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薛一路疾奔,如同受傷的野狼沖回自己位于蘇家鏢局西跨院的住所。
“哐當(dāng)”
房門被他狠狠踹開,又在他身后重重甩上,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賤人!竟敢如此辱我!”他雙目赤紅,胸中翻騰的怒火幾乎要將理智焚燒殆盡。
他猛地抄起桌上一只粗瓷茶杯,狠狠摜在地上!
“啪嚓!”
瓷片四濺,滾燙的茶水潑灑一地。
那只素手揮落、門板爆裂的畫面,連同蘇婉那冰寒刺骨的眼神,反復(fù)在他腦海中切割,每一次都帶來新的屈辱和錐心的痛楚。
屋內(nèi)陰影里,一個穿著深褐色綢衫、面容刻板嚴肅的中年婦人緩緩站起身,正是王薛的母親。她看著滿地狼藉和兒子扭曲的面孔,眉頭緊鎖,深深嘆了口氣:“薛兒,你這般沉不住氣,如何能成大事?”
“沉不住氣?!”王薛猛地轉(zhuǎn)身,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對著母親咆哮,“娘!你沒看到她那副樣子?!她竟敢當(dāng)著我的面,認下那個不知從哪個山溝里爬出來的野男人做夫君!她這是把我和我們王家的臉面,踩在泥地里碾!”
中年婦女眼神陰沉,走到桌邊,避開地上的水漬和碎片,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算計。
“蘇婉兒那丫頭,自小就是個內(nèi)里主意極正、外頭冷硬剛強的性子。
她爹在世時,尚能壓她一頭。如今她爹沒了,又沒了母親,她便是這鏢局名正言順的話事人,自然硬氣。你今日這般莽撞闖去,只會適得其反?!?/p>
“那我該怎么辦?!眼睜睜看著她把蘇家、把鏢局,都便宜了那個小白臉?!”王薛喘著粗氣,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王母眼中精光一閃。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用規(guī)矩壓她!
明日,我便去尋二爺、五叔他們。你爹當(dāng)年為鏢局擋刀而死,這些年咱們孤兒寡母為鏢局也沒少出力,這些叔伯長輩,總該念幾分舊情。
讓他們以蘇家族老、鏢局前輩的名義出面,壓一壓蘇婉。
她再硬氣,也終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不,現(xiàn)在是出了閣,但嫁的這般不明不白,更給了我們口實!族中長輩過問,名正言順!”
王薛聞言,眼中戾氣稍緩,但依舊不甘:“若……若那些老東西壓不住她呢?”
王母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弧度,聲音壓得更低:“壓不住蘇婉,還有她妹妹,蘇柔!”
“蘇柔?”王薛一愣。
“不錯。”王母眼中算計更深,“蘇柔那丫頭,年歲也不小了。姿容……哼,比起她姐姐,恐怕還要嬌艷幾分。性子嘛,聽說跳脫些,未必有她姐姐那般油鹽不進。若你能娶了蘇柔,成了蘇家名正言順的女婿,她蘇婉再厲害,終究是嫁出去的!蘇家這偌大的家業(yè),還有這威遠鏢局的招牌,將來還不是要落到你和蘇柔手里?到那時,再圖之,名正言順!”
圖之!
王薛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異樣的火熱瞬間取代了部分憤怒。蘇柔……那個每次見到都如同三月枝頭最嬌嫩桃花般的少女,容顏確實不輸蘇婉,甚至更添幾分明媚鮮活。若能得她……再得到蘇家的一切……
他眼中的怨毒漸漸被一種貪婪和灼熱取代,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蘇婉在族老壓力下低頭、蘇柔依偎在他身旁、整個蘇家盡在掌握的未來圖景。
“哼!”
王薛重重哼了一聲,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慣有的陰沉和狠厲。
“蘇婉,你以為找個野男人就能守住你爹留下的這點家業(yè)?就能守住鏢局?就能擺脫我?做夢!師傅那個老不死的!我為鏢局出生入死多少年?流了多少血汗?他在世時,為何就不肯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匕宴S局和她們姐妹交給我?!偏要留給兩個丫頭片子!”
他走到窗邊,望著蘇婉院落的方向,眼神陰鷙得如同毒蛇。
“背叛我,蘇婉……你會知道后果的。還有那個不知死活的小白臉,我會讓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
同一時間,東跨院,林淵暫居的廂房。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張圓潤的、帶著點怯生生神情的包子臉探了進來,正是丫鬟包子。她懷里抱著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青色細棉布衣衫,聲音細軟:“姑……姑爺,小姐吩咐,讓奴婢給您送換洗衣裳過來?!?/p>
“哦,進來吧。”林淵正對著銅鏡研究自己這身明顯不合身、還帶著汗味的粗布舊衣,聞言松了口氣。終于能換身干凈的了。
包子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帶上門。她走到林淵面前,微微屈膝:“姑爺,奴婢……奴婢伺候您更衣?”
林淵聞言一愣,隨即一股極其復(fù)雜的感覺涌上心頭。作為現(xiàn)代人,別說讓人伺候穿衣了。
此刻看著眼前這個明顯緊張、卻恪守“本分”的小丫頭,一種屬于封建時代特有的、荒謬感……
萬惡的舊社會啊……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臉上卻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盡量自然地張開手臂,“有勞了。”
包子見他態(tài)度溫和,似乎松了口氣,小臉上的緊張褪去不少。
她走上前,動作雖然有些生澀,但很認真。先是幫他解開舊衣的系帶,褪下臟污的粗布外衫,露出里面同樣破舊的中衣。接著拿起那件新的青色細棉外衫,抖開,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再仔細地系好衣帶,撫平每一處褶皺。
少女身上帶著淡淡的皂角清香,離得近了,林淵甚至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睫緊張地顫動,以及那圓潤臉蛋上漸漸浮起的一層薄紅。她偶爾抬眼偷偷打量林淵清俊的側(cè)臉和挺拔的身姿,又飛快地垂下,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艷和一絲……憧憬?
姑爺長得真好看……
小丫鬟心里的小人兒在打滾,比那個整天兇巴巴、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王大師兄好太多了!而且……脾氣似乎也很好?小姐真有眼光!
想到這里,她臉蛋更紅了,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以后……以后小姐若是和姑爺圓房了,我是不是也要……也要給姑爺……暖……暖床……呀? 這個念頭讓她心跳如擂鼓,手指都微微發(fā)顫,系帶差點打了個死結(jié)。
林淵哪里知道眼前這包子臉小丫頭內(nèi)心已經(jīng)上演了一出大戲。他只覺得這丫頭臉紅得可愛,動作也笨拙得有趣,心里那點對封建制度的批判,小小的“腐敗”體驗給沖淡了不少。嗯,暫時,就享受一下這“包吃包住還包更衣”的福利吧。
好不容易換好了衣服,包子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抱著換下的臟衣服飛快地跑了出去。沒過多久,她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這次懷里抱著的不是衣服,而是一摞厚厚的、散發(fā)著墨香和淡淡霉味的線裝書。
“姑爺!”她將書小心地放在桌上,臉蛋還帶著方才的紅暈,聲音清脆了不少,“小姐交代了,說您若需要看什么書,書房里的盡管吩咐奴婢去取。這些……這些是奴婢看著挑的,都是些常見的經(jīng)史子集,還有地理雜記,不知道姑爺您喜不喜歡?”
林淵心中一動,這便宜媳婦想得還挺周到。他走到桌邊,隨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封面是靛藍色的厚紙,上面用端正的楷書寫著三個大字:《乾國志》。
翻開扉頁,一行簡介映入眼簾:“夫乾國者,承大統(tǒng),立國數(shù)十載余……自南北對峙,北方已換十六國。”
乾國?南北對峙。
有點像魏晉南北朝那段時期的歷史。
林淵眉頭微挑。他快速翻閱了幾頁,發(fā)現(xiàn)這是一本類似于地理志兼簡史的書籍,詳細記載了這個名為“大乾”的王朝的疆域、州府、風(fēng)物、以及朝代更迭大事記。這簡直是了解這個世界的絕佳入門讀物!
“很好,這些書很有用。”林淵放下書,對包子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替我謝謝你家小姐?!?/p>
包子被他笑得臉又紅了,用力點點頭:“嗯!姑爺喜歡就好!那……那奴婢先去忙了?”
“去吧?!绷譁Y揮揮手,注意力已經(jīng)大半被那本《乾國志》吸引。
包子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來,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姑……姑爺,該吃飯了?!闭f著,她小跑出去,片刻后端進來一個托盤。
托盤上放著一個粗瓷大碗,碗里盛著一碗清湯寡水般的稀粥。粥米粒少得可憐,稀稀落落地沉在碗底,清澈的湯水幾乎能照出人影。旁邊配著一小碟黑乎乎的、似乎是醬菜的東西,還有一塊硬邦邦、顏色發(fā)暗的雜糧餅。
林淵看著這碗堪稱“清澈見底”的粥,又看看那塊仿佛能當(dāng)暗器使用的餅,沉默了足足三息。他抬頭,看向包子,帶著點難以置信的試探,弱弱地問了一句:
“包子……你們平時,都……都吃這個么?”
包子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純?nèi)坏臒o辜和不解,不明白這位新姑爺為何會問出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她很自然地、用力地點了點頭:“是呀姑爺!咱們莊子里,都吃這個的!管飽呢!”語氣里還帶著點小自豪,仿佛在說:看,伙食不錯吧?
林淵:“……”
他低頭,再看看那碗能當(dāng)鏡子照的粥,又看看那塊能硌掉牙的餅,最后目光落在包子那寫滿“真誠”和“這很正常啊”的小圓臉上。
他扯了扯嘴角,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復(fù)雜意味的嘆息。
“行……行吧?!?他認命地端起那碗稀粥,感覺這契約里的“衣食”供應(yīng),質(zhì)量保障問題……似乎有點嚴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