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劇痛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鐵釘深深楔入胸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碎裂的臟腑，
帶出喉間愈發(fā)濃重的血腥味。孫堅的意識在無邊黑暗與短暫清明之間瘋狂擺蕩，
他能感覺到生命正隨著溫熱的血液從那個可怕的創(chuàng)口飛速流逝，帶走他的力量，
也帶走他席卷天下的雄心與不甘。他被宋謙緊緊地箍在懷里，
這個忠勇的部下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試圖用自己滾燙的體溫挽留主公正在消逝的生命力。
徐琨跪倒在泥濘與血污之中，這個平日剛毅果敢的外甥此刻哭得撕心裂肺，
他死死攥著孫堅愈發(fā)冰冷的手，聲音嘶啞得幾乎破裂，一遍遍地吼著：“舅父撐??！軍醫(yī)！
快他媽的死哪里去了！”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
孫堅想抬手像過去那樣拍拍徐琨的肩膀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
卻發(fā)現連動一根手指都已是奢望。“元曜…別哭了…”孫堅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卻奇異地帶上了一絲超然的平靜，仿佛不是在交代后事，而是在嘮著最尋常的家常，
平常…只是…只是放心不下啊…”他的目光渙散地投向被火光與煙霧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夜空，
眼前卻仿佛看到了吳郡富春的老宅，院里那棵虬枝盤結的老槐樹下，
妻子吳氏正帶著溫柔的淺笑望著他。
“阿瑩…對不住…說好的…帶你去看洛陽的牡丹…”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
更多的血沫從嘴角溢出，帶著內臟碎塊的氣息。
他想到那幾個讓他牽腸掛肚的孩子：脾氣最像自己、總愛纏著自己學槍法的長子孫策，
那小子天賦極佳就是性子太急，前幾日還在江陵大營里指導過他幾招，
卻因為袁術那道催命符般的進兵命令，沒能好好多陪他幾日，不知他此刻在營中是否安好，
練槍時可還會不小心摔著？
子孫權；調皮搗蛋總闖禍需要人看著的孫翊；尚在襁褓咿呀學語的孫匡；以及全家人的寶貝，
尚香…“孩子們…爹…陪不了你們…長大了…”無邊的酸楚與遺憾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心臟，
遠比傷口的疼痛更令人窒息。他拼命凝聚著即將潰散的神智，他不能現在就倒下，他還要等，
必須等到他的兄弟，只有把那千斤重擔托付給真正信得過、能鎮(zhèn)得住場面的老兄弟，
他才能稍稍闔眼?；靵y的腳步聲與悲愴的呼喊由遠及近，撕裂了沉重的空氣?！爸鞴?！主公！
”黃蓋和韓當渾身浴血如同從地獄里爬出，他們連滾帶爬地沖破圍攏的人群，
噗通兩聲重重跪倒在孫堅身前，看到主公那副慘烈模樣，
兩個鐵打般從不知畏懼為何物的漢子瞬間淚如雨下，巨大的悲痛噎住了他們的喉嚨，
讓他們只能發(fā)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用拳頭瘋狂捶打著冰冷的地面。
孫堅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他們被血污和淚水模糊的臉上，
看到這兩張陪伴自己從長沙街頭一路拼殺到洛陽皇城的熟悉面龐，
心中那塊最重的石頭終于落下了一半?！肮病x公…”他氣若游絲，
每一個字都耗費著最后的生命本源，
行了…伯符…他們還小…吳郡…還有他娘…拜托…拜托你們…”黃蓋猛地抓住孫堅另一只手，
將布滿疤痕的額頭死死抵在那冰冷的手背上，滾燙的淚水奔涌而出：“主公！你別說了！
俺老黃對天發(fā)誓，就是拼了這條爛命，也護得少主和主母周全！若有半點閃失，俺提頭來見！
”韓當更是泣不成聲，只能將額頭重重磕在染血的土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用最原始的方式表達著至死不渝的忠誠。就在這時，人群外圍又是一陣劇烈的騷動，
一個銀甲染血、身影踉蹌著撥開了最后一道人墻，如同瘋了一般沖了進來。
當孫堅那幾乎已經失去所有光彩的目光，
模糊地捕捉到那個身影時——那身熟悉的、自己親自為他挑選的銀甲，
滿血污、淚水和無盡恐慌的臉龐——孫堅幾乎停滯的心臟猛地像是被注入了最后一劑強心針，
瘋狂地搏動了一下！策兒？！他怎么可能會在這里？！
他不是應該遠在百里之外的江陵大營由程普看管著嗎？！
這完全違背常理的、突如其來的出現，所帶來的巨大震驚和一種死灰復燃般的急切擔憂，
讓他眼中爆發(fā)出回光返照般的驚人光彩，他甚至掙扎著想憑借意志力坐起來！“策…策兒？！
你…你怎么來了？！胡鬧！危險?。 彼牡谝环磻皇歉缸又胤甑南矏?，而是滔天的后怕，
這修羅戰(zhàn)場刀劍無眼流矢橫飛，他怎能親身犯險！若是…若是…孫策看著父親那副慘烈模樣，
看著那嵌在胸口斷折的箭桿，現代人的靈魂在顱內尖嘯著無法接受這遠超想象的殘酷景象，
而這具身體深藏的本能卻驅使著他“撲通”一聲雙膝重重砸在冰冷污穢的地面上，
巨大的悲痛與恐懼如同海嘯般瞬間沖垮了他，他渾身劇烈地顫抖，
眼淚完全不受控制地決堤而出，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嗚咽，卻連一個完整的字都吐不出來。
到父親眼中那混合著極致震驚、深切擔憂、本能責備最終卻化為無盡憐愛與不舍的復雜目光，
他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碾得粉碎。
看到兒子這副前所未有、哭得幾乎崩潰失聲的模樣，孫堅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擊中了，
所有的嚴厲與焦躁如同冰雪遇陽般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虛弱卻無比溫和寬容的笑意，仿佛想用盡最后的氣力給兒子一點安慰。
傻孩子…哭什么…爹還沒…沒看你娶妻生子…還沒看你…建功立業(yè)呢…”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
氣息越來越微弱如同游絲，
不住…你們…回去…告訴你娘…還有權兒…翊兒…香香…爹…想他們…”他猛地吸了一口氣，
卻帶出更多的血沫，眼神開始急速黯淡，他知道時間真的到了盡頭，
術…非…人主…豺狼之性…不可輕信…劉表…之仇…”他的眼中迸發(fā)出刻骨銘心的仇恨火焰，
隨即又被更深沉的憂慮覆蓋，
你還年少…無有威望…如何…守得住…”他仿佛看到幼子寡母在群狼環(huán)伺下瑟瑟發(fā)抖的景象，
心如刀絞，
帶…帶著家人…找個安穩(wěn)地方…好…好活下去…護好…你弟弟妹妹…”這是他作為一個父親，
最后也是最卑微的祈求，只要他們能活著，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孫策聽著父親這些字字泣血、充滿不甘與擔憂的遺言，
心中的酸楚和另一種洶涌的、莫名的情緒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他跪行幾步，
緊緊靠到父親身邊，俯下身去，將耳朵湊近，想聽清父親最后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jié)。
孫堅用盡最后殘存的一絲氣力，聲音細若蚊蚋，
下微弱的氣流震動：“我…大帳…榻下…暗格…傳國…玉璽…在…”孫策聽到“玉璽”二字，
現代人的靈魂猛地一個激靈，但身體卻依舊被巨大的悲傷和這具身體原主的情緒牢牢掌控著，
只是流著淚拼命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交代完這最后也是最大的秘密，
孫堅仿佛被徹底抽空了所有的支撐，目光徹底渙散開，身體軟軟地向下滑落。
他最后望了一眼跪在面前痛哭流涕、驚慌悲慟如同迷失幼獸般的兒子，
又看了看身旁悲痛欲絕、肝膽俱裂的黃蓋與韓當，
嘴唇艱難地翕動著：“德謀…義公…伯符…就…拜托…”無盡的擔憂如同冰冷粘稠的瀝青，
包裹著他最后的意識，
將他拖向永恒的黑暗——他放不下這個最像自己卻也可能因這性子招致滅頂之災的兒子，
放不下年幼懵懂的子女，放不下風雨飄搖即將傾覆的家業(yè)……然而，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萬劫不復的前一剎那，
他的目光無意間再次掠過孫策淚痕交錯的臉龐。這一次，
僅是那個無助哭泣的少年——在模糊的淚眼、搖曳的火光與生命最后迸發(fā)的奇異感知交織中，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威嚴、充滿了鐵與血氣息的虛影，
與跪著的孫策重疊在一起！那虛影同樣身著斑駁銀甲，卻浸染著更多的風霜戰(zhàn)火與榮耀，
身姿挺拔如蒼松，目光銳利如冷電，
錘百煉后的沉穩(wěn)——那正是他夢中都不敢輕易奢望的、兒子真正長大成器、頂天立地的模樣！
是那個未來真正統(tǒng)一了江東六郡、奠定了三世基業(yè)的小霸王孫策的靈魂本質！
這個來自未來的孫策靈魂也在痛哭，那悲痛如同實質，卻蘊含著無比堅定磅礴的力量，
他似乎在用超越聲音、超越時空的方式，
將自己一生浴血搏殺換來的輝煌成就與鐵一般的保證，
如同浩蕩洪流般直接轟入父親即將寂滅的識海：【父親安心！孩兒已據有江東六郡，
掃平諸雄，旌旗所指，莫敢不從！權弟已成賢主，弟妹皆已安康成才，家業(yè)興旺，
母親安享晚年！孫氏大旗，孩兒扛起了！未曾辱沒您的威名！
】這信息來得如此迅猛、如此磅礴、如此不容置疑，
瞬間沖垮了、碾碎了孫堅心中所有的擔憂、不甘、遺憾與恐懼！原來…原來如此！
我的策兒…竟能如此英雄！竟能成就如此偉業(yè)！孫家…竟真有如此光耀的未來！剎那間，
孫堅臉上所有的陰霾、絕望與憂慮一掃而空，一種難以置信的、極致的寬慰和滔天的自豪感，
如同最溫暖最熾烈的陽光，充盈了他最后每一次微弱的心跳。他的目光變得無比清澈、安詳，
并且爆發(fā)出生命最后也是最驚人的光彩，他努力將目光聚焦回眼前年輕兒子的臉上，
仿佛要同時將眼前這個青澀稚嫩的兒子和那個未來光芒萬丈的英雄身影，
一同深深地刻入靈魂，帶入永恒。他用盡在人世最后一絲氣力，
吐出了清晰而充滿無盡釋然、欣慰與驕傲的六個字：“策兒…長大了啊…”話音落下，
他緊握著徐琨和黃蓋的手徹底松開，頭顱微微一偏，安然地靠在宋謙堅實的臂彎里，
嘴角猶自噙著那抹徹底放心、欣慰、乃至是狂喜的笑容，徹底停止了呼吸。一代江東猛虎，
于此溘然長逝，心中再無半分遺憾，唯有見證輝煌未來的無盡滿足與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