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均勻地灑落在星海研究所最深處的“蜂巢”實驗室??諝饫飶浡粞酢⒕芎噶虾蛷娦鍧崉┗旌系莫毺貧馕?,恒定低沉的嗡鳴是無數(shù)儀器協(xié)同運作的背景音。這里是尖端科技的圣殿,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浮華。
林溪就站在這座圣殿的核心控制臺前。
她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袖口甚至磨出毛邊的藍色實驗服,裹著她過分纖瘦的身體。一頭烏黑的長發(fā)被一根普通的鉛筆潦草地盤在腦后,幾縷碎發(fā)汗?jié)竦椎刭N在光潔的額頭和細白的脖頸上。厚重的黑框眼鏡滑落在鼻梁中段,鏡片后是一雙布滿血絲卻亮得驚人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著眼前占據(jù)整面墻的巨大屏幕。
屏幕上,瀑布般的淡藍色數(shù)據(jù)流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傾瀉而下,代表著量子比特狀態(tài)的曲線圖瘋狂跳動、糾纏、分離,如同宇宙誕生之初的混沌風暴。
“林工,Qubit-7集群的退相干曲線又出現(xiàn)異常波動!”一個年輕研究員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緊張和疲憊,從通訊耳機里傳來。
林溪沒有回應,她的手指在布滿復雜按鍵和旋鈕的控制面板上快的只剩下殘影,敲擊聲密集如雨。左手邊一個老舊的馬克杯里,早已冷卻的速溶咖啡只剩下深褐色的漬痕。她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整整七十二個小時。
“注入修正算法Beta-7,頻率上調(diào)0.003個基準點”。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平穩(wěn),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金屬落在實驗臺上,“同步監(jiān)控“糾纏阱”的磁場穩(wěn)定性。張博,你那邊'光子橋'的傳輸延遲必須在皮秒級內(nèi)穩(wěn)住,否則整個鏈式反應會崩潰。”
“明白!”耳機里傳來簡短的回應。
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在下頜處懸停片刻,“啪嗒”一聲滴落在控制臺的金屬邊緣,暈開一小片深色。她渾然不覺,全部的意志都聚焦在屏幕上那團瘋狂舞動的數(shù)據(jù)風暴中。時間仿佛被拉長,又被壓縮。實驗室里只剩下儀器的嗡鳴、鍵盤的敲擊和她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突然,屏幕上那代表量子比特“退相干”的紅色警戒曲線,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掙扎著、顫抖著,然后——奇跡般地開始回落!糾纏的曲線逐漸變得清晰、穩(wěn)定,最終形成一條條優(yōu)美和諧的并行光帶!
“穩(wěn)…穩(wěn)定了!Qubit-7集群退相干抑制成功!相干時間突破理論閾值!”耳機里傳來研究員張博激動到破音的呼喊。
“光子橋傳輸穩(wěn)定!延遲在可控范圍!”“'糾纏阱'磁場參數(shù)完美!
壓抑的歡呼聲像終于沖破閘門的洪水,在實驗室各個角落爆發(fā)出。年輕的研究員們激動地擊掌、擁抱,甚至有人紅了眼眶。他們知道,這意味著困擾項目組數(shù)月的“量子比特退相干抑制”這一關(guān)鍵瓶頸,被林溪帶領(lǐng)的團隊,在連續(xù)七十二小時不眠不休的攻堅后,硬生生召開了一道曙光!
一只溫暖而略帶粗糙的大手輕輕落在林溪瘦削的肩膀上。她猛地一顫,仿佛從另一個維度被拉回現(xiàn)實,長時間高度集中的精神驟然松懈,眼前甚至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黑蒙。
“小溪,干得漂亮!”一個沉穩(wěn)而充滿欣慰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林溪深吸一口氣,緩緩轉(zhuǎn)過身。站在她面前的是星海研究所的定海神針,國寶級院士秦振華。秦院士年過花甲,頭發(fā)花白,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此刻正帶著毫不掩飾的贊賞看著自己最得意的門生。他穿著和林溪同款的實驗服,只是袖口挽得整整齊齊,透著老一輩科學家的嚴謹。
“秦老…”林溪的聲音帶著脫力后的虛弱,嘴角卻努力向上彎了彎,露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笑意。這是她三天來第一次露出表情。
“漂亮!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臨場應變和算法優(yōu)化!”秦院士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林溪晃了晃,“你的'蜂群協(xié)同抑制算法'構(gòu)想,這次實戰(zhàn)檢驗近乎完美!老李他們幾個老家伙在隔壁監(jiān)控室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直呼后生可畏!”
林溪扶了扶滑落的眼鏡,搖了搖頭:“是團隊的功勞,還有設(shè)備組的支持。算法還需要在更大規(guī)模集群上驗證穩(wěn)定性…”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完美主義者。”秦院士打斷她,眼神里帶著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但現(xiàn)在,我以項目總負責人和你的導師雙重身份命令你:立刻!馬上!去休息!你的弦繃得太緊了,再這樣下去,芯片沒出來,你先垮了。收拾東西,回家睡覺!這是命令!”他的語氣斬釘截鐵。
疲憊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林溪。高強度緊繃的神經(jīng)一旦松懈,七十二小時積累的倦怠排山倒海般襲來。她甚至覺得腿有些發(fā)軟。她點點頭,沒有力氣再爭辯:“好,我收拾一下就走?!?/p>
就在她準備關(guān)閉主控臺,摘下耳機的瞬間,被她隨手塞在實驗服口袋里的手機,像是掐準了時間一般,瘋狂地震動起來,嗡嗡聲在驟然安靜下來的主控區(qū)顯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動著一個名字:林二叔。
林溪的眉頭瞬間擰緊,眼底那點因為突破瓶頸而產(chǎn)生的微光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她本想直接掛斷,但想到這個名義上的二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糾纏,還是按下了接聽鍵,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冷:“喂。”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一個男人粗嘎、貪婪又帶著刻意偽裝的“親熱”噪音,像砂紙磨過耳膜:“哎喲,小溪?。】偹憬与娫捔?!二叔可擔心死你了!怎么樣啊,在研究所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待著,累壞了吧?”
林溪沉默著,走到實驗室角落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實驗服粗糙的布料。
“哎呀,女孩子家家的,搞那么辛苦干什么!聽二叔的,趕緊回來!王總那邊可都等不及了!人家王總家大業(yè)大,年輕有為,能看上你是咱們林家祖墳冒青煙了!”林建業(y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市儈氣,“只要你點個頭,答應跟王總見個面,處處看,你爸媽留下的那堆'廢紙',二叔立馬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保管一張不少!而且啊,王總說了,只要你肯嫁,彩禮這個數(shù)!”他報出一個足以讓普通人咋舌的數(shù)字。
林溪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像淬了寒冰。她握著電話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聲音卻壓的更低,更冷:“我說過,那些資料,你們別動。”
“別動?”林建業(yè)像是被踩了尾巴,聲音尖利起來,“林溪!你翅膀硬了是吧?敢這么跟長輩說話?那些破紙堆在倉庫占地方多少年了?你以為我們稀罕?要不是看在你爸媽早死的份兒上,早就當廢品賣了!現(xiàn)在給你機會換筆錢,你還端上了?”他語氣一轉(zhuǎn),帶上赤裸裸的威脅,“我告訴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要是不答應,哼,我們就把那些東西賣給國外的買家!聽說有人出高價要買你爸當年研究的那些'玩意兒'!或者…我直接捅給媒體,就說你爸林振清當年研究的東西有問題,是違規(guī)的!搞不好還是間諜呢!到時候,我看你這個'國之棟梁'還怎么在研究所待下去!你爸媽死了都別想清靜!”
“林建業(yè)!”林溪的聲音陡然拔高,冰冷的怒意如同實質(zhì)般刺出,讓旁邊幾個準備離開的研究員都嚇了一跳,紛紛側(cè)目。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立刻深呼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怒火和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無力感,聲音重新變得冰冷刺骨,“你們敢動那些資料一根手指頭,我保證,會讓你們一家子付出你們承受不起的代價。我說到做到?!?/p>
“呵!威脅我?”林建業(yè)在電話那頭冷笑,“林溪,你以為你是誰?一個沒爹沒媽,只會死讀書的丫頭片子!跟我們斗?你拿什么斗?研究所那點死工資?別做夢了!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后要是還沒消息,你就等著給你爸媽'收尸'吧!哦,不對,是收他們'遺臭萬年'的名聲!哈哈!”伴隨著刺耳的獰笑,電話被粗暴地掛斷。
“嘟…嘟…嘟…”忙音在耳邊空洞地回響。
林溪握著手機,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實驗室明亮的燈光打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眼底深重的疲憊和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剛才突破科研難關(guān)的喜悅蕩然無存,只剩下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心頭。
她當然知道林建業(yè)一家是什么貨色。貪婪、無恥、毫無底線。為了錢,他們真的什么都做得出來。父母留下的那些研究手稿和原始數(shù)據(jù),是父親林振清教授畢生心血的結(jié)晶,其中一些未完成的前沿構(gòu)想,即使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也極具價值,甚至可能涉及某些敏感領(lǐng)域。一旦被他們賣給國外勢力,或者被惡意扭曲曝光,不僅是對父母學術(shù)聲譽的毀滅性打擊,甚至可能給她自己帶來無法預料的麻煩。
項目剛?cè)〉藐P(guān)鍵進展,下一階段需要天文數(shù)字的經(jīng)費支持來定制特殊材料和設(shè)備。這筆錢,靠研究所的常規(guī)撥款杯水車薪。它需要獨立的,不受掣肘的資金來源。
而林建業(yè)的威脅,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疲憊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靠在冰冷的金屬墻壁上,緩緩閉上眼睛,試圖將翻騰的思緒壓下去。眼鏡片上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小溪?”秦院士沉穩(wěn)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顯然聽到了她最后那句冰冷決絕的警告。
林溪睜開眼,摘下眼鏡,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沒有試圖掩飾:“秦老,是我二叔。他們…又在打那些資料的主意,逼我聯(lián)姻。”
秦振華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早就知道林溪那個所謂的“家”是個什么狀況?!斑€是那個姓王的暴發(fā)戶?”
林溪默默點頭。
“哼!一群蠢蟲!”秦院士冷哼一聲,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滿是厭惡,他看著眼前這個才華橫溢卻背負著沉重枷鎖的學生,看著她眼底深重的疲憊和倔強,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小溪,”秦振華的聲音放低了些,帶著一種鄭重的考量,“你現(xiàn)在的處境…既要應付這些吸血親戚,又要支撐項目推進,太難了。所里能提供的支持有限,尤其是在…私人事務上?!?/p>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我這里…倒是有一個不太常規(guī)的解決方案。或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你所有的麻煩?!?/p>
林溪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帶著詢問。
秦振華看著她,緩緩說道:“我有一位故交之后,身份…很不一般。背景深厚,能量極大。他那邊,恰好也急需一樁名義上的婚姻,用來應付家族的壓力和一些…必要的場合。要求很簡單:互不干涉,形同陌路,必要時刻配合演戲即可。作為交換,它能提供你絕對充足的資金支持,以及最頂級的法律保護,足以讓你那些所謂的'家人'永遠不敢再騷擾你?!?/p>
他看著林溪的眼睛,語氣帶著長輩的關(guān)切和一絲無奈:“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離奇,甚至委屈。但對你目前的情況來說,這可能是最快、最徹底擺脫困境的辦法。至少,能讓你心無旁騖地撲在你的'星辰大海'上。你…愿意考慮一下嗎?”
互不干涉…形同陌路…資金支持…法律保護…心無旁騖地撲在“星辰大?!鄙稀?/p>
秦院士的話在林溪腦海中快速回響。每一個詞都精準的擊中了她此刻最迫切的需求。她需要錢來支撐科研,需要力量來保護父母的遺物和自己的未來,需要擺脫林建業(yè)一家無休止的吸血和騷擾。
至于婚姻?那對她而言,只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概念,遠不如屏幕上跳動的量子比特來的真實。如果只是一場交易,一個名義上的契約,能換來她最珍視的科研事業(yè)的安穩(wěn)推進和父母的清名…
林溪幾乎沒有猶豫。疲憊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清明和堅定,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初,直視著秦振華:“秦老,我同意。只要不影響我的研究,我愿意談?!?/p>
秦振華看著林溪眼中那熟悉的、為了目標可以不顧一切的決絕光芒,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許復雜。他點點頭:“好。我盡快安排。你回去好好休息,什么都別想,等我的消息?!?/p>
林溪點點頭,開始默默地收拾自己散落在控制臺上的演算紙和平板電腦。實驗室的燈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疲憊的身體需要休息,但紛亂的思緒并未平息。
林建業(yè)猙獰的威脅猶在耳邊。
秦院士口中那位神秘的“故交之后”究竟是誰?
這場冰冷的交易,真的能如她所愿,換來一片純粹的科研凈土嗎?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這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往她星辰大海的浮木。她將演算紙仔細地疊好,放進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里,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在整理通往未來的船票。
實驗室外,城市的霓虹初上,喧囂而繁華,與她隔絕在兩個世界。而一場將徹底改變她人生軌跡的冰冷契約,正在黑暗中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