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吃完了，碗也洗了。陸隱坐在工作臺前頭，看著窗外頭幾顆星星。不多，就那幾顆，亮倒是挺亮。
他打了個哈欠。不是困，是閑的。
他從抽屜里又掏出那個小本子。皮都磨破了，邊邊角角都卷著。翻到畫了關(guān)系圖的那一頁。
“王家”和“天樞”中間那條線，他看著不順眼。那個問號也看著不順眼。
他拿鉛筆頭在那條線上戳了戳。“慢慢來？”他哼了一聲，“慢個屁。”
他嘩啦嘩啦往前翻本子。前面幾頁密密麻麻，全是字，還有些歪歪扭扭的圖，只有他自己認(rèn)得。
手指頭停在一行小字上：“金鼎酒店，初七晚，技術(shù)交流會，蘇?！?/p>
蘇，就是蘇晚晴。大師姐。
底下還有一行更小的字：“疑似‘鑰匙’協(xié)議?！?/p>
陸隱盯著那倆字。鑰匙。什么東西的鑰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蘇晚晴看上的，準(zhǔn)沒好事。尤其還跟那什么“靈犀”扯上關(guān)系。
他合上本子，扔回抽屜。站起來，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屋子小，兩步到頭了。又轉(zhuǎn)回來。
從墻角一個舊工具箱最底下，他摸出個小鐵盒。打開，里頭不是什么寶貝，就幾張皺巴巴的邀請函，幾本不同公司的工作證，還有一個薄得像紙片的銀色小方塊。
他拿起那個銀色小方塊，用手指頭肚摸了摸。涼絲絲的。
“就你了?！彼f。
第二天，他去了趟舊貨市場。在市場最里頭，有個老頭常年蹲在那兒修表，兼賣些稀奇古怪的電子垃圾。攤子上什么都有，舊收音機、破手機、拆下來的電路板，堆得跟小山似的。
陸隱蹲在攤子前，扒拉了半天，撿出幾個小電容，一塊舊電池，還有一截細(xì)細(xì)的銅絲。
“老張頭，這些個，多少？”他問。
老張頭從老花鏡上頭瞅他一眼，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塊？搶錢??？”陸隱說。
“三十?！崩蠌堫^聲音啞啞的。
“十塊?！?/p>
“二十五。”
“十五，不行拉倒。”陸隱站起來，作勢要走。
“拿走拿走，”老張頭擺擺手，“碰上你算我倒霉?！?/p>
陸隱摸出十五塊錢，塞老頭手里。把那些零碎揣兜里，走了。
回到小屋，他把門插好。工作臺上清理出一塊干凈地方。
先把那銀色小方塊拿出來。又拿出剛買的零件，還有他自己平時攢的一些小工具：鑷子、小烙鐵、萬用表什么的。
他干活的時候，很安靜，也不哼歌，也不動彈，就眼睛和手忙活。
把那小方塊撬開，里頭是密密麻麻的細(xì)線和小點，比芝麻粒還小。他拿著鑷子，小心地把那截銅絲焊上去一個地方，又拆下來兩個舊電容，換上新買的。
動作不快，但是很穩(wěn)，一點不抖。
弄好了，他把蓋子扣回去。那小方塊看著跟剛才一樣，還是銀閃閃，薄薄的。
他把它貼在自己那個破手機的背面。奇了怪了，一貼上去，就嚴(yán)絲合縫，像是本來就是一體的。
按了下手機側(cè)面的鍵。屏幕亮了。沒出現(xiàn)平常那些圖標(biāo)，就屏幕中間浮著一個小光點，藍(lán)汪汪的。
陸隱用手指頭劃拉了一下屏幕。那小光點跟著動，后面拖著一串細(xì)細(xì)的藍(lán)色尾巴，像流星似的。
他點點頭，把手機揣回兜里。
日子一天天過。他還是修他的東西，煮他的面，看他的星星。
初六晚上，他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找出來。一套深藍(lán)色的工作服，胸前印著“金鼎酒店工程部”幾個小字，半新不舊。還有一張對應(yīng)的工作證。
他把衣服抖開，看了看。“嘖，還挺像那么回事?！?/p>
初七，天剛擦黑。金鼎酒店門口，燈亮得跟白天似的。小汽車一輛接一輛，下來的都是些穿西裝打領(lǐng)帶，或者穿著晚禮服的人，胳膊挽著胳膊，說說笑笑往里頭走。
酒店旁邊有個小側(cè)門，是運貨和員工走的。陸隱從那兒進(jìn)的，低著頭，刷了下工作證?！班帧币宦?，門開了，沒人多看他一眼。
里頭是走廊，鋪著地毯，悶悶的。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最里頭一間儲藏室，閃身進(jìn)去。關(guān)上門，屋里堆著不少桌椅板凳，有點擠。
他從角落里拖出一個小梯子，架好，爬上去，踮著腳，伸手夠到天花板的一塊檢修口，輕輕一推，就挪開了。
他兩手一撐，人就上去了。里面黑乎乎的，只有一些粗粗細(xì)細(xì)的管道，摸著冰涼?？臻g不大，得彎著腰走。
他順著管道的方向，慢慢往前摸。腳下得小心，別踩空，也別弄出太大聲音。
爬了一會兒，聽到下面有音樂聲，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嗡嗡的。他停下來，找到地方，小心地把一塊通風(fēng)口的百葉窗撥開一點點，往下看。
底下是個大廳，亮堂得很。水晶吊燈晃人眼。男男女女拿著酒杯，三五成群地站著說話。前面有個小臺子，鋪著紅布。
他在人群里找?？匆娏?。
蘇晚晴站在靠臺子的地方，正跟一個禿頂?shù)睦贤庹f話。她穿著條黑裙子，頭發(fā)盤起來，脖子和耳朵上戴著亮閃閃的東西。臉上帶著笑，一邊說，一邊輕輕點頭。
好看。是真好看。大師姐一向好看。
陸隱看著她的笑，沒吱聲。他從兜里掏出手機，點亮。屏幕上那個藍(lán)色小光點安靜地待著。
他手指在屏幕上劃拉。小光點動起來，變成一條復(fù)雜的曲線圖，邊上還有幾行小小的數(shù)字，跳來跳去。
下面大廳里，臺子上來了個人，拿著話筒開始講話。大概是歡迎各位之類的。講完了，又請?zhí)K晚晴和那個老外上去。
底下的人開始鼓掌。
蘇晚晴和那老外站到臺子中間，后面有個大屏幕亮了，顯出一些圖表和英文單詞。有個穿西裝的人拿著個文件夾上來，遞給蘇晚晴一支筆。
看來是要簽字了。
陸隱舔了下嘴唇。手指頭在屏幕上飛快地點了幾下。
屏幕上那些跳動的數(shù)字停了一下，然后開始飛快地倒著滾動。
底下，蘇晚晴微笑著，拿起筆，準(zhǔn)備往文件夾上落。
就在筆尖快要碰到紙的時候，她身后那個大屏幕，突然猛地一閃！上面的圖表和英文一下子全沒了，變成一片刺眼的藍(lán)色。
緊跟著，藍(lán)色屏幕上，蹦出來一個巨大的、胖乎乎的、咧著嘴笑的黃色笑臉符號。
就那么杵在那兒，傻呵呵地對著全場的人笑。
底下的人都愣住了。音樂也停了。鼓掌的手都停在半空。
蘇晚晴的笑容僵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很快又恢復(fù)了。她放下筆，側(cè)頭跟旁邊的人低聲說了句什么。
那個老外一臉莫名其妙，指著大屏幕，嘰里咕嚕地問。
陸隱在上面，捂著嘴，肩膀一抖一抖。沒笑出聲。
他看見蘇晚晴抬起頭，目光很快地掃過大廳頂上的幾個角落，像是在找攝像頭。她的眼神還是那么穩(wěn)，看不出慌。
陸隱趕緊把百葉窗合上，屏幕按滅。貓著腰，順著來路，趕緊往回爬。
爬得飛快。
回到儲藏室，從梯子上下來。把梯子放回原處。整理了一下衣服，拉開門，低著頭走出去。
沿著員工通道往外走。碰到幾個同樣穿工作服的人，匆匆忙忙往大廳那邊跑，估計是去處理屏幕的事。沒人留意他。
他從側(cè)門出來。晚上外面的風(fēng)一吹，有點涼。
他回頭看了眼金鼎酒店。大門那邊還是燈火通明，但好像有點亂哄哄的。
他插著兜，慢悠悠地往巷子外面走。走了幾步，從兜里掏出手機，把背后那個銀色小方塊摳了下來，手指頭一用力，“咔吧”一聲，掰成兩半，順手扔進(jìn)了路邊的垃圾桶。
做完這個，他繼續(xù)往前走。路上買了兩個烤紅薯，熱乎乎的，揣在懷里。
今晚的星星好像多了幾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