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鐵匠鋪院子里的人漸漸散了,雖沒定下最終章程,卻都揣著“遷徙”這個念頭回了家——比起坐以待斃,那終究是個能抓得住的念想。
趙遠把趙羅扶回炕上躺好,王氏端來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野菜湯,看著兒子小口小口喝著,眼圈又紅了:“羅兒,你剛醒,別操心那些事,有你爹和伯公呢。”
趙羅放下碗,搖了搖頭:“娘,這事躲不過。不把去處定下來,三天后官兵一來,咱們還是沒轍?!彼D向坐在炕邊的趙遠,“爹,方才我說黑石山的舊礦寨,您覺得靠譜嗎?我記不太清那地方的具體情形了?!?/p>
趙遠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黑石山那礦寨是荒了二十多年的,聽說早年礦洞塌過,石墻也多有破損,能不能住人另說,關鍵是那邊鐵砂少——咱們是鐵匠,離了鐵,跟廢人沒兩樣?!?/p>
這話戳中了要害。趙家世代打鐵,鐵是根。沒了鐵,就算找到地方落腳,也造不出工具、兵器,更別提安身立命。
趙羅心里一動:“那周邊還有別的地方嗎?比如……有鐵礦,又偏靜險要的?”
趙遠沉默了片刻,似在回憶。這時,院門外傳來腳步聲,趙伯公和趙二叔公走了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張皺巴巴的舊羊皮——那是趙家村祖?zhèn)鞯闹苓叺匦尾輬D,上面用炭筆標著山川、河流、村落,還有幾處模糊的“鐵”字記號。
“你倆也沒睡?”趙遠起身讓坐。
趙伯公把羊皮鋪在炕邊的矮桌上,指著上面一處記號:“羅兒說遷徙,我和你二叔公琢磨了半宿,想起個地方——鐵石山。”
“鐵石山?”趙羅愣了愣,原主的記憶里有這個名字,卻很模糊。
趙二叔公接口道:“就在西邊二十里外,比黑石山近,也更偏。那山是座鐵礦山,早年你爺爺還在世時,咱們村年年開春都去那邊采鐵砂,山坳里還有幾處露天礦脈,鐵料成色好得很?!?/p>
趙遠點頭補充:“那地方地形險,進山就一條路,兩邊是陡石崖,崖上長滿了荊棘,只能容兩三人并排走。山頂?shù)故瞧剑袎K天然的大石坪,往下能看見進山的路,誰要上來,老遠就能瞧見。山坳里還有股山泉,常年不干,水是甜的?!?/p>
“那地方……有人住嗎?”趙羅追問,眼睛亮了起來。
“沒有?!壁w伯公搖頭,“鐵石山的鐵礦是次生礦,量不算特別大,官府瞧不上,早年只有咱們村去采鐵砂,后來災年鬧得兇,路不好走,也就去得少了。山里頭除了些獵戶偶爾歇腳,沒常住人家?!?/p>
趙羅的手指輕輕點在羊皮上標著“鐵石山”的位置,腦子里飛快勾勒著地形:二十里路程,不算太遠,拖家?guī)Э谧邇商炷艿?;一條險路,易守難攻,官兵或流寇要來,只要守住路口,就能一夫當關;有山泉,有水喝;有鐵礦,對鐵匠世家來說,簡直是命脈——有鐵,就能造工具、修防御、打兵器;山頂石坪能瞭望,山坳能落腳……
這簡直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安身地!
之前只想到黑石山,竟忘了這處祖輩采鐵的地方。比起荒棄破損的礦寨,鐵石山有天然的地形優(yōu)勢,更有最關鍵的資源——鐵。
“爹,伯公,二叔公,”趙羅猛地抬起頭,眼里閃著從未有過的光,“就去鐵石山!”
趙遠看著兒子激動的樣子,遲疑道:“那地方是偏,可山坳里沒房子,咱們去了得住山洞或搭草棚,冬天冷得很……”
“冷不怕!”趙羅打斷他,聲音因激動微微發(fā)顫,“咱們是鐵匠!有鐵料,有工具,能打釘子、鑿石塊,把山坳里的舊礦洞修一修,砌上石墻,搭起棚屋,冬天燒點炭就能過冬!路險怕什么?險才好!只要咱們把進山的路守好,派人在山頂石坪瞭望,不管是官兵來搜,還是流寇路過,都能提前防備!”
他指著羊皮上的“鐵”字記號,語氣無比堅定:“您說那里鐵料好?這才是最要緊的!咱們趙家靠打鐵吃飯,有了鐵,就能造鋤頭開荒、造弓箭打獵、造刀槍防身!官府扣咱們工餉,不就是因為咱們有打鐵的手藝,卻沒地方安身、沒鐵料自主?到了鐵石山,鐵料就在腳下,咱們想打什么就打什么,不用看任何人臉色!”
趙伯公和趙二叔公對視一眼,眼里的猶豫漸漸褪去。趙羅說的沒錯,鐵是他們的根,有鐵的地方,才有鐵匠的活路。鐵石山有鐵、有水、地形險,確實比黑石山靠譜得多。
趙遠看著兒子蒼白臉上的光彩,心里那點遲疑也散了。他活了半輩子,只想著守著鐵匠鋪過日子,可這世道容不下他守。兒子剛從鬼門關爬回來,卻比他看得透徹——守著死地方是等死,找到有根的活地,才能活下去。
“鐵石山……”趙遠喃喃著,指尖劃過羊皮上的記號,像是摸到了冰涼的鐵礦,又像是摸到了一絲滾燙的希望。
趙羅站起身,扶著炕沿,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二十里外那座沉默的石山。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爹,伯公,二叔公,各位族人——鐵石山不是荒山野嶺,那是咱們的金山銀山!有了它,咱們有鐵打工具,有險地御災禍,有山泉活命水!”
他轉過身,看向屋里三位長輩,眼里是少年人獨有的銳氣,更是絕境中找到生路的決絕:
“鐵石山,就是咱們趙家村的活路!”
夜色里,這句話像一顆火星,落在干燥的柴草上,雖還沒燎原,卻已明晃晃地燃了起來。趙遠三人看著他,緩緩點了點頭——遷徙的方向,就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