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回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沉,連個夢都沒做。
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那個樣子?;颐擅傻模钢c(diǎn)暗紅。分不清是早上還是晚上。
他坐起來,身上骨頭咔吧響。餓。肚子里空得能聽見回聲。
他先去看那鐵架子。
一看,他就愣住了。
鐵架子還在那兒。沒散架。頂上那石頭疙瘩,亮著。光比昨天好像穩(wěn)了點(diǎn),沒那么閃了,看著踏實(shí)。
光絲也還在,連著地。好像比昨天粗了一點(diǎn)點(diǎn)?也可能是他眼花了。
他揉揉眼睛,再仔細(xì)看。
這一看,看出了大不同。
鐵架子周圍,那一圈地,顏色變了。
昨天還是跟別處一樣,死沉沉的暗紅色,硬邦邦的,石頭似的。
現(xiàn)在呢,顏色變深了,有點(diǎn)發(fā)黑??粗悬c(diǎn)潮氣,好像剛下過一點(diǎn)毛毛雨。
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
真是濕的!軟和的!不再是那種硌手的硬土塊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用手指頭摳了一點(diǎn),放在鼻子底下聞。
一股土腥味。淡淡的,挺好聞。是活著的泥土該有的味道。
再往遠(yuǎn)處看。幾步之外,還是那片死寂的硬殼地,紅得發(fā)黑,裂著大口子。
就這一圈,不大,大概也就百十來步能走完的一個圓,不一樣了。
他站起來,繞著圈走。越看心里越熱乎。
走到圈子最中間,就在那鐵架子底下,他看到更稀奇的事。
有幾塊小石頭的背陰角落里,凝著一點(diǎn)點(diǎn)水珠。亮晶晶的,跟露水一樣。
水珠旁邊的泥土上,冒出一點(diǎn)點(diǎn)極細(xì)微的綠色。毛茸茸的一層,像是剛長出來的苔蘚。
活了。這塊地真的活了。
雖然就只有這么一小圈,但它是活的。跟外面那死透了的世界,完全兩樣了。
陳星回站在這一小圈綠地的邊上,一只腳在軟土里,一只腳還在外面的硬殼上。
他來回地看著。
一邊是黑的,濕的,摸著是軟的,聞著是腥的,長著綠毛毛的。
一邊是紅的,干的,硌腳的,死氣沉沉的。
太鮮明了。鮮明得讓人想哭。
他心里頭咚咚地跳,一股熱氣從腳底板直沖到天靈蓋。臉上有點(diǎn)麻。
他想起好多事。想起以前地球上的草地,下雨后的味道。想起他爹帶他去河邊,河水清亮亮的。
又想起后來。天穹實(shí)業(yè)的大船,遮天蔽日。轟隆隆的聲音。地上裂開的大口子。人們跑啊,叫啊。什么都沒了。
就剩下他一個。和這顆死掉的星球。
他看著眼前這一小圈活過來的地??粗菐椎胃蓛舻乃椤?/p>
他慢慢地,把外面那只腳,也踏進(jìn)了軟土里。
他踩在自家的地上了。
他走到那鐵架子底下,伸手摸了摸那還在發(fā)光的石頭疙瘩。涼的。但摸著舒服。
“你有名字了?!彼f。聲音有點(diǎn)啞。
“就叫‘萌芽之星’?!?/p>
“你是頭一個。是種子。往后,還有千千萬萬個?!?/p>
他轉(zhuǎn)了個身,看著這一小片綠洲。又看看外面無邊無際的死寂。
他心里頭那股氣,越來越足,越來越熱。不再是以前那種只想著明天吃啥、躲哪兒的惶惶不安了。
不一樣了。
他得活下去。不止是喘氣的那種活。
他得讓腳下這片地,都活過來。讓這蒼臨星,再綠回來。讓水再流起來。
他得讓后來的人,能在這里扎根,過日子。生娃娃,娃娃再生娃娃。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亂挖,亂搶,把個好端端的家給糟蹋沒了。
得換個活法。敬著點(diǎn)老天,順著點(diǎn)自然。
還有。
他得找他們算賬。天穹實(shí)業(yè)。那幫子只知道挖礦賺錢,不管別人死活的家伙。
要不是他們,蒼臨星不會死,那么多人也不會死。
這個仇,得記著。
他拍了拍那鐵架子,拍得梆梆響。
“伙計,咱倆搭個伙。”
“你使勁吸,使勁長。我把能找到的‘記憶’都喂給你?!?/p>
“咱把這地方,弄得熱熱鬧鬧的。”
他不再只是一個躲災(zāi)逃難的幸存者了。
他是守著這點(diǎn)綠芽的人。是打算重新壘窩的人。
路還長,看不見頭。難。
但頭,已經(jīng)開好了。
他肚子又叫起來,咕咕響。
他咧咧嘴,從懷里掏出最后半塊干糧。硬得能崩牙。
他掰了一小塊,扔進(jìn)嘴里,慢慢地嚼。
眼睛看著那一點(diǎn)點(diǎn)綠意,嚼得特別有勁。
吃完了,他抹抹嘴。
“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