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桌子上,看著院子里的風景。這院子不大,倒是種了幾棵梅樹,枝椏歪歪扭扭地伸著,
像極了我此刻癱軟的姿勢。桌上散著幾張畫到一半的插畫稿,甲方要的“夢幻星空少女風”,
我畫了三稿都沒過。梅雨,二十八歲,自由插畫師,欲望?
現(xiàn)在只想賺夠錢把這破院子買下來,然后躺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通宵改稿真的太累了,
我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谒铧c流到數(shù)位屏上。醒來的時候,脖子梗得生疼。一睜眼,
就看到了坐在我旁邊的輪椅上,閉著眼睛的他。我的呼吸霎時間停了一秒。不是夢。秦深。
他穿著簡單的灰色羊絨衫,膝蓋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深藍色毯子,
安靜得就像院子里那些沉默的梅樹。他的輪椅停在我桌子旁邊半步遠的地方,好像只是路過,
又好像已經(jīng)停了很久。他的身后,是窗框框住的、紅得耀眼的晚霞,燒了半邊天,
潑灑在他輪廓上,鍍上一層有點不真實的暖光。我的心口猛地一抽,不是悸動,是恐慌。
手下意識往桌上一掃,想把那些吃了一半的薯片袋、喝空了的奶茶杯藏起來,動作太大,
哐當一聲,筆筒倒了。他眼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四目相對??諝饨┳?。我腦子里嗡嗡的,
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是:我頭發(fā)油了沒?臉睡腫了沒?剛才打呼嚕磨牙說夢話了嗎?
第二個念頭是:他怎么會在這里?“醒了?”他先開的口。聲音有點啞,
和記憶里那種清冷的調(diào)子不太一樣,沉了一些,也……疲憊了一些?!澳恪阍趺催M來的?
”我下意識地問,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黏糊,有點丟人。我趕緊坐直,抹了把嘴角。
“門沒鎖?!彼Z氣很平,聽不出情緒,“路過,聽到里面有動靜,以為進了賊?!彬_鬼呢。
我這破工作室在近郊獨門獨棟,離主干道隔著一大片菜地,他能路過到這兒?
而且我睡死過去能有什么動靜?“哦。”我干巴巴地應了一聲,手腳有點不知道往哪放。
眼睛不太敢看他,只好胡亂地去收拾桌上狼藉的畫稿,假裝很忙?!坝惺??
”問完就想咬舌頭。沒事他能來?我們多久沒見了?兩年?三年?從那次吵翻天之后,
就再也沒見過。聽說他出了很嚴重的車禍,聽說他……站不起來了。我只是聽說。
我沒去看過他。一次都沒有。自私嗎?嗯。虛榮嗎?也許。主要是懶,懶得多想,懶得面對,
懶得處理那些復雜黏稠的情緒。反正他秦深身邊從來不缺人照顧,多我一個不多,
少我一個不少。我把自己縮回“明天再說”的殼里,一天天拖,拖著拖著,就真的再也沒去。
現(xiàn)在,他直接杵我面前了。坐輪椅上的。我偷偷瞟了他一眼。他瘦了些,臉色有點蒼白,
但下頜線依舊清晰利落,鼻梁很高,眉眼深邃,看人的時候總帶著點審視的味道,
以前就常常讓我無所遁形?,F(xiàn)在那眼神里多了點別的東西,我說不清,好像更沉了,
像結(jié)冰的湖面,底下壓著暗流。他沒回答我的問題,目光落在我桌面上,
落在那幾張被甲方虐了千百遍的畫稿上?!斑€在畫?”“不然呢?喝西北風啊。
”我把畫稿攏到一起,塞進文件夾,企圖遮羞。在他面前,我這點三腳貓的畫功,
以及被甲方蹂躪的慘狀,總讓我覺得格外難堪。他太成功了,一直都是。以前是,
現(xiàn)在就算坐了輪椅,好像也沒改變什么。秦深,三十歲,科技公司創(chuàng)始人,
表面是高冷禁欲、一絲不茍的精英,內(nèi)在……內(nèi)在其實挺混蛋的。軟肋是恨別人可憐他。
隱秘背景?我不知道,或許有,他從來都藏得很深。我們分手的原因?導火索是一句話。
我說:“秦深,你其實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吧?包括我?!彼敃r看著我說:“你需要我嗎?
梅雨,你只是需要一個人給你托底,讓你安心躺平?!?然后就是互相扔刀子,
怎么狠怎么來。傷透了,就散了?!罢椅摇惺??”我又問了一遍,聲音小了點。
心里有點打鼓??偛荒苁菍iT來看我睡姿的吧?他沉默了一下,
手指在輪椅扶手上無意識地敲了敲。一個小動作,以前他思考難題時就會這樣。
我居然還記得?!跋聜€月,”他開口,語調(diào)還是沒什么起伏,“云姨六十大壽,
她希望你能來。”云姨,他媽。以前對我很好,拿我當親女兒似的。我和秦深分手后,
就沒再見過她。也沒聯(lián)系過。也是懶,懶于解釋,懶于應付可能的關心或責備。
“哦……”我拖長了聲音,腦子飛快轉(zhuǎn)著。去?以什么身份?前女友?不去?
云姨親自開口讓他來請,駁老人家的面子不好。“就為這個?”“嗯?!彼麘艘宦?,
視線從我臉上移開,看向窗外那片快要燃盡的晚霞,“她念叨好幾次了。
”“你可以打電話說。”我嘀咕了一句。何必親自跑一趟,還是這種不方便的樣子。
他像是沒聽見,依舊看著窗外。“你院子里的梅樹,今年開花好像晚了?!薄鞍??
嗯…可能吧?!蔽翼樦哪抗饪闯鋈?。光禿禿的枝椏,有啥好看的。
他什么時候有閑情逸致關心我院子里的樹開不開花了?空氣又安靜下來。
只剩下我有點亂的呼吸聲。尷尬。太尷尬了。我絞盡腦汁想找點話說,問他吃了嗎?
問他怎么來的?司機在外面等?問他腿……不行,不能問這個。戳人痛處。
雖然他看起來平靜得像沒事人,但誰知道呢?!澳恪薄澳恪蔽覀z同時開口。
“你先說?!彼只謴土四欠N命令式的口吻,習慣了掌控。“那個……壽宴,具體什么時候?
在哪兒?”我認命地摸手機,想記下來,“我看看檔期?!逼鋵嵱袀€屁檔期,
我就是想顯得自己很忙,很重要。他說了時間地點。果然是個高級地方,
是我平時絕不會自己花錢去的那種酒店?!靶校冶M量?!蔽液貞?,
心里盤算著找個什么借口推掉。比如那天要趕稿,比如突然得了見光死的病。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補了一句:“云姨說很久沒見你,很想你。她身體不太好。
”……得,道德綁架是吧。我憋屈地點頭:“知道了,我去?!薄班?。
”他像是完成了一個任務,操縱輪椅,似乎準備離開?!白吡??!彼瓦@么走了?
大老遠跑來,就為了替他媽傳個話?電話里不能說嗎?微信不能發(fā)嗎?
他秦深什么時候干起傳話兵的活了?我心里嘀咕,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我送你。
”“不用?!彼芙^得很干脆,輪椅已經(jīng)利落地轉(zhuǎn)了個方向,朝著門口。
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里發(fā)澀。我頓在原地,看著他背影。輪椅是高級貨,電動的?聲音很輕。
他寬闊的脊背挺得筆直,撐起了那身柔軟的羊絨衫,但依舊透著一股難以接近的冷硬。
夕陽最后一點余暉落在他身上,像是企圖溫暖一塊冷鐵。忽然覺得,
就這樣跟他在一起一輩子,好像也不錯。這念頭蹦出來,嚇了我自己一跳。瘋了嗎梅雨?
他可是秦深。你們早就完了。他現(xiàn)在是個殘疾人,需要人照顧,麻煩得很。
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別犯懶,別心軟,別自找麻煩。我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下。
他到了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卻沒立刻開門。停頓了幾秒,忽然回頭?!懊酚辍!薄鞍??
”我心里正亂著,被他一點名,有點慌。他看著我,眼神很深,那片結(jié)冰的湖下面,
好像真的有東西在翻涌?!澳翘熘?,”他聲音低沉,“我給你打過電話?!蔽毅蹲 D奶??
分手那天?之后?我……不記得了。那段時間我過得渾渾噩噩,喝了睡睡了喝,
手機經(jīng)常沒電關機,或者靜音扔到角落。我刻意不去聽不去想任何關于他的消息。
“你電話打不通。”他繼續(xù)說,語氣平鋪直敘,像在說別人的事,“后來,聽說你換了號碼。
”是的,我換了。我想徹底切斷,重新開始。雖然也沒怎么新開始,但至少躲起來了。
“我……”我想說點什么,解釋一下,或者問一句“你找我什么事”,但喉嚨像被堵住了。
我當時以為,他那樣的性子,被我那樣撕破臉地吵過,是絕不會再回頭找我的。
我甚至懷疑過他是否真的愛過我,或許我只是他規(guī)劃人生時一個合適的擺設。
他看著我語塞的樣子,眼底那點微動的波瀾似乎又平息了下去,重新封凍。
他極輕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個自嘲的弧度,又或許只是我的錯覺?!皼]事了?!彼D(zhuǎn)回頭,
按下門把手,“記得鎖門?!遍T輕輕合上。我獨自站在漸漸暗下來的屋子里,
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心里空落落的,又沉甸甸的。晚霞徹底褪去,
窗外只剩下灰藍色的、冰冷的天光。他最后那句話,像根細小的針,遲了好幾年,
終于精準地扎進了我心里某個被刻意麻木的地方。他找過我。
在我躲起來舔傷口、自以為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他找過我。而我,因為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或者干脆就是因為懶,因為怕麻煩,徹底錯過了。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嚇我一跳。
是閨蜜周薇?!拔??”我接起來,聲音還有點飄?!皩殐海≡趺礃釉趺礃??見到人了沒?
”周薇的聲音興奮又八卦,穿透力極強。我懵了:“見到誰?……等等,你怎么知道?
”秦深來我這兒,純屬意外事件吧?“我給的地址?。 敝苻闭f得理所當然,
“下午秦深他助理突然找我,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兒辦公,說秦深有事找你,電話打不通。
我就給了??!他是不是去找你了?哇塞,破鏡重圓劇本要啟動了嗎?
”我:“……”原來是周薇賣了我。我說呢,他怎么能“路過”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你個叛徒!”我罵她,“誰讓你隨便給我地址的!”“哎呀,別裝了。你心里美著呢吧?
”周薇嘿嘿笑,“聽說他車禍以后性格變了好多,是不是?沒以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
是不是更有味道了?你們倆說啥了?他是不是對你余情未了?”我走到窗邊,
看著外面徹底暗下來的天色。院子里那幾棵梅樹的影子,在黑夜里張牙舞爪的。
“他替云姨來傳話,邀請我去壽宴?!蔽覜]什么情緒地說?!熬瓦@?”周薇失望地叫起來,
“沒聊點風花雪月?沒解釋一下當年為啥跟你吵得那么兇?沒傾訴一下車禍后的脆弱?
”“沒有?!蔽翌D了頓,想起他最后那句話,“他說……分手后給我打過電話,沒打通。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周薇的聲音難得正經(jīng)了起來:“雨啊,
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沒跟你說?!薄笆裁??”“就……你們剛分手那陣,
我好像是有一次喝多了,跟你抱怨,說秦深那種人眼里只有他的宏圖大業(yè),根本不懂感情,
女朋友哭得死去活來他一個電話都沒有……我可能……誤導你了?”她聲音越來越小,
“我當時也是氣不過他那么對你嘛……但后來想想,他好像……是找過你的。
但我那會兒覺得他是假惺惺,就沒告訴你……”我握著手機,指甲掐進掌心。原來是這樣。
我的“聽說”,我的認知,我給自己構(gòu)建的“他冷酷無情”的堡壘,原來根基這么不牢靠。
周薇的一句醉話,我自己的逃避,就輕易地把它壘了起來,擋在我和真相之間,
一擋就是這么多年?!拔??雨?你還在聽嗎?你沒事吧?別生氣啊,
我那時候也是……”周薇還在那頭絮絮叨叨?!皼]事?!蔽掖驍嗨?,聲音有點啞,
“都過去了。”掛了電話,我在黑暗里站了很久。心里那點恐慌和別扭,
慢慢變成了一種更復雜的情緒。有點酸,有點脹,有點……癢。去他媽的過去。第二天,
我破天荒地沒有睡懶覺,一大早就醒了。對著鏡子看了看,氣色晦暗,眼皮浮腫。
我敷了張最貴的面膜,然后開始翻箱倒柜。找衣服。去那種高級酒店,不能穿得太隨便。
起碼不能給我自己丟臉。雖然嘴上說著不想去,找借口推脫,但身體很誠實。
我還是在意云姨的邀請,更在意……秦深親自來這一趟。我甚至開始胡思亂想,
他昨天那句“電話打不通”,后面是不是還藏著別的什么?他今天還會來嗎?
會不會又“路過”?等到下午,啥也沒發(fā)生。沒有微信,沒有電話,
更沒有輪椅帥哥突然造訪。我對著畫了一半的星空少女,有點心煩意亂。顏料涂得亂七八糟。
快傍晚的時候,門鈴響了。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扔下畫筆跑去開門。門口站著的不是秦深,是個穿著跑腿制服的年輕人?!懊沸〗銌??
您的閃送?!毙「邕f過來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盒。我愣愣地接過。誰給我寄東西?
我沒買東西啊。關上門,拆開盒子。里面是一件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裙子。香檳色,真絲質(zhì)地,
觸手柔軟滑膩??钍胶啙嵈蠓剑I口點綴著細碎的珍珠。
是我平時絕不會買也買不起的那種類型。盒子里沒有卡片。但我?guī)缀跛查g就確定了是誰送的。
尺碼,是我的尺碼。他居然還記得。我拿著那條裙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珍珠,
心里亂成一團麻。他這是什么意思?賠償?歉意?
還是……只是覺得我衣櫥里實在找不出一件能上臺面的衣服,怕我給他丟人?大概率是后者。
秦深做事,向來目的明確,考慮周全。我該硬氣地給他寄回去。或者打個電話,質(zhì)問他一通。
但我沒有。我拿著裙子走進臥室,對著鏡子比劃了一下。香檳色很襯我的膚色。剪裁優(yōu)雅。
一看就價格不菲。虛榮心像個小小的氣泡,噗地一下冒出來,迅速膨脹。
我甚至開始想象穿上它去壽宴的樣子。想象云姨驚喜的表情。
想象……秦深看到時會是什么反應。嘖,梅雨,你真沒出息。一條裙子就被收買了?
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壽宴那天,我最終還是穿上了那條裙子。還忍痛去做了個頭發(fā),
化了個全妝。看著鏡子里人模狗樣的自己,有點陌生。打車到了酒店門口,我又開始慫了。
金碧輝煌的大廳,衣香鬢影的賓客。我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天鵝群的丑小鴨,
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擺。深呼吸,給自己打氣:怕什么,吃完就走!就當來蹭頓好的!
我拎著臨時買的果籃,眼神四處瞟,尋找云姨或者秦深的身影。心里有點期待,
又有點害怕看到他?!靶∮??是小雨嗎?”一個溫柔又驚喜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轉(zhuǎn)頭,
是云姨。她穿著暗紅色的旗袍,頭發(fā)挽起,戴著珍珠項鏈,氣質(zhì)雍容。幾年不見,
她好像瘦了些,眼角皺紋多了些,但笑容還是那么暖?!霸埔??!蔽亿s緊擠出笑,
把果籃遞過去,“生日快樂!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哎呀,人來就好了,
還帶什么東西!”云姨親熱地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我,眼睛亮亮的,
“我們小雨真是越來越好看了!這裙子真襯你!”我臉上有點發(fā)燙。“云姨您才好看呢,
氣質(zhì)越來越好?!薄熬湍阕焯?。”云姨笑著拍拍我的手,然后眼神往我身后瞄了瞄,
“小深呢?沒跟你一塊進來?”我愣了一下:“?。课覜]……我沒跟他一起啊。
”云姨也愣了:“他不是去接你了嗎?我說讓他順路去接你一起過來啊。
”我:“……”秦深根本沒提這茬。他那天只說了時間地點,說完就走了。
云姨看著我的反應,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但很快又笑起來:“不管他不管他,那孩子現(xiàn)在主意大著呢。來,小雨,跟我來,
好多親戚都想見見你呢!”她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往里走,
一路跟人寒暄介紹:“這就是小深以前的女朋友,小雨,畫家,
可有才華了……”我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心里已經(jīng)把秦深罵了一百遍。接我?騙鬼呢。
他根本就沒打算接我。那他送裙子算什么?逗我玩?人群忽然稍微安靜了一下,
自動分開一條道。我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秦深來了。他穿著合體的黑色西裝,打著領帶,
坐在輪椅上,由一位穿著干練的年輕女士推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
偶爾微微點頭回應別人的問候。那份與生俱來的冷感和掌控力,并沒有因為輪椅而折損半分。
推著他的那位女士,很漂亮,氣質(zhì)清冷,和他看起來……有點般配。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云姨已經(jīng)笑著朝他招手:“小深,這邊!你看誰來了!”他的目光轉(zhuǎn)過來,落在我身上。
停留了幾秒。很沉,看不出情緒。沒有驚訝,好像早知道我會來。他操縱輪椅,朝我們過來。
那位女士跟在身側(cè)?!皨?,生日快樂?!彼麑υ埔陶f,聲音溫和了些,遞上一個絲絨盒子。
“謝謝兒子?!痹埔涕_心地接過,然后立刻把我往前推了推,“你看,小雨來了。你也是的,
沒去接人家?”秦深這才正式看向我,語氣疏離又客氣:“來了。
”我心里那股火蹭就上來了。裝!接著裝!好像送我裙子、跑去我工作室的人不是他一樣!
“嗯,云姨邀請,我肯定得來?!蔽乙布傩ΓZ氣比他還客氣。
他旁邊那位女士微笑著開口:“秦總,這位是?”“梅雨?!鼻厣罱榻B得很簡單,
然后轉(zhuǎn)向我,“這位是我的特助,申小姐?!碧刂E?。
我心里那點莫名其妙的酸意稍微褪下去一點,但還是很憋屈。我算他什么人?
需要他特助知道嗎?“申小姐你好?!蔽依^續(xù)保持假笑?!懊沸〗隳愫?,常聽云姨提起您。
”申特助笑容得體,無懈可擊。云姨似乎察覺到我們之間詭異的氣氛,
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別都站在這兒了。小深,你陪小雨去那邊坐坐,吃點東西。
申特助,麻煩你推我過去見見幾位老朋友?!鄙晏刂c頭應下,推著云姨走了。
剩下我和秦深,面對面,氣氛更尷尬了。他抬眼看我:“推我過去?!泵钗??
我差點脫口而出“你沒手嗎”,但看到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又慫了。算了,
看在他坐輪椅的份上。我繞到他身后,握住輪椅的推手。手心有點冒汗。這輪椅看著高級,
推起來倒是很輕巧?!白筮?,靠窗的位置?!彼笓]道。我像個聽話的小工,
把他推到他指定的位置。那里有個小圓桌,相對安靜一些。我在他對面坐下。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沒話找話:“云姨精神看起來挺好的。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落在我的裙子上,“裙子很合適?!蔽夷笾拥氖志o了緊。
終于提到這茬了。“謝謝。”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多少錢?我轉(zhuǎn)給你。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極輕地挑了一下眉梢:“不用?!薄盁o功不受祿?!蔽覉猿?。
不想欠他的。尤其不想欠這種意味不明的饋贈。他身體微微向后靠,手指交叉放在膝上,
那個姿勢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八闶恰r罪?!蔽毅蹲。骸百r什么罪?
”“那天貿(mào)然去你工作室,嚇到你了?!彼Z氣平淡,“還有……幾年前,說話太重。
”我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呼吸都停了半拍。他……這是在道歉?為昨天,
也為幾年前。我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點戲謔或者不真誠的痕跡。但是沒有。
他很平靜,很認真。甚至……有點疲憊的真誠。我準備好的所有尖刻的回應,
一下子全都堵在了喉嚨里。鼻子有點發(fā)酸。我低下頭,盯著杯子里的水?!岸肌歼^去了。
”我又重復了這句蒼白的廢話。“嗯?!彼麘艘宦?,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氣氛好像緩和了一點點,但依舊微妙。服務生開始上菜。我埋頭苦吃,避免和他眼神交流。
食物很精致,但我吃得食不知味?!澳阕罱趺礃??”他突然問。“還行?!蔽液鼗卮?,
“老樣子,畫稿,被催,拖稿,再畫?!薄皼]考慮簽個公司?或者開個工作室?穩(wěn)定些。
”他問得很隨意,像老朋友閑聊?!安涣??!蔽覔u頭,“自由慣了,受不了約束。而且我懶,
你知道的?!彼p輕“嗯”了一聲,沒再勸。他知道我,我一直就這樣,沒什么大志向,
就喜歡窩在自己的舒適區(qū)里。以前他就老說我不求上進?!澳隳兀俊倍Y尚往來,
我也問了一句,“公司……還好吧?”“還好?!彼卮鸬醚院喴赓W。然后又沒話了。
我們之間,好像除了過去那點破事和幾句干巴巴的問候,就再也找不到別的話題。
隔閡太深了,時間也太久了。壽宴進行到一半,有個抽獎環(huán)節(jié)。云姨被請上臺,
笑吟吟地要抽取三等獎。我看著臺上,心里暗暗祈禱千萬別抽到我,我從小到大中獎運奇差。
結(jié)果怕什么來什么?!叭泉?,三位!恭喜……”云姨念出了號碼牌,“……哦?
這位幸運兒好像是我很熟悉的人啊!小雨!是梅雨!”聚光燈啪地打在我臉上。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手里還捏著半塊點心。全場目光聚焦過來。我尷尬得腳趾摳地,
只能硬著頭皮站起來,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臺上司儀熱情地邀請:“恭喜這位小姐!
請上臺領獎!”我求助般地看向秦深。他居然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
雖然很快又恢復了面無表情。這個混蛋!我只好在眾人的注視下,同手同腳地往臺上走。
裙子有點長,我差點踩到裙擺絆一跤,臺下發(fā)出善意的輕笑。我更窘了。好不容易挪上臺,
云姨親熱地摟住我,把獎品——一個包裝精美的美容儀——塞到我手里,
還對著話筒說:“這是我們小雨,和我家小深是好朋友!今天能來我太高興了!
”臺下掌聲更熱烈了。我感覺臉燒得厲害。下臺的時候,我?guī)缀跏翘酉聛淼??;氐阶唬?/p>
把那個美容儀往桌上一放,狠狠瞪了秦深一眼。他居然還在笑!雖然很淺,但確實是笑了!
眼睛彎了一下,那片冰湖好像裂開了一條縫,漏進了一點陽光。
我心跳莫名其妙地又快了幾拍?!靶κ裁葱?!”我壓低聲音兇他。“沒什么。
”他收斂了笑意,但眼神看起來柔和了不少,“只是沒想到,你還是這么……”他頓了頓,
似乎在找合適的詞,“……容易緊張。”“誰緊張了!”我嘴硬,
“我是怕摔壞你們家的地板,賠不起!”他沒反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嘴角那個微小的弧度一直沒下去。這個小插曲,好像莫名地打破了我們之間那層厚厚的冰。
壽宴結(jié)束后,賓客陸續(xù)離開。云姨拉著我的手,依依不舍:“小雨,以后常來家里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