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是被渾身散架似的疼醒的,每動一下,骨頭縫里都像嵌了細(xì)針。
窗外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鉆進來,恰好落在對面——謝嘉豪已經(jīng)穿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
正靠在桌沿抽煙,煙蒂明滅的火光里,他的目光冷得像淬了冰,直直釘在白鹿身上。
尷尬瞬間漫過白鹿的脖頸,她幾乎是慌亂地抓過散落的衣服往身上套,指尖都在發(fā)顫,
只想趕緊逃離這逼仄的房間??蓜偯介T把手,身后就傳來謝嘉豪的聲音,
帶著慣有的傲慢與嘲弄:“急著走?”白鹿的腳步頓住,后背繃得僵直。謝嘉豪碾滅煙蒂,
語氣里滿是不耐:“冒充你姐姐過來,趁我酒醉跟我睡,你是怎么想的?
”這話像耳光似的扇在白鹿臉上,他慌忙轉(zhuǎn)過身,想解釋,喉嚨卻像被堵住,
只能急急忙忙找了張紙和筆,指尖因為緊張而用力,筆尖劃破了紙頁:“我沒有冒充姐姐,
只是替她給你送生日蛋糕。昨天的事都是誤會,你別太在意?!敝x嘉豪掃過紙上歪扭的字跡,
眼底沒有半分波瀾。他從床頭柜里掏出一沓錢,數(shù)都沒數(shù)扔給白鹿。離開房間。
白鹿攥著那沓還帶著體溫的鈔票,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裹緊身上單薄的毯子,
裸露的腳踝還沾著地毯的絨毛,剛邁下兩級樓梯,
就聽見樓下傳來熟悉的說話聲——是謝嘉豪,還有幾個陌生的男聲,該是他的朋友。
心臟猛地一縮,白鹿瞬間僵在原地。毯子下沒穿衣服的身體泛著冷意,他慌忙往后縮了縮,
躲進樓梯轉(zhuǎn)角的陰影里,只敢透過扶手的縫隙往下看。樓下的笑聲混著調(diào)侃傳上來,
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曇繇懫饋恚骸凹魏?,昨兒那事兒夠氣人吧?本想給你慶生湊個樂子,
沒成想……”謝嘉豪的聲音打斷他,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還有未散的宿醉沙?。骸皻馐裁矗?/p>
昨兒喝多了,沒注意。”頓了頓,他的語氣沉了沉,帶著警告,“你們也少嚼舌根,
管好自己的嘴,別讓江艷知道半個字,昨天那個女的是她表妹,不然我揍死你們。
”另一個人嬉笑著追問:“那你打算怎么跟人家小姑娘說?總不能就這么算了吧?”“算了?
”謝嘉豪笑一聲,語氣里滿是輕蔑,“我給了他幾千塊,兩清了?!彼D了頓,
像是想起什么,又補了句,“一個啞巴,無父無母,跟這種人扯上關(guān)系就夠掉價了,
還談什么?不過是拿了錢就會閉嘴的主兒,省得麻煩?!薄皢“??”有人驚訝,隨即跟著笑,
“難怪昨兒沒聽見她的叫聲,原來是個不會出聲的……”后面的話,白鹿已經(jīng)聽不清了。
他攥著錢的手在發(fā)抖,鈔票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卻遠不及心口那陣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以為的誤會,在謝嘉豪眼里不過是“兩清”的交易;他小心翼翼想還回去的體面,
在對方口中竟成了“掉價”的笑話。樓梯下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傳來,
白鹿才緩緩滑坐在臺階上。毯子從肩頭滑落,露出的皮膚沾了涼意,他卻渾然不覺,
只是盯著手里的錢,眼眶慢慢紅了。原來從始至終,
他的局促、他的解釋、他想還回錢的心意,在謝嘉豪那里,都一文不值。
樓下的吵鬧聲終于徹底消散,空氣里只剩下死寂的安靜。白鹿慢慢穿好衣服,
指尖劃過衣角時,還能想起方才在樓梯間攥著鈔票的刺痛感。
他沒再回頭看謝家那棟亮著燈的房子,只是低著頭,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此刻他只想趕緊回家,沖個熱水澡,把身上所有難堪的氣息都沖掉。
可站在姨媽家熟悉的鐵門前,她攥著空落落的手心,一遍又一遍地敲門,
里面始終沒有半點回應(yīng)。他在這房子里住了五年,從懵懂少年到如今,
卻始終像個隔著玻璃的外人。姨媽從未給過他家門鑰匙,姨夫見了他總繞著走,
表姐更是連一句正經(jīng)話都懶得跟他說。所謂的“家”,
從來都不是她的避風(fēng)港——只要錯過了他們約定的時間,他就只能被關(guān)在門外,
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冷風(fēng)卷著落葉吹過,白鹿攏了攏衣領(lǐng),拖著灌了鉛似的步子,
漫無目的地往天臺走。天臺上很安靜,只有風(fēng)掠過欄桿的聲音。
他找了塊陽光最足的地方躺下,暖融融的光線裹住身體,卻驅(qū)不散心底的冷。
疲憊像潮水般涌上來,他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只是眉頭,自始至終都沒松開過。
不知昏沉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尖銳的鬧鐘聲刺破了天臺的寂靜。
白鹿猛地睜開眼,陽光晃得他有些睜不開,指尖慌忙摸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時間,
赫然是下午一點半。他瞬間清醒,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下午兩點要去咖啡店打工,這是他跑了十幾家店才求來的機會。因為不能說話,
大多數(shù)老板見了他都直擺手,只有咖啡店的王姐,當(dāng)初看她寫字工整、做事麻利,
沒多問就留下了他。這份工作是她唯一的收入來源,也是他在這座城市里,
為數(shù)不多能靠自己站穩(wěn)腳跟的底氣。他不敢遲到,更不敢弄丟。白鹿攏了攏有些凌亂的衣服,
腳步匆匆地往樓下跑,風(fēng)從耳邊吹過,帶著些許涼意,可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點,
再快點,別遲到。下身的墜痛感還沒消散,大概是昨夜第一次的緣故,
每走一步都帶著別扭的滯澀。加上腦子昏沉得像裹了層霧,
白鹿調(diào)咖啡時頻頻出錯——給要冰美式的客人加了奶泡,把拿鐵的糖量放成了雙倍。
杯碟碰撞的聲響里,王姐快步走過來,接替她的工作。說:讓她回家。白鹿的心一下子揪緊,
慌忙搖頭,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摸出紙筆。筆尖在紙上劃過,
字跡因為急切而有些潦草:“王姐,我沒大事,
別讓我走……我不能丟這份工作……”可沒寫完半句話,眼前突然天旋地轉(zhuǎn),
手里的筆“啪”地掉在地上,他晃了晃,便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識徹底沉了下去。
再次醒來時,鼻尖縈繞著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天花板晃得他有些發(fā)懵——這里是醫(yī)院。
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護士進來換藥時,見他醒了,才輕聲解釋:“你是著涼發(fā)燒了,
燒到快41度。早上是個穿米色外套的女人把你送過來的,還幫你結(jié)了吊針的費用,
沒留名字就走了?!卑茁拐赝斠汗芾锏温涞乃幩睦镆黄H?。
從醫(yī)院出來無處可去,于是再次敲響姨媽家的門時,里面終于傳來了腳步聲。門開了,
表姐抱著胳膊站在玄關(guān),臉上沒半點好氣:“敲什么敲,煩不煩?”他愣了愣,
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表姐一直在家,只是從貓眼看見是她,故意不開門。表姐瞥了他一眼,
沒好氣地補充:“我爸媽去外地喝喜酒了,就我一人在家。”白鹿低下頭,
從口袋里摸出紙筆,一筆一畫寫:“我想搬出去住,今天就走?!北斫銙吡搜奂埳系淖郑?/p>
嗤笑一聲:“走就走,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隨便你?!彼哌M自己那間狹小的房間,
開始收拾東西。行李箱早就沒了,只能找個舊布袋,往里塞幾件常穿的衣服。
身后傳來腳步聲,表姐倚在門框上,眼神像盯著小偷似的,死死盯著他的動作。他手頓了頓,
目光落在桌角那瓶丁家宜面霜上——那是他上次超市打折,花19塊錢買的。
表姐用的都是幾百塊的韓妝,他也愛美,卻只能買這種便宜的國產(chǎn)面霜??伤q豫了半天,
還是沒敢拿,怕表姐又說他偷東西?!耙帐熬褪帐皬氐?,別到時候丟三落四又回來拿。
”表姐突然開口,語氣里滿是不耐煩,隨手抓起那瓶面霜,朝她扔了過來。
白鹿慌忙伸手接住,冰涼的瓶身貼著掌心,他鼻子一酸,卻不敢抬頭。收拾完,
布袋輕飄飄的,沒裝下多少東西。他走到門口,想跟表姐道別,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表姐根本沒看他,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趕緊走,記住了,是你自己要走的,
以后我媽要是找你,別牽扯到我?!卑茁裹c點頭,攥緊了布袋的帶子,
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個他住了五年,卻始終沒感受過溫暖的“家”。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她卻覺得,心里那塊壓了很久的石頭,終于輕了些。
白鹿攥著布袋站在路邊,
手伸進內(nèi)側(cè)口袋摸了摸——里面只有他平時省吃儉用攢下的420塊,
咖啡店的兼職工資還沒發(fā),這點錢根本不夠用。他猶豫了半天,還是從布袋最底下,
摸出了謝嘉豪之前塞給他的那一沓錢。指尖捏著嶄新的紙幣,他一張一張數(shù)著,
心里又酸又澀——總共9300,加上他的420,剛好湊夠9720。拿著這筆錢,
他找了家不起眼的房屋中介,對方推薦了一間地下室,月租120塊。房東是個和藹的阿姨,
見他行李少得可憐,又主動說:“加30塊錢,水電我給你包了,省得你再操心。
”白鹿連忙點頭,連聲道謝。推開地下室的門,里面逼仄又昏暗,沒有窗戶,也曬不到太陽,
可白鹿卻覺得心里亮堂堂的——這是真正屬于他的地方,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
不用再怕被人嫌棄。房東阿姨還特意抱來一套自家淘汰的舊被褥,
又遞給他一個搪瓷臉盆:“這些你先用著,別再花錢買了。”白鹿接過東西,眼眶有點發(fā)熱,
他低頭在紙上寫“謝謝阿姨”,字跡比平時工整了許多。雖然房間小,條件也不好,
可他終于有了一個能落腳的家。他把布袋里的衣服疊好放在墻角,
將那瓶丁家宜面霜擺在床頭,看著這小小的空間,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以后的日子,
總會好起來的。剛把舊被褥鋪好,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微信消息一條接一條彈出來。
白鹿連忙摸出手機,屏幕上全是王姐的消息,一行行字透著暖意:“白鹿,
剛店里臨時有事回去處理了下,給你帶的白粥送到醫(yī)院,怎么沒看見你人?你現(xiàn)在在哪兒?
”“上午看你臉色差得嚇人,讓你回家是想讓你好好歇著,不是要辭退你,別多想。
”“你在家好好休息一天,等精神緩過來了再回店里上班,不急?!卑茁惯謾C,
指尖輕輕劃過屏幕上的字,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揪著,酸一陣暖一陣。眼淚沒忍住,
順著眼角滑下來,滴在手機殼上。她抬手擦了擦,忽然想起爸媽還在的時候,
也是這樣一遍遍叮囑他照顧好自己。原來這世上,除了爸媽,
還有人會這樣惦記他、真心實意地關(guān)心他。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暖,像一束微光,
慢慢照亮了他剛安定下來的小角落。白鹿在家歇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就恢復(fù)了往常的節(jié)奏——先去咖啡店里幫王姐的忙,忙完再趕去學(xué)校上課,
學(xué)校、店里兩頭跑,日子雖忙,卻踏實得很。這樣過了整整一周,手機突然響起,
來電顯示是“姨媽”。他按下接聽鍵,姨媽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帶著幾分急切:“白鹿,
你怎么突然搬出去了?怎么不跟我說一聲?”白鹿握著手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是一個啞巴,姨媽好像忘了這個事。電話那頭頓了頓,
隨即傳來姨媽哽咽的聲音:“你才高三,明年才上大學(xué),連18歲都沒到,
你搬出去要怎么生活?”話音剛落,姨夫不耐煩的聲音就透過聽筒傳了過來:“想走就走唄,
我們都養(yǎng)他好幾年了,仁至義盡了。他爸媽在世時,對我們也沒多好。”緊接著,
是姨媽壓低聲音的勸阻:“別說了,她聽得見!”白鹿攥著手機,
心里跟明鏡似的——這幾年,姨夫一直嫌他是拖油瓶,動不動就跟姨媽吵架。
姨媽對她算不上多親近,可終究給了他一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她也有自己的難處。她能理解。
她輕輕嘆了口氣,掛斷電話,發(fā)了信息給姨媽讓她別擔(dān)心,告訴她租的房子條件挺好的,
咖啡店的兼職也夠我上學(xué)和生活。等我有空了,就回去看她。微信那頭卻始終沒有回復(fù)信息。
酒吧里燈光晃眼,音樂震得人耳膜發(fā)顫。謝嘉豪和葉艷坐在卡座里,
面前擺著幾杯調(diào)好的酒——他倆都是大學(xué)生,沒課的時候總愛來校外泡吧。
葉艷指尖夾著酒杯,漫不經(jīng)心地晃了晃,語氣里滿是嫌惡:“家里那個拖油瓶表妹,
總算搬出去了?!敝x嘉豪握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抬眼問:“她好好的,怎么突然搬出去了?
”“還能怎么?翅膀長硬了唄,想脫離我們家,自己飛了?!比~艷嗤笑一聲,
眼神里全是不屑?!八植粫f話,才上高中,怎么自己養(yǎng)活自己?”謝嘉豪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