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孕了，在他回來的前一晚驗出來的?？晌疫€沒來得及告訴他這個喜訊，就在他的枕頭下，
摸出了一張簽好字的離婚申請書。我的丈夫莊建軍，那個在部隊里抽了十年煙，
號稱“煙王”的男人，為了我把煙戒了。整個大院的軍嫂都羨慕我，說他愛我入骨。
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冰冷的紙張比他胸前的軍功章更硌手，上面“莊建軍”三個字，
寫得龍飛鳳舞，仿佛迫不及待要奔赴新生。而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急于甩掉的舊夢。
01“文茵，部隊里都傳瘋了，你家老莊為了你，把十幾年的煙都戒了！你可真有福氣！
”對門新搬來的軍嫂小李，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朝我擠眉弄眼。我手里正納著鞋底，
聞言針尖一歪，扎進了指頭里。十指連心，我卻感覺不到疼?！笆前。烧嫣畚?。
”我扯出一個笑，把滲出血珠的手指含進嘴里，一股鐵銹味瞬間在口腔里彌漫開。福氣？
我的福氣，就是在他枕頭底下，翻出那張簽得干脆利落的離婚申請書嗎？
莊建軍是團里的英雄，訓(xùn)練標(biāo)兵，每次演習(xí)都沖在最前頭。他唯一的“毛病”，就是煙癮大。
我們剛結(jié)婚那會兒，他當(dāng)著我的面，把一整包“大前門”揉碎了，說為了我，一定戒。
結(jié)果第二天，就被我發(fā)現(xiàn)在廁所里偷偷抽。他說，在戰(zhàn)場上，一口煙能救半條命。
后來我妥協(xié)了，只是讓他少抽點。可半個月前，他從野外拉練回來，身上那股熟悉的煙草味，
突然就消失了。他當(dāng)著全團戰(zhàn)友的面，把最后一根煙撅了，說要為媳婦許文茵，徹底戒煙。
這事成了我們軍區(qū)大院的頭條新聞。人人都說莊建軍是模范丈夫，
我許文茵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看著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只覺得諷刺。昨天，
我用驗孕紙測出了兩道杠。我懷孕了。我捂著嘴，激動得差點哭出來。
我想象著莊建軍知道這個消息時，會不會把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笑裂。
我把他常年不蓋的軍被疊好，想給他一個驚喜?？墒稚爝M枕頭底下，
摸到的不是他藏起來的津貼，而是一張冰冷的紙。離婚申請書。理由那一欄，
寫著“感情不和”。落款處，“莊建金”三個字，力透紙背。我的血，在那一瞬間就涼透了。
什么為我戒煙，什么愛我入骨，全都是演給外人看的戲。他只是想在離婚前，
給自己立一個深情的好名聲，好讓我凈身出戶，不糾纏他。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沉穩(wěn)有力，一聲聲像是踩在我的心上。莊建軍回來了。他推開門，
高大的身影瞬間擋住了門口的光。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軍裝，襯得他肩膀?qū)掗?，腰背挺直?/p>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在看到我時，眼神才柔和了一瞬。“回來了？”我站起身，
聲音平靜得不像話。“嗯。”他點點頭，從兜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我，
“給你帶了城里的烤鴨?！比羰菑那埃乙欢〞_心地撲上去，抱著他的脖子親一口。
可現(xiàn)在，這只烤鴨在我眼里，就像是最后的晚餐。我沒有接，而是從身后拿出那張紙，
甩在他面前。“莊建軍，這是什么？”他看到那張離婚申請書，眼神驟然一縮，
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他甚至沒有一絲被揭穿的慌亂?！澳憧吹搅??！彼玫氖顷愂鼍洌?/p>
不是疑問句。“所以，戒煙是假的，愛我也是假的，對嗎？”我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你演這么一出，就是為了讓我毫無怨言地滾蛋？”他沉默著，緊抿的嘴唇像一條鋒利的線。
他的沉默，就是默認。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扒f建軍，你真行。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等我簽了字，你就跟你那個‘感情和’的人雙宿雙飛？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想刺痛他。沒想到，他聽完這句話，身體卻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我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原來，他外面真的有人了。02“把字簽了。
”莊建軍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像是在下達一個軍事命令。我看著他那張英俊卻冷漠的臉，
心里的委屈和憤怒像火山一樣爆發(fā)了。“莊建軍，你混蛋！”我抓起桌上的搪瓷杯，
狠狠朝他砸了過去。他沒躲，杯子砸在他額角，發(fā)出一聲悶響，然后掉在地上，
摔得四分五裂。鮮血順著他的額角流了下來，染紅了他半邊臉。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只是定定地看著我，重復(fù)道：“許文茵，把字簽了?！蹦茄凵?，陌生得讓我害怕。
我們結(jié)婚三年，他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我。以前他看我時，眼里總是有光的，像夏夜的星星。
現(xiàn)在，那片星空熄滅了。“好，我簽！”我咬著牙，沖過去抓起筆，在申請人那一欄，
歪歪扭扭地寫上了我的名字。寫完，我把筆一摔，開始收拾東西。我的東西不多，
一個裝著幾件換洗衣服的帆布包，還有幾本書。我把它們一股腦地塞進包里，拉上拉鏈，
轉(zhuǎn)身就要走。“你去哪？”他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辨的沙啞。“我去哪，
關(guān)你莊大英雄什么事？”我頭也不回，“你不是讓我滾嗎？我滾了，
正好給你和你的相好騰地方！”手腕突然被一只鐵鉗般的大手攥住?！巴饷嫣旌诹?，
明天再走?！彼牧夂艽螅梦疑?。“放開！”我用力掙扎，“莊建軍，你別碰我！
我嫌臟！”“許文茵！”他低吼一聲，額角的青筋因為用力而凸起。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發(fā)火，
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暴躁和……痛苦？我愣住了。趁我發(fā)愣的功夫，
他一把奪過我手里的行李，扔回屋里?！拔艺f，明天再走?！彼蛔忠活D，
像是在壓抑著什么?！白唛_！”我推開他，沖出了家門。我不能再待在這里，
這個充滿謊言和背叛的屋子，讓我窒息。夜里的軍區(qū)大院很安靜，
只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和偶爾的犬吠。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怎么也止不住。我舍不得。我怎么可能舍得。我愛他，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愛上了。
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是我許文茵的丈夫。我以為我們會像所有故事里寫的那樣，相守一生，
白頭到老?？涩F(xiàn)實卻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不知不覺，我走到了團部衛(wèi)生所的門口。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扶著墻角，吐得昏天黑地。“同志，你沒事吧？
”一個溫柔的女聲在身后響起。我回頭，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女醫(yī)生，
正關(guān)切地看著我。她長得很清秀，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拔覜]事，謝謝。
”我擦了擦嘴，準(zhǔn)備離開。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衛(wèi)生所里走了出來。是莊建軍。
他手里拿著一個信封，看厚度，里面應(yīng)該裝了不少錢。他把信封遞給了那個女醫(yī)生。
“周醫(yī)生，這次麻煩你了?！彼穆曇魤旱煤艿?，但我還是聽見了。
那個姓周的女醫(yī)生接過信封，點了點頭：“莊營長，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原來，這就是他外面的那個女人。一個醫(yī)生，
比我這個只讀到高中的紡織廠女工，強太多了。他給她的錢，是給我的“分手費”，
還是給她的“安胎費”？巨大的羞辱和背叛感瞬間將我淹沒。我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
03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衛(wèi)生所的病床上，手背上扎著吊針。
空氣中彌漫著來蘇水的味道。“你醒了？”一個聲音傳來。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了那個周醫(yī)生。
她正坐在我床邊，手里拿著一份病歷?！拔以趺磿谶@里？”我的聲音干澀沙啞。
“你暈倒了，你愛人把你送過來的?！敝茚t(yī)生推了推眼鏡，“你懷孕了，自己不知道嗎？
情緒這么激動，對胎兒不好。”我愛人？莊建軍？他把我送過來的？
他不是應(yīng)該跟他的新歡你儂我我嗎？我看著周醫(yī)生，眼神里充滿了敵意：“不用你假好心。
他給了你多少錢，讓你來我面前演戲？”周醫(yī)生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沒有生氣，只是平靜地看著我：“你誤會了。我和莊營長，只是醫(yī)生和病人的關(guān)系。
”“病人？”我冷笑，“他是病人，還是你是病人？”“是他?！敝茚t(yī)生嘆了口氣，
“有些事，我不能多說。但許文茵同志，莊營長他……很愛你。”“愛我？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愛我，就是給我離婚協(xié)議書？愛我，就是半夜三更給你送錢？
”“那筆錢……”周醫(yī)生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是預(yù)交的住院費?！弊≡嘿M？
我的心猛地一沉。難道，那個女人懷孕了，要住院打胎？莊建軍為了她，
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讓她打掉孩子，再給我一筆錢，讓我滾蛋，是嗎？
”我死死地盯著周醫(yī)生，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心虛。但她沒有。她的眼神清澈而坦蕩，
甚至帶著一絲憐憫。“你真的誤會了?！彼龘u了搖頭，“你身體還很虛弱，先好好休息吧。
我去叫莊營長進來?！闭f完，她起身走了出去。我躺在床上，心里亂成一團麻。誤會？
怎么可能。我親眼看到他給她錢，親耳聽到他叫她“周醫(yī)生”。門被推開了，
莊建軍走了進來。他額角上的傷口已經(jīng)處理過了，貼著一塊紗布。他換了一身干凈的常服，
但臉上的疲憊卻掩蓋不住。他在離我兩米遠的地方站定，沒有靠近?！案杏X怎么樣？
”他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我別過頭，不去看他?！扒f建軍，
我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我的死活，不用你管?！辈》坷锵萑肓怂酪话愕募澎o。過了很久，
我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文茵，聽話。先把身體養(yǎng)好?！薄梆B(yǎng)好了，
好有力氣去民政局跟你辦手續(xù)是嗎？”我轉(zhuǎn)回頭，沖他吼道，“你放心，我就是爬，
也會爬過去！絕不耽誤你娶你的周醫(yī)生！”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擊中了。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解釋什么。但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我看不懂。然后，他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門被關(guān)上的那一刻，
我的眼淚再次決堤。莊建軍，你為什么不解釋？哪怕你騙騙我，說你和她沒什么，
我也愿意信。可你連騙我，都懶得騙了。04我在衛(wèi)生所住了三天。這三天，
莊建軍沒有再出現(xiàn)。只有對門的李嫂，每天變著花樣給我送湯送飯。
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嘴上卻不停地勸我?！拔囊鸢?，夫妻哪有不吵架的。
老莊那個人，就是個悶葫蘆，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心里有你呢?！蔽抑皇悄睾戎鴾?，
一言不發(fā)。心里有我？心里有我的人，會把我一個人扔在醫(yī)院，自己卻不見蹤影嗎？
出院那天，是李嫂扶著我回去的。推開家門，屋子里的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
只是落了薄薄的一層灰。桌上，那只我沒來得及吃的烤鴨，已經(jīng)壞掉了，散發(fā)著一股餿味。
就像我和莊建軍的愛情。我的離婚申請書還放在桌上，旁邊，是他的那一份。
兩個名字并排挨著，看起來格外刺眼。“文茵，你先歇著，我?guī)湍惆盐葑邮帐笆帐啊?/p>
”李嫂說著，就要動手?！安挥昧耍钌?。”我拉住她，“這已經(jīng)不是我的家了。
”我走進臥室，拉開衣柜。我的衣服還整整齊齊地掛在里面，旁邊是他的軍裝。我伸出手，
撫摸著那身熟悉的橄欖綠，眼眶又是一熱。我從衣柜最底下，拖出一個上了鎖的木箱子。
這是莊建軍的“百寶箱”，里面放著他所有的軍功章，還有他犧牲戰(zhàn)友的遺物。他說，
這是他的命。鑰匙，就掛在他的脖子上，從不離身。我蹲在箱子前，鬼使神差地，
想打開它看一看?；蛟S，里面藏著他背叛我的證據(jù)?；蛟S，有他寫給那個周醫(yī)生的情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只想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徹底死心的理由。我開始在屋子里翻找。
抽屜里，柜子里，床底下……終于，在他書桌最里層的抽屜里，我找到了一個小鐵盒。
打開鐵盒，里面沒有鑰匙，只有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條。我展開紙條，
上面是莊建軍的字跡，潦草而慌亂。“文茵，對不起。如果我死了，把這封信交給她。
告訴她，忘了我，好好活下去。箱子里的撫恤金，都是她的?！毙?？交給誰？撫恤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發(fā)瘋似的沖回臥室，
看著那個木箱子，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我該怎么打開它？對了，備用鑰匙！他說過，
備用鑰匙放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是哪里？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想著他說的每一句話。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猛地抬起頭，看向墻上我們倆的結(jié)婚照。
我搬來凳子，顫抖著手取下相框。在相框的背面，我摸到了一把冰冷的鑰匙。
我的手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把鑰匙插進鎖孔?！斑菄}”一聲，鎖開了。我深吸一口氣，
緩緩打開了箱蓋。箱子里沒有情書，沒有女人的照片。最上面，是一沓厚厚的“大團結(jié)”，
下面壓著一枚枚閃亮的軍功章。而在軍功章的旁邊，靜靜地躺著一份藍皮的病歷檔案。
我顫抖著手，拿起了那份檔案。封面上，“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yī)院”幾個字，
像烙鐵一樣燙傷了我的眼睛。我翻開檔案。姓名：莊建軍。
診斷結(jié)果：特發(fā)性肺纖維化（晚期）。下面，是一行小字：預(yù)計生存期，不超過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