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仆的病漸漸好了。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感激,也更沉默了,但偶爾會用粗糙的手勢提醒我府里哪些人需要特別避開,比如總管事劉公公,據說最是睚眥必報,心胸狹窄。
我的日子依舊困在方寸小院,但那份冰冷的恐懼感,似乎因魏玠那日的出現和那句曖昧不明的“記著你這句話”,而變得有些不同。像是一根無形的線,將我和那座府邸最深處的主人牽連起來,危險,卻又隱隱帶來一絲畸形的安全感。
我知道,我必須做點什么。光靠一點小聰明和狐假虎威嚇退婆子是不夠的。魏玠在等我的“價值”,而我那日夸下的??凇峁┨K家的罪證——也必須盡快兌現。
原主的記憶零碎而模糊,大多充斥著委屈和恐懼。但我仔細梳理,還是找到了一些有用的碎片。
我記得,嫡兄蘇明軒有個極其信任的長隨,名叫蘇福。蘇福好賭,曾在原主面前吹噓過,說替大少爺辦了多少隱秘事,連……連某次“處理”不聽話的佃戶,埋在哪里他都清楚。
我也記得,父親蘇正清的書房確實有個暗格,就在那張紫檀木大書案底下第三塊地磚之下,極其隱蔽。原主是無意中撞見父親深夜開啟過一次,嚇得魂飛魄散。
罪證不可能直接拿到,但我可以借刀殺人。
機會很快來了。幾日后,千歲府采辦處的幾個小太監(jiān)路過我院外,高聲議論著明日要去西市采買,抱怨著劉公公克扣得厲害,油水越來越少。
我心念一動。
第二天,我算好時間,早早等在他們必經的回廊拐角??吹剿麄冞^來,我假裝驚慌失措地跑過,故意讓袖中一樣東西“不小心”掉落在地——那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略顯陳舊的紙,上面模模糊糊印著某個賭坊的標記和“蘇福”的名字,還有一行小字“欠銀百兩,限期三日”,那是我昨夜用燒黑的木棍,憑著記憶模仿賭坊欠條格式,小心翼翼偽造的。紙是孫老仆找來的陳舊草紙。
“哎呀!”我低呼一聲,慌忙去撿。
為首的小太監(jiān)眼疾手快,先一步撿了起來,好奇地展開一看。
“蘇福?這不是吏部蘇大人家大公子的長隨嗎?”小太監(jiān)嘀咕道,“欠了賭坊一百兩?嘖嘖,真是膽子肥。”
我連忙搶回來,塞進袖子里,臉色發(fā)白,結結巴巴道:“沒、沒什么……我撿的……胡亂寫的……”
我越是掩飾,他們越是懷疑。
另一個小太監(jiān)眼睛一轉,壓低聲音對我笑道:“姑娘慌什么?這蘇家……可是得罪過咱們督主的人。這蘇福要是真欠了賭債還不上,被賭坊找上門鬧事……嘿嘿,那才叫好看呢。”
我低下頭,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也別亂說……”
說完,我像是怕極了,轉身就跑。
跑出一段距離,我靠在假山后,心臟還在狂跳。種子已經撒下,就看他們會不會去“邀功”了。
果然,沒過兩天,府里就隱隱有流言傳開,說蘇家大公子縱仆行兇,長隨欠下巨債,被賭坊的人堵門討債,鬧得很難看。雖然很快被蘇家壓了下去,但終究是丟了臉面。
我聽到消息時,正在院子里晾曬唯一的舊衣。陽光照在身上,我卻感到一絲冰冷的快意。
這只是個開始。
又過了幾日,魏玠突然派人來傳我。
來的還是那個心腹小太監(jiān),面無表情:“督主讓你過去一趟?!?/p>
我心里一緊。是為了蘇福的事?他看穿了?還是要問我罪證?
一路沉默,再次來到魏玠的書房外。這次,小太監(jiān)直接推開了門。
書房里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冷冽的檀香。魏玠坐在寬大的書案后,正在批閱公文。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色常服,領口袖邊繡著暗銀色的云紋,少了幾分蟒袍的逼人戾氣,多了幾分清貴雍容,但那雙眼睛抬起來時,依舊深不見底,帶著審視的威壓。
“奴婢見過千歲爺?!蔽乙乐@幾日偷偷觀察學來的規(guī)矩,跪下行禮。
他沒有立刻叫我起來,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蘇家那個長隨,是你做的?”他開口,語氣平淡。
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知道了。
“是?!蔽也桓译[瞞,“奴婢……奴婢只是想給千歲爺看看,奴婢并非全然無用?!?/p>
“手段拙劣?!彼u價道,放下筆,端起旁邊的茶盞,輕輕吹了吹熱氣,“漏洞百出。若蘇家細查,很容易查到那欠條是假的。”
我手心冒出冷汗:“是奴婢愚笨?!?/p>
“不過,”他話鋒一轉,抿了口茶,鳳眸斜睨著我,“惡心一下蘇正清,倒也夠了?!?/p>
我稍稍松了口氣。
“你說……你知道蘇明軒強占民田、逼出人命的證據?”他放下茶盞,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奴婢聽那蘇福酒醉后吹噓過,地點……奴婢大概記得?!蔽抑斏鞯鼗卮?,不敢說死。
魏玠站起身,緩步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光記得地點,可不夠?!彼曇舻统?,“本督要的是實實在在的罪證,能一擊斃命的東西。”
他彎下腰,冰涼的指尖再次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看他。距離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長而密的睫毛,和他眼底那抹幽深的、玩味的流光。
“想要借本督的勢,光靠這點小打小鬧……可不行?!彼哪粗篙p輕摩挲著我的下頜皮膚,帶來一陣戰(zhàn)栗,“你得拿出……更讓本督心動的東西?!?/p>
他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帶著茶香和冰冷的誘惑。
“或者……”他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情人低語,內容卻讓人膽寒,“你就得想想,怎么用別的……來償了那日欠下的情?!?/p>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心跳失序,分不清是恐懼還是別的什么。
“奴婢……奴婢會找到證據!”我?guī)缀跏敲摽诙?,聲音微微發(fā)顫。
魏玠似乎滿意了我的反應,低笑一聲,松開了手。
“很好。”他直起身,恢復淡漠,“給你三天時間。找不到……”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的脖頸,意有所指,“本督或許就該嘗嘗,這‘小雀兒’的肉,是不是和她的膽子一樣硬?!?/p>
我渾身一僵。
“滾吧?!?/p>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起來,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
回到冷清的小院,我的心依舊狂跳不止。
三天!我只有三天時間!
我知道,魏玠不是在開玩笑。他給我劃下了道,我若做不到,下場絕對凄慘。
可那些證據,我如何去拿?
就在我焦頭爛額之際,孫老仆悄悄遞給我一個小紙團。
我打開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畫著一個簡單的路線圖,指向府邸西北角一個極少人去的廢棄角門。旁邊還有一個時辰——亥時三刻。
我的心猛地一跳。
亥時三刻,正是魏玠平日歇下的時候。孫老仆是在告訴我,那個時辰,那里守衛(wèi)最松懈?
他要幫我出去?
我看向孫老仆,他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擔憂,卻對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賭一把!
是夜,亥時三刻。
我換上孫老仆不知從哪找來的一套小太監(jiān)的舊衣服,尺寸有些大,但勉強能穿。按照紙團上的路線,我小心翼翼地避開巡邏的護衛(wèi),果然來到了那處廢棄的角門。
門鎖銹跡斑斑,我用力一推,竟真的推開了一條縫隙!
擠出門外,是漆黑寂靜的巷子。
夜風一吹,我打了個寒顫,但更多的是興奮和緊張。
蘇府,就在隔著兩條街的地方。
我必須在天亮前,找到證據,并且趕回來!
我深吸一口氣,融入了漆黑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