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tǒng),是我來到這里的第三年才發(fā)現(xiàn)的。
那時,我滿心滿眼都是褚政言,舍不得走。
現(xiàn)在?
我只想逃離。
逃離這個充滿謊言和背叛的地方。
一夜無眠。
睜眼到天明。
辰時起身,銅鏡里映出一張憔悴的臉。
眼睛腫得像核桃,臉色蒼白如紙。
褚政言進來時,嚇了一跳。
“阿棠!你的眼睛!”他滿臉心疼,立刻吩咐婢女?!翱烊フ?zhí)t(yī)!”
“不用?!蔽冶荛_他伸來的手,聲音平淡。“做了整晚噩夢,沒睡好罷了?!?/p>
“都怪我!”他自責地攬住我,“昨夜處理那些該死的政事,沒回來陪你?!?/p>
他俯身,輕柔的吻落在我腫脹的眼角。
“用些點心,喝點安神茶,再睡個回籠覺可好?”
“今天哪也不去,就在房里陪你?!?/p>
早膳后,他果然守在床邊。
溫熱的大手包裹著我的,輕輕哼著那首熟悉的安神曲。
這首曲子,是他當年特意為我學的。
初到王府,我夜夜驚夢。
他遍尋名醫(yī)開藥,又笨拙地學了幾首曲子。
每晚坐在床邊,哼著歌謠,哄我入睡。
直到我睡沉,他才悄然離去。
此刻,這溫柔的調(diào)子,像一把鈍刀。
在我心上來回切割。
“王爺。”
門口傳來侍衛(wèi)壓低的呼喚,比劃著手勢。
褚政言動作一頓。
輕輕將我的手放回錦被,仔細掖好被角。
確認我“睡著”后,才起身離開。
臨走,還不忘低聲囑咐婢女仔細照看。
門關上了。
隔絕了最后一絲光線。
也徹底關上了我的心門。
眼淚無聲滑落,浸濕了枕畔。
說要陪我一整天的褚政言。
還是走了。
直覺像毒蛇,噬咬著我的神經(jīng)。
他一定是去見徐心沅了。
我不想管。
真的不想。
可雙腳像有自己的意識。
我換上婢女的粗布衣裳,悄悄溜出了王府。
在當鋪花了些銀子,買到了徐心沅的住址。
還沒走到那所謂的“徐府”。
就在最繁華的錦繡坊門口,看到了那刺眼的一幕。
褚政言。
和徐心沅。
并肩站在華美的綢緞前。
“多拿些料子,多做幾身衣裳。”褚政言對掌柜吩咐,語氣溫和。
“王爺……”徐心沅怯生生地拉著他的衣袖,眼波流轉。“我怕……王妃姐姐知道了不高興。您這些天,已經(jīng)給我置辦許多了。”
“沅沅,”褚政言側頭看她,眼神是我許久未見的放松。“你高興就好,不必想那么多?!?/p>
“掌柜的,還有什么好料子?都拿出來,再挑幾匹。”
“真的夠了,王爺……”徐心沅嬌聲勸阻,像一朵依附大樹的菟絲花。“不用買那么多的。”
他們站在一起。
像一對再尋常不過的恩愛夫妻。
挑選著衣料,商量著生活瑣事。
多么溫馨。
多么諷刺。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曾幾何時。
他也這樣陪我在錦繡坊挑料子。
我看花了眼。
他大手一揮,豪氣干云。
“都包起來!給我的王妃多做些漂亮衣裳!”
“王爺,太多了……”
“多又如何?我的阿棠,就該穿得漂漂亮亮,每天不重樣!”
他捏捏我的臉,滿眼寵溺。
“等下個月,外邦進貢的頂級云錦到了,再給你添新衣。”
“阿棠,天底下最好的料子,都該給你。”
言猶在耳。
情已非昨。
回過神來,褚政言已攬著徐心沅,走向另一家店鋪。
那招牌,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的眼睛——
“云棠閣”。
那是他送我的第一間鋪子。
以我之名命名的首飾店。
他說:“阿棠,這家店是你的了。喜歡什么首飾,隨時來挑。想要什么款式,吩咐他們做?!?/p>
我當時覺得太鋪張。
“我一個人,哪用得了整個鋪子的首飾?何況……我們還沒成親呢。”
他笑著擁我入懷。
“我的阿棠,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p>
“以后,我還要送你更多?!?/p>
成為王妃那天,我名下的商鋪,已有三百九十九家。
“云棠閣”是起點,是象征。
如今。
他帶著另一個女人,踏進了這里。
“王爺,這些首飾,真好看?!毙煨你涞穆曇魩е敛谎陲椀钠G羨,目光流連在那些璀璨的珠寶上。“每一件都這么精致……王妃姐姐真是好福氣。”
“你羨慕?”褚政言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徐心沅像是受驚的小鹿,慌忙低頭請罪:“王爺恕罪!是民女失言了!民女不敢覬覦王妃之物!”
“不必如此?!瘪艺苑銎鹚?,語氣平淡?!凹仁窍矚g……”
他頓了頓。
我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這鋪子,就給你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
像驚雷炸響在我耳邊!
他……他說什么?
褚政言竟直接對掌柜下令,當場取出了鋪子的契書。
當著徐心沅的面,畫押,更名。
動作流暢,沒有一絲猶豫。
仿佛送出的,不是承載著我們最初回憶的珍寶。
而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兒。
徐心沅驚喜交加,連連謝恩。
那刺眼的笑容,像針一樣扎進我的眼底。
我的“云棠閣”。
就這樣,輕易地,成了徐心沅的囊中之物。
那其他的三百九十八家呢?
只要她看上的,是不是都會變成她的?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頭。
我再也看不下去。
轉身。
獨自一人,走回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王府依舊奢華。
我的房間,每一處布置都彰顯著過去的榮寵。
金絲楠木的梳妝臺,鑲嵌著南海珍珠。
西域進貢的琉璃盞,流光溢彩。
墻上掛著名家字畫,案上擺著稀世古玩。
都是他曾經(jīng)愛我的證明。
如今看來,只覺諷刺。
我打開首飾匣。
珠光寶氣,晃得人眼花。
曾經(jīng)珍愛的物件,此刻只覺得冰冷累贅。
“把這些,”我喚來掌事嬤嬤,指著幾大匣子首飾,“送去當鋪,折成銀票?!?/p>
嬤嬤有些驚訝,但不敢多問,應聲退下。
褚政言沒回來用午膳。
晚膳時分,依舊不見人影。
婢女小心翼翼來報:“王妃,王爺派人傳話,說在定北侯府商議要事,晚膳不回來了。請您不必等他,早些安歇?!?/p>
“知道了?!蔽业瓚艘宦?。
是去楚長信那里。
還是去徐府,陪他的徐心沅和寶貝兒子?
都不重要了。
這份感情,早已千瘡百孔。
次日午膳后,褚政言才風塵仆仆地回來。
身后跟著幾口沉甸甸的大箱子。
“阿棠,看我給你帶什么回來了!”他笑容滿面,帶著一絲討好。“都是宮里新賞的稀罕物,外邦進貢的寶貝!”
他拉著我的手,走到箱子前。
“這幾天事多,忙著接待使臣,冷落你了?!?/p>
“今晚,一定陪你用膳?!?/p>
我抽回手,語氣平靜無波:“王爺公務要緊?!?/p>
“陪我的王妃,就是最要緊的公務!”他作勢要親我。
我微微側過臉。
那個吻,落在了冰涼的耳廓上。
他愣了一下。
看我神色淡漠,以為我在生氣,忙不迭地解釋。
“阿棠,最近是太忙了,陪你的時間少,是我的錯?!?/p>
“等忙過這陣,我們?nèi)ゾ┙紕e院住些日子,就我們倆,沒人打擾?!?/p>
他命人打開箱子。
璀璨的寶石,稀有的香料,精美的玉器……琳瑯滿目,價值連城。
周圍的婢女仆從發(fā)出低低的驚嘆,滿是艷羨。
“王爺對王妃真是寵愛無邊啊,什么好東西都緊著王妃!”
“是??!這些年,王爺?shù)昧耸裁聪『蔽铮拇尾皇窍人偷酵蹂豪???/p>
“王妃真是好福氣!王爺不僅不納妾,還這般疼寵!”
“就是!王爺眼里啊,就只有王妃一人!為博王妃一笑,什么都愿意做呢!”
若是從前。
聽到這些話,我定會滿心甜蜜。
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現(xiàn)在。
心湖一片死寂。
當獨一無二的寵愛變成與他人共享的施舍。
再貴重的禮物,也如同裹著蜜糖的砒霜。
看著只覺得刺眼,扎心。
“哎呀!”
一聲驚呼傳來。
一個端著茶盤的婢女,在臺階上“不小心”絆了一下,摔倒在地。
茶盞碎裂,茶水四濺。
我循聲望去。
只一眼。
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盡管她穿著最普通的婢女服飾,低著頭。
但那身形,那側臉……
是徐心沅!
掌事嬤嬤臉色一變,上前就要呵斥責罰。
褚政言卻猛地站了起來。
“怎么回事?”他聲音微沉,目光掃過地上的人。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徐心沅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聲音帶著哭腔。
褚政言盯著她看了兩秒,才移開目光。
“既摔傷了,就回去歇著。以后做事,仔細些?!?/p>
輕描淡寫。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是……謝王爺?!毙煨你淙缑纱笊?,慌忙退下。
“阿棠,”褚政言轉向我,神色如常地捏了捏我的手,“下人粗笨,擾你興致了。我送你回房歇歇。”
轉身時,他又對掌事嬤嬤冷聲道:
“笨手笨腳的,以后就安排在外院做些粗活。王妃有孕在身,若再驚擾,你擔待不起!”
掌事嬤嬤嚇得連忙跪下請罪。
他是在護著她。
用這種方式,把徐心沅“名正言順”地留在府里。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我垂下眼簾,掩去眸底的冰冷。
沒有戳破。
回房沒多久,褚政言就被匆匆趕來的侍衛(wèi)叫走了。
“有要事處理。”
他歉然地吻了吻我的額頭,匆匆離去。
地上,不知何時,掉落了一個小小的紙團。
我撿起,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