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霜花里的雛菊打開冰箱門時，冷氣瞬間撲在臉上，我下意識偏頭，
目光卻依舊落在冷藏室左下角的角落里。那里放著一個透明的保鮮盒，
盒子里躺著那朵早就已經枯萎的小雛菊。準確點來說，
這是五年前蘇曉從路邊綠化帶里扯下來的，連帶著已經蔫了的根莖，現在凍得跟玻璃碴似的，
輕輕碰一下就能碎成渣渣。母親又在廚房里嘮叨，說冰箱里的凍肉都已經放了半年了，
要趕緊清理掉。她的手在保鮮盒上方頓了頓，沒碰到，
只是轉過頭看著我：“后天就是清明了，你要不要帶著這朵小雛菊，去墓地里看看曉曉？
”盡管母親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像是很害怕觸碰到我心里的傷口。
但是在聽到母親那句“去墓地看看曉曉”的話時，
我的內心像平靜的湖面突然掉入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一樣，泛起了一陣漣漪。
手里剛拿出來的牛奶盒被我捏得發(fā)皺，冰涼的液體從開口處滲透到指尖，我忽然感覺很煩躁，
把牛奶往旁邊挪了挪，擋住了裝有小雛菊的盒子，語氣硬邦邦地說道：“不去。
”母親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轉身繼續(xù)清理冰箱，
背影在廚房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許的落寞。母親其實知道我為什么不去，自從蘇曉走后，
這五年的時間里，母親都提過類似的話 ，每次都被我用不同的理由擋了回去。她也知道，
這朵在冰箱凍了五年的小雛菊，在我心里比誰都重要。這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
從2015年那個夏天開始，這朵花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冰箱。
久遠到我甚至記不清那天具體是幾號，依稀記得天熱得像個蒸籠，柏油路被曬得發(fā)軟，
蟬鳴在烈日的照耀下都顯得有氣無力。蘇曉穿著白色的連衣裙，裙擺處沾了一點泥，
那是她蹲在路邊扯花時蹭到的，她舉著那朵開得歪七八扭的雛菊朝我跑過來，
馬尾辮掃過我的手背時，癢得我心尖發(fā)顫，呼吸有那么一瞬間的停滯。其實我對蘇曉的心思，
是從高二那年開始的。只是在那之前，我的生活早就一團糟糕了。
2 失控的青春與意外的光高二上半學期，父親因為肝癌走了。葬禮上，
我看著母親跪在靈堂前哭的都站不起來，看著親戚們臉上或真或假的同情，
心里像被灌了鉛似的，格外沉重。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開著一家小型的裝修公司，
雖然賺得不是很很多，但是足夠我們這個家庭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
可上天似乎看不慣這么幸福的家庭，總是要制造點意外，
測試這個幸福的家庭在任何意外來臨時是不是才會展露出真的人性。偶然一次體檢中，
父親身體查出了癌癥，醫(yī)生表示那已經是晚期了，再治療也沒有什么意義，
父親自己也覺得與其浪費錢去治療，最終還是難逃一死，還不如把錢留給母親和我，
盡管母親和我強烈反對，但是還是拗不過父親，只好讓父親在家中度過最后的日子，
本以為父親只要好好吃飯、休息，適當的運動就可以減緩死亡的倒計時，卻沒想到，
從確診到死亡，短短不過三個月的時間，父親便離開了人間。從那兒之后，
母親就像變了個人，為了維持生計，她放棄了以前愛穿的碎花裙子，
穿上了洗得發(fā)白的工作服，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場幫人家理菜，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
每次她推門進來，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濃厚的疲憊的氣息，眼睛里布滿血絲，盡管如此，
母親還是會溫聲細語地問我：“今天在學校吃得好不好？功課都完成得怎么樣了？
”我看著母親滿是疲憊的臉，心里想著為母親做點什么，可卻發(fā)現自己無能為力。
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頂梁柱”這三個字，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是多么重要。從那個時候，
我的心思就沒在學習上，只想著趕緊畢業(yè)，找份暑假工替母親分擔生活的壓力。上課的時候，
老師在講臺上講課，我卻滿腦子都是父親躺在床上，毫無氣息的樣子，
想著母親有沒有暗示吃飯，老板是不是又開始挑她的刺了。后來，
我認識了校外的幾個小混混。他們每天都會逃課去網吧打游戲，
偶爾還會去校門口收取“保護費”。跟他們待在一起的時候，我不用去想家里的事情，
不用想母親有多么辛苦，不用去想那些壓得我喘不過氣的壓力。我開始跟著他們一起逃課，
一起去網吧，一起在街邊抽煙，這些逃避現實的自甘墮落，換來的是成績的一落千丈，
老師三番兩次地站我談話。李老師第一次找我時，她還會耐心地跟我講道理，
讓我不要放棄學習這一條路，說我聰明，只要努努力，成績就可以趕上來。
可是我一點都聽不進去，只是沉默地低著頭。后來，李老師有了母親。
那天母親特意請假去了學校，回來的時候，雙眼通紅。她沒有罵我，只是坐在我旁邊，
沉默許久，才開口道：“張栩，媽媽知道你心里難受，你爸爸雖然離開了，
但我們的日子還得繼續(xù)往下過。你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上學，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媽媽自有辦法。”看著母親眼角的皺紋，才發(fā)覺原來在父親去世的那些日子里，
母親自己一個人扛著對父親的思念，對生活的壓力，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句抱怨，
可是我卻還在給她添麻煩，想到這些，眼淚越發(fā)憋不住，母親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
手上因為干活磨出的繭子讓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從那次之后，母親變得更加忙了。
李老師又找過母親幾次，可母親因為要打工，不能頻繁請假，沒時間來學校。久而久之，
李老師也放棄我了。高二下學期，班里開始安排新的座位，我直接被調到最后一排，
緊挨著垃圾桶。李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張栩，你要是想學就學，不想學，
就趴著睡覺，不要影響別人，不要搗亂?！蹦撬查g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有同情的，
有嘲諷的，還有不屑的，我低著頭，覺得無所謂，反正我就成了別人眼里的“壞學生”。
那天下午放學后，我一個人在街上晃悠。經過小巷時，
忽然聽到巷子里傳來女生的哭聲和男生的起哄聲。我本來不想管閑事，可走了幾步，
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巷子里面三個男生，看起來像是其他班的小混混，正圍著一個女生，
女生背對著我，看起來小小一只，扎著馬尾辮。突然覺得有點眼熟，往巷子里走了幾步，
發(fā)現女生居然是蘇曉，我們班的數學課代表，成績好，性格又溫柔，
平時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前排，我沒寫作業(yè)時，她總會讓我抄?！拔?，你誰啊，
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趕緊滾！”黃頭發(fā)男生看到我，皺了皺眉，指著我說道。我沒理會他，
只是盯著蘇曉。她也看到了我，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淚水，看起來很害怕。
心里突然有點不是滋味，雖然我是別人眼里的“壞學生”，
可是還不至于壞到看著一個女生被其他三個男生欺負?！八俏彝瑢W，你們讓她走。
”我走過去，擋在蘇曉面前?！澳闼闶裁礀|西？也敢管我們的事情？
”黃頭發(fā)男生直接推了我一把，我沒站穩(wěn)，往后退了一步。我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這些天堆積的委屈和憤怒，一下子全爆發(fā)出來。我沖了上去，一拳打在黃頭發(fā)男生的臉上，
他沒料到我會真的動手，愣了一下，隨即又朝我打了過來，另外兩個男生也沖了上來，
三個人圍著我打，雖然我打不過他們，到底還是拼命反抗。蘇曉在旁邊嚇得尖叫：“別打了！
別打了！再打我報警了！”聽到“報警”兩個字，他們三個人瞬間停手，猶豫了一下，
而我趁機踹了黃頭發(fā)男生一腳，疼得他齜牙咧嘴。“你們給我等著！
”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和其他兩個人跑了。巷子里只剩下我和蘇曉兩個人。
我坐在地上，身上到處都是傷，嘴角也破了。蘇曉走過來，蹲在我旁邊，
聲音顫抖著說道：“我送你去醫(yī)院吧？”我搖了搖頭，掙扎著站起來：“我沒有，
你家在那里，我送你回去吧，別待會又遇到那群人?！碧K曉點點頭，小聲說：“謝謝你。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到了她家樓下，她停下來，
從書包里拿出一包紙巾遞給我：“你擦一下臉吧，今天真的謝謝你了?！薄皼]事，你回去吧。
”我接過紙巾，擦了擦嘴角快干的血?！澳憬袕堣?，對吧？”蘇曉看著我，
小聲說道：“我們是一個班的，我知道你。”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點了點頭，沒再繼續(xù)說話?！澳闵砩系哪切﹤?，要不要緊啊，不然我?guī)闳メt(yī)院吧？
”蘇曉又問，語氣里滿是擔心。“沒事，過幾天就好了?！闭f完，我轉身就走。第二天早上，
我沒有去學校。直到下午，我才慢悠悠晃到教室里，剛走進教室，就看到蘇曉坐在座位上，
她看到我，趕緊站了起來，手里面還拿著一個藥盒?！澳銇砹耍俊?她走到我面前，
把藥盒遞給我，“這里面有碘伏和創(chuàng)可貼，你把傷口處理一下吧?！蔽铱粗掷锏乃幒校?/p>
又看了看她真誠的眼神，心里有點別扭。我接過藥盒，小聲說了句 “謝謝”，
然后趕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接下來的幾天，蘇曉每天都會給我?guī)б恍┧土闶常?/p>
有時候還會給我?guī)ЧP記。我一開始不想理她，可她總是很耐心，不管我對她多冷淡，
她都不生氣。月考成績出來那天，李老師將我叫到辦公室里，把成績單扔在我面前?！皬堣?，
你看看你，又是倒數！你這樣子下去，還不如早點休學回家！”她的聲音很大，
辦公室里其他老師齊刷刷地看了過來，我頓時臉上感覺火辣辣的。低著頭不知道說什么好，
氣氛就這么僵持著。直到蘇曉拿著一疊作業(yè)本進來，打破了這凝固的空氣。“老師，
這是剛收的作業(yè)本?！碧K曉將作業(yè)本放下，轉身就要開門回教室。“行了，
你這個成績我也勸了你好多次了，你自己想一下吧。”李老師再次開口。“老師，
我可以幫張栩補習功課，下次月考前，他肯定能進步。”蘇曉走到半路又折回，
對著李老師說道。我愣住了，李老師同樣一臉驚愕的表情?！澳愦_定嗎？蘇曉，
張栩他要是不想學，你幫他也是白費功夫。”回過神來的李老師盯著蘇曉再次問道。
“我確定，老師，您再給他一次機會吧?！碧K曉點點頭。李老師沉默幾秒，然后說道：“行，
張栩，蘇曉說要幫你，你要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蘇曉，那就麻煩你了。”下課后，
蘇曉走到我面前，笑著對我說道：“張栩，從今天開始，每天放學后，
我都會幫你補習功課的，你可別一下課就走了啊?！碧K曉的笑容很燦爛，就像陽光一樣，
照亮了我灰暗一般的青春。我看著她，心里頭似乎有什么別樣的情緒在生根發(fā)芽。點了點頭，
回應她：“好，我知道了?！睆哪翘炱?，每天放學后的教室，就成了我和蘇曉的專屬空間。
她會把自己的筆記本攤開，然后很有耐心地給我講數學題，講英語語法。
有時候我看著蘇曉認真的側臉，心里想著：似乎一直這樣子也不錯。
命運有時候真的很喜歡抓弄人，我以為日子會這樣子下去，我以為蘇曉會一直陪著，
我以為我們可以一起考同一個大學，可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卻讓這些我所期盼的事情，
變成了不可能。3 不可逆的告別高二結束后的暑假，在蘇曉的生日聚會上，
林墨像一道突兀的光，闖進了我們原本平靜的世界。林墨是蘇曉領居家的哥哥，
比我們大兩歲，早早輟學在工地里打工。他長得高高瘦瘦的，有著濃密的眉毛，
那一雙眼神很有神。聚會上，林墨憑著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蘇曉坐在他旁邊，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一直掛著笑，偶爾被林墨的玩笑話逗得臉紅，
低下頭用手絞著裙擺。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帶著雀躍的模樣。以前的蘇曉總是安安靜靜的，
說話聲音很小很輕，連跟陌生人對視都會臉紅?？稍诹帜媲?，她似乎變了個人。
林墨會跟她講工地上的趣事，講他在大城市見過的夜景，
講他未來的規(guī)劃是想攢錢開一家小飯館，“到時候你當了老板娘，想吃什么我都會給你做。
”每次聽到這些，蘇曉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暑假的時間里，
他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蘇曉會提前半個小時出門，說是去圖書館看書，
其實是跟林墨約會。事后總會跟我談起林墨，“張栩，你知道嗎？
林墨今天帶我去吃了冰淇淋，草莓味的，很甜！”“他還說，等我高考后，
就帶著我去國慶看海呢！”蘇曉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滿是憧憬，語氣里透露著甜，
仿佛在不久的未來，很快就能實現。我看著蘇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我不止一次跟她說：“蘇曉，林墨比我們大兩歲，
又在社會上混了那么久，你不要太相信他說的話，他萬一有別的心思，你被騙了都不知道。
”可是每次我的苦口婆心，換來得卻是蘇曉的反駁：“張栩，為什么你總要說他的壞話，
你是不是討厭他？”“我不是討厭他，我是怕你被騙，男生那點心思，
我多多少少還是知道的，你不要……”我急的提高了聲音。“我看你就是討厭他，嫉妒他！
”蘇曉猛地站起來，眼睛通紅，“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自從林墨出現后，
你就時不時說他的壞話，你太過分了！”她說完，轉身就跑了。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
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這是我跟蘇曉第一次吵架，也是第一次，她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從那以后，蘇曉開始有意避開我。放學路上，她會等林墨來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