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是深夜里唯一灼人的東西。
蘇錦捻著指尖。
剛剛用過的那卷丹色絲線，還殘留著一種冰冷的滑膩感。像撫摸過某種奢華又無情的皮膚。
李太太的人情，是裹著蜜糖的秤砣。壓在心口，沉甸甸的甜，帶著債主特有的重量。
她對著鏡頭彎了彎嘴角，肌肉有點僵。
“大家晚上好，這么晚還有人在嗎？”
聲音放得很輕，怕驚擾了這濃得化不開的寂靜。
彈幕稀稀拉拉飄過幾條。
【錦鯉一號：在在在！主播注意身體?。 ?/p>
【技術(shù)宅：今天這線光澤絕了！求鏈接！土豪我們做朋友吧！】
她喉嚨里滾出一聲含糊的回應(yīng)，指尖無意識劃過絲線。
值這個價。她知道。
但那份“值”，是用她剛剛欠下的、未知代價的“人情”換來的。
胃里那點虛浮的滿足感，咣當一下，又沉了下去。
就在那時——
“咻！”
一道炫酷的、幾乎刺破眼簾的進場特效，悍然撕裂了直播間溫吞的氣氛。
那個ID，像個冰冷的烙印，砸在屏幕正中央。
Z。
蘇錦的呼吸猛地一窒。
心臟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撞得肋骨生疼。仿佛被這個無聲的符號隔空扼住了喉嚨。
他來了。
每次都這樣。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金錢堆砌出的存在感，蠻橫地插入她的空間。
但這次，沒有預料中的巨額打賞音效。
只有一個克制得近乎禮貌的小額禮物，和一個……讓她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問題。
Z的醒目留言，像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冰冷：
“蘇小姐，冒昧請教。你剛才收針時用的‘藏針法’，似乎與《雪宧繡譜》中記載的蘇派傳統(tǒng)手法有細微不同?！?/p>
“更近似失傳的‘顧眼’秘技中的‘隱星’一式?！?/p>
“請問，是有所創(chuàng)新嗎？”
空氣凝固了。
針尖還捏在指間，泛著一點寒涼的光。
蘇錦只覺得一股冷意，從尾椎骨猛地竄上天靈蓋！指尖瞬間冰得像剛從雪地里撈出來。
他怎么會知道？！
《雪宧繡譜》已是極其冷門的古籍！至于“顧眼”……那根本是只存在于師門口耳相傳、幾乎被斷定失傳的絕技！“隱星”更是其中最難把握的秘術(shù)之一！
這個人……
他不是在質(zhì)疑。
他是在解剖。用一種精準到可怕的眼力，將她藏在流暢動作下的那一點心血創(chuàng)新，血淋淋地剝離出來！
屏幕上的彈幕也瘋了。
【臥槽？？？他在說什么天書？】
【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大佬露出了恐怖的微笑！】
【顧眼？隱星？是我等凡人能免費聽的東西嗎？！錄屏了錄屏了！】
震驚和恐懼像冰水澆頭而下。
但緊接著，一股壓不住的、近乎戰(zhàn)栗的興奮，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炸開！
棋逢對手。
她指甲用力掐進掌心，刺痛感讓她勉強維持住聲音的平穩(wěn)。開口時，嗓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干澀：
“……Z先生好眼力?！?/p>
每一個字都燙得像在喉嚨里滾過。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銳利地盯住那個頭像：
“確實參考了‘隱星’的理念。但傳統(tǒng)的‘隱星’對底料和絲線要求過于苛刻，我結(jié)合現(xiàn)代材料的特性做了改良，目的是讓背面更平整，減少佩戴時的摩擦感?！?/p>
她說完，心臟仍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是在敲打著警鐘。
屏幕那頭沉默了幾秒。
那幾秒，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嗡嗡聲。
然后，新的留言跳出。
Z：“原來如此。考慮過用增加‘捻線’的角度和力度，來強化‘隱’的效果嗎？據(jù)載，顧家先祖有一份殘譜提及，增加三捻，或許能彌補現(xiàn)代材料張力不足的缺憾，更接近古法神韻?！?/p>
嗡——
蘇錦腦子里那根弦，徹底崩斷了！
增加三捻！
那是她試驗了無數(shù)次才隱約摸到的門檻！是她準備當作獨門秘技壓箱底的東西！
他怎么可能知道？！那殘譜根本早已毀于戰(zhàn)火，連她都是憑借前世記憶和無數(shù)次失敗才摸索出來的！
這個人到底是誰？！
一種被完全看透、無所遁形的恐慌，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讓她渾身血液都沸騰起來！
她幾乎是搶過手邊的絲線，手指因為激動微微發(fā)顫，對著鏡頭就演示起來：
“您看！如果像這樣——手腕再沉半分，吃線的角度調(diào)整……”
她完全忘了這是在直播，忘了屏幕那頭的萬千觀眾。
眼里只有那根針，那縷線，和那個隔空拋來、讓她靈魂都為之震顫的問題。
她沉浸進去，語速加快，手指翻飛，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透著一種狂熱的光。
Z沒有再打斷，也沒有再提問。
他只是沉默地“看”著。
直到她演示完畢，微微喘著氣停下，屏幕那頭才緩緩跳出一行字。
Z：“受教了。很精彩。”
緊隨其后的，是一個恰到好處的中型打賞特效。
恰到好處得……幾乎像一種矜持的喝彩。
蘇錦看著那行字，胸口劇烈起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沖垮了所有警惕，讓她脫口而出：
“您太客氣了。能遇到懂的人，是我的榮幸。”
話說出口的瞬間，她就愣住了。
臉頰后知后覺地燒了起來。
她怎么會……說出這種近乎撒嬌的話？！
屏幕那頭的Z，似乎也因她這句話頓住了。
隔了好一會兒，才有新的回應(yīng)。
Z：“很晚了，不打擾蘇小姐休息。下次再請教?！?/p>
語氣恢復了最初的疏離和克制。
仿佛剛才那場酣暢淋漓、針尖對麥芒的思維碰撞，只是她深夜的一場幻覺。
沒等她回應(yīng)，那個炫酷的頭像暗了下去。
他走了。
像一場驟然而止的暴風雨。
留下她一人在驟然死寂的直播間里，對著滿屏瘋狂刷過的“嗑死了！”“高手過招太帶感了！”的彈幕，心臟仍在失序地狂跳。
指尖還殘留著絲線的滑膩和針的冰涼。
可胸腔里，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滾燙的空落填滿。
意猶未盡。
若有所失。
她甚至……開始期待下一次的“請教”。
這感覺太危險了。
她幾乎是倉促地說了聲“下次見”，飛快地關(guān)掉了直播。
工作室瞬間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那盞孤零零的臺燈，在桌上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映照著空氣中尚未沉淀下去的、激烈交鋒后的思維塵埃。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剛才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字里蘊含的分量。
Z……
你到底是誰？
為什么……
為什么會給我一種……莫名熟悉的戰(zhàn)栗感？
她甩甩頭，試圖把這荒謬的念頭甩出去。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手機邊框。
就在她準備起身收拾東西的瞬間——
屏幕突然又亮了一下！
她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來，一把抓過手機！
是Z嗎？
他是不是……又回來了？
亮起的屏幕光，冷冷地映亮她眼底來不及掩飾的期待。
然而——
跳出來的提示，卻明晃晃地寫著：
【助理小舟】。
一股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放松的情緒，緩慢地沉淀下來。
她點開消息。
小舟：“蘇姐，剛收到‘嘉藝拍賣行’沙龍的具體電子邀請函和注意事項了，發(fā)您郵箱了?！?/p>
“里面有份參會名單附件?！?/p>
“您要不要……提前看看？”
嘉藝拍賣行。
參會名單。
蘇錦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幾個字上。
剛剛平復下去的心跳，又一次失控地鼓噪起來，撞擊著耳膜。
咚咚。
咚咚。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點開了郵箱附件。
那份密密麻麻的名單，像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wǎng)，在她眼前緩緩展開。
Z……
那個隱藏在冰冷ID背后的人。
會不會就在……
這張名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