角余光像被鉤子掛了一下。他灌下一大杯涼水。沒用。那樓梯的畫面還在腦子里轉。
白天,他試圖用日常瑣事謀殺這個念頭。擦地。給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澆水。
甚至看了半天購物頻道賣鍋的主持人嘶吼。都沒用。那“城市之巔”四個字,
像煩人的背景音樂,關不掉。下午,郵差來了。除了賬單,還有個大信封。牛皮紙的,
質感很好。寄件人:“城市之巔藝術節(jié)組委會”。他皺著眉拆開。里面是張邀請函。厚卡紙,
壓了凹凸紋。時間,地點,流程。還附了張節(jié)目單。他的眼神掃過表演名單。
好幾個名字他認識。以前一起混跡各種活動,現(xiàn)在好像都混得人模狗樣了。節(jié)目單最后一行,
寫著:“神秘嘉賓:詩歌朗誦《風起時》”。后面打了個括號:(待定)。
李默把邀請函扔桌上。玩這套。他坐到沙發(fā)上,打開電視。購物頻道還在賣鍋?!坝啦徽冲仯?/p>
史上最強!”主持人喊得臉紅脖子粗。他盯著鍋,腦子里卻是觀景臺的風。風。很大的風。
吹跑稿子的風。他忽然站起來,走到衣柜前。動作有點大,衣柜門發(fā)出輕微吱呀一聲。
他撥開幾件衣服,手指碰到那件羊毛斗篷。粗糙的質感。他把它拽了出來。斗篷沉甸甸的,
像吸飽了過去的空氣。他拿著它,站了一會兒。然后走去鏡子前。這次,他慢慢把它披上。
左右看了看。好像……沒那么糟糕。甚至,有點合適。遮住了他微微發(fā)福的腰腹,
肩膀的線條也撐起來了一點。他鬼使神差地,清了清嗓子。對著鏡子,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那是《風起時》的開頭幾句。他居然還記得。手機又震了。還是小陳?!袄罾蠋?,
彩排是周六下午三點。需要接您嗎?”李默看著鏡子。鏡子里那個披著斗篷的男人也看著他。
眼神有點陌生,有點猶豫,但又有點別的什么。他拿起手機。手指懸在屏幕上方。
他吸了口氣。按了錄音鍵,對著話筒,聲音有點干澀?!暗刂钒l(fā)我。我自己去?!卑l(fā)送。
他放下手機,沒再看鏡子。他把斗篷脫下來,這次沒塞回衣柜,而是仔細疊好,放在了床邊。
然后他走回客廳,電視里主持人還在嘶吼:“最后一個名額!趕快撥打屏幕下方的電話!
”他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世界終于清靜了。只剩下他自己有點快的心跳聲。
4.登臨高處與舊景新顏周六。李默站在環(huán)球金融中心樓下。風很大,吹得他頭發(fā)亂飛。
他抬頭看。樓真高。頂樓縮在灰蒙蒙的云里,看不真切。像個巨大的銀色警告牌。
他手里拎著個布袋,里面是那件疊好的斗篷。感覺像個送貨的。入口光鮮亮麗。玻璃門旋轉,
吐出或吞進衣著精致的人們。他扯了扯自己那件舊夾克。小陳像個彈簧人一樣從里面蹦出來。
“李老師!真來了!太好了!”他差點給李默來個擁抱。李默后退半步,避開了。
“直接上頂樓!專用電梯這邊!”小陳熱情不減,引著他穿過大堂。電梯內部是鏡面的。
李默看到好幾個自己,表情都不太自在。小陳在一旁喋喋不休,介紹流程。
“觀景臺全露天布置了!效果炸裂!您到時候就在舞臺左側候場……”電梯數(shù)字飛快跳動。
60,70,80…耳朵有點堵。叮。100層到了。門一開,風灌進來,
帶著城市高空特有的涼意和喧囂。李默跟著小陳走出去。腳步頓住了。眼前豁然開朗。
整個城市像一幅巨大無比、細節(jié)驚人的地圖鋪在腳下。遠處的小車像移動的甲蟲,
樓房像積木。陽光有點刺眼。他瞇起眼。觀景臺被布置過了。鋪著深色地毯,
架設了專業(yè)的燈光音響。工作人員來回忙碌,調試設備。風比樓下大得多,呼呼地吹過耳邊。
“怎么樣?這視野!”小陳張開手臂,幾乎要被風吹走,“絕了吧!”李默沒說話。
他走到玻璃護欄邊,手扶著冰冷的玻璃,向下望。太高了。有點暈。
胃里那點早餐開始不安分。他以前不怕高的。甚至喜歡這種俯瞰的感覺。
現(xiàn)在只覺得腳底發(fā)軟?!袄罾蠋??先去后臺休息下?喝點水?”小陳問。李默點點頭,
跟著他往臨時搭的后臺帳篷走。腳步有點虛。帳篷里堆著器材和道具。幾個樂手在調試樂器,
看到他,點頭示意。他僵硬地回了一下。小陳給他拿了瓶水?!澳刃?,熟悉下環(huán)境。
流程單在桌上。我去盯下燈光!”小陳風風火火跑了。李默擰開水瓶,喝了一口。水是涼的,
劃過喉嚨。他走到帳篷口,掀開一點縫隙,往外看。工作人員在風里小跑,
固定被吹動的線纜。試音的吉他聲斷斷續(xù)續(xù)。一切忙碌而有序。
和他記憶里那種混亂又熱血的藝術節(jié)不太一樣。更專業(yè),也更……疏離。他放下簾子,
退回帳篷角落。打開布袋,拿出那件斗篷。藍色的羊毛在帳篷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暗了。
他摩挲著布料,沒立刻披上。外面,城市的噪音被風裹挾著,從百米高空呼嘯而過。
5.活動中途的異樣邂逅晚上七點半。人開始多了。帳篷外人聲混著音樂,像一鍋煮開的粥。
李默能透過帆布聽到嗡嗡的談笑聲。他坐在角落一把折疊椅上,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
那件藍斗篷搭在他腿上,像個沉睡的動物。小陳鉆進來,帶著一身冷風和熱切?!袄罾蠋?!
還有半小時!您準備一下?觀眾入場差不多了,氛圍超好!”李默嗯了一聲。沒動。
小陳湊近點,壓低聲音:“對了,今晚陳老先生也來了!”李默抬頭:“誰?
”“陳退老先生??!畫國畫那個,脾氣特怪那老爺子!您以前肯定見過。
組委會好不容易請來的,鎮(zhèn)場子!”李默想起來了。一個清瘦、眼神像鷹的老頭。
以前藝術圈飯局上見過,話不多,但句句戳人肺管子。李默有點怵他?!八趺磥砹耍?/p>
”“說是喜歡這地方,高,清靜。”小陳聳肩,“老爺子在貴賓區(qū)呢。您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不去?!崩钅⒖陶f。小陳也沒勉強:“成!那您準備!我再去催下燈光!
”帳篷里又剩他一個。他吸了口氣,拿起斗篷,站起身,把它披在肩上。羊毛的重量壓下來,
熟悉又陌生。他走到帳篷角落一面全身鏡前。整理了一下領口。鏡子里的人影,
被帳篷昏暗的光線和深色斗篷襯得有點模糊,像個舊時光里的剪影。還行。能看。他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