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梅雨季總來得黏膩,六月初的雨絲纏在玻璃上,
把靜安寺旁寫字樓的燈光暈成一片模糊的暖黃。蘇晚抱著一摞展覽畫冊沖進電梯時,
差點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懷里的畫冊嘩啦啦散了一地,
最頂上那本《城市肌理與建筑敘事》的封皮,恰好落在男人锃亮的深棕色皮鞋前?!氨?,
抱歉?!彼紫氯欤种竸偱龅疆媰赃吘?,就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先一步拾起,
指腹蹭過封面上燙金的書名,動作輕得像怕碰壞什么?!疤K小姐?”男人的聲音低沉,
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疏離,卻不難聽出溫和。蘇晚抬頭,撞進一雙深褐色的眼睛里。
男人穿淺灰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間一塊簡約的機械表,表盤上的雨水還沒干,
折射出細碎的光。是陸承嶼,上周設計院對接“城市記憶”展覽的負責人,
她看過他的資料——國內頂尖建筑設計師,三十歲就拿過亞洲青年建筑師獎,風格偏極簡,
卻總在細節(jié)里藏著溫柔的巧思。“陸老師,這么巧。”蘇晚接過畫冊,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那人的手帶著點涼意,和梅雨季的濕熱格格不入。她趕緊收回手,
把畫冊抱得更緊些,“您也剛下班?”電梯門緩緩合上,鏡面映出兩人的身影,
陸承嶼站在她斜后方,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目光落在電梯跳動的數字上。“嗯,
剛改完你們展覽場地的最后一版圖紙?!彼D了頓,補充道,
“你上次提的‘老建筑構件互動區(qū)’,承重和動線都調整過了,明天可以讓助理對接細節(jié)。
”蘇晚愣了愣。上周開會時,她隨口提了句想在展覽里加一個互動區(qū),
讓觀眾觸摸老上海的磚雕、木窗欞,當時陸承嶼沒說話,只在筆記本上畫了幾筆,
她還以為這個想法會被斃掉——畢竟要改動原有的場地結構,費時又費錢?!爸x謝陸老師,
我還以為……”“展覽的核心是讓觀眾‘感受’,不是‘看’?!标懗袔Z轉過頭,
深褐色的眼睛里映著電梯里的暖光,“你的想法很好,值得調整。
”電梯“?!钡匾宦暤搅艘粯?,門外的雨比剛才大了些,雨點砸在地面的水洼里,
濺起一圈圈漣漪。蘇晚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她今天沒帶傘,原本想等雨小些再走,
可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拔宜湍恪!标懗袔Z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他已經撐開了一把黑色的大傘,傘面傾斜著,剛好能遮住兩個人的位置?!安挥寐闊┝耍?/p>
我家就在附近,走幾分鐘就到?!碧K晚趕緊擺手,和合作方走太近,總怕落人口舌?!绊樎贰?/p>
”陸承嶼的語氣很淡,卻不容拒絕,他率先走進雨里,傘穩(wěn)穩(wěn)地舉在她頭頂,
“我住愚園路那邊,剛好同方向?!碧K晚沒再推辭,跟著他走進雨幕里。
青石板路被雨水澆得發(fā)亮,路邊的梧桐樹葉子上掛著水珠,風一吹,就有水滴落在傘面上,
發(fā)出“嗒嗒”的輕響。兩人并肩走著,距離不遠不近,剛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混著雨水的清冽,意外地讓人安心。“蘇小姐做策展人多久了?”陸承嶼先開了口,
打破了沉默?!拔迥炅耍瑥膶嵙曢_始就在這家文化公司,”蘇晚踢開腳邊的小水洼,
水花濺起一點,落在褲腳,“之前做過書畫展、攝影展,
‘城市記憶’是第一次做建筑主題的,好多地方還得向您請教?!薄盎ハ鄬W習。
”陸承嶼笑了笑,眼角有淺淺的紋路,“我看過你之前做的《老上海弄堂影像展》,
最后那個‘弄堂聲音’的裝置很有意思——把叫賣聲、自行車鈴聲混進背景音樂里,
很有代入感。”蘇晚驚訝地抬頭看他。那是她三年前做的小展覽,規(guī)模不大,
只在老洋房改造的畫廊里展出了半個月,她以為沒多少人會注意到,
沒想到陸承嶼會記得這么清楚?!澳尤豢催^?”“當時陪朋友去的,
”陸承嶼的目光落在路邊一棟老洋房的窗欞上,“那棟房子的木質窗扇,
和我爺爺以前住的老房子很像,看展覽的時候,突然想起小時候在窗邊等他下班的樣子。
”他的語氣很輕,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可蘇晚卻莫名覺得,那平靜的語氣下,
藏著些柔軟的東西。她沒再多問,只是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老洋房的窗欞是雕花的,
雨水順著木縫往下滴,像在訴說著什么舊時光。走到蘇晚家樓下時,雨小了些,
變成了細密的雨絲。陸承嶼收了傘,傘面上的水珠落在地面,暈開一小片濕痕?!爸x謝您,
陸老師?!碧K晚抬頭看他,路燈的光落在他臉上,能看到他睫毛上沾著的小水珠,
“明天我讓助理把互動區(qū)的補充方案發(fā)給您?!薄昂?。”陸承嶼點頭,
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我的私人電話,有緊急情況可以打這個,
不用擾助理。”蘇晚接過名片,紙質是厚實的啞光紙,上面只有名字和電話,沒有頭銜,
和他的人一樣,簡潔又低調。她捏著名片,指尖有些發(fā)燙:“好,那我上去了,陸老師再見。
”“再見。”陸承嶼看著她走進樓道,直到那扇鐵門關上,才轉身走進雨里。蘇晚回到家,
把名片放在玄關的玻璃盤里,和鑰匙、硬幣放在一起。她倒了杯溫水,靠在窗邊往下看,
剛好能看到陸承嶼的身影——他撐著傘,慢慢走在雨絲里,背影挺拔,像一幅簡約的素描畫。
她看了一會兒,才想起要把今天沒看完的展覽資料拿出來,可翻開筆記本時,
卻總忍不住想起剛才電梯里的觸碰,還有他傘下的雪松味。第二天早上,
蘇晚把互動區(qū)的補充方案發(fā)給陸承嶼的助理后,猶豫了一下,
還是給他的私人微信發(fā)了條消息:“陸老師,昨天謝謝您送我回家,傘我晾干后給您送過去?
”過了大概十分鐘,對方回復了,只有簡短的一句話:“不用,那把傘送你了,
梅雨季用得上。”蘇晚盯著屏幕笑了笑,把手機揣進包里,轉身去了展覽場地。
展覽場地在老城區(qū)的一棟改造建筑里,原先是紡織廠,高屋頂、大窗戶,很有工業(yè)風。
蘇晚到的時候,陸承嶼已經在那里了,他穿著工裝褲,手里拿著卷尺,
正在和工人溝通展臺的位置。陽光從大窗戶照進來,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陸老師,早?!碧K晚走過去,遞給他一瓶礦泉水。陸承嶼接過,擰開喝了一口,“早,
補充方案我看了,沒問題,就按這個來?!彼噶酥笀龅刂醒氲奈恢茫斑@里就是互動區(qū),
我讓工人留了足夠的空間,到時候把磚雕、木窗欞放在玻璃展柜里,
觀眾可以通過觸屏了解它們的歷史,旁邊再放幾個仿制的,方便觸摸。
”蘇晚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心里忽然有點暖。她做策展這么久,
遇到過很多只看重成本和效率的合作方,像陸承嶼這樣,愿意花時間琢磨她想法的,很少。
“謝謝陸老師,您考慮得太周到了。”“應該的。”陸承嶼收起卷尺,
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草圖,遞給她,“這是我昨晚畫的互動區(qū)效果圖,
你看看有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草圖是用鉛筆繪的,線條流暢,細節(jié)清晰,
甚至連展柜里燈光的角度都標出來了。蘇晚看著草圖,忽然覺得,這個看起來內斂的男人,
其實心里藏著很多溫柔的細節(jié)。接下來的一個月,蘇晚和陸承嶼幾乎每天都在展覽場地見面。
有時候是討論展臺的設計,有時候是對接文物的運輸,有時候只是單純地加班到深夜,
一起吃份外賣。蘇晚發(fā)現,陸承嶼其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冷淡。他會記得她喝咖啡不加糖,
每次加班都會幫她帶一杯;會在她蹲在地上整理資料時,
默默遞過一個坐墊;會在她因為客戶的刁難而委屈時,輕聲說“別在意,你的想法很好”。
而陸承嶼也發(fā)現,蘇晚不僅專業(yè)能力強,還很有韌性。有一次,
展覽需要的一批老照片突然出了問題,合作的檔案館臨時說不能借了,蘇晚急得眼圈都紅了,
卻還是立刻聯系了其他的機構,跑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