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火鍋下來，玄塵整個人都像是被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他那張原本清冷如玉的臉，此刻紅撲撲的，嘴唇也微微腫著，眼角還帶著點水汽。
看起來，就像是被誰狠狠欺負過。
我心里那點小小的罪惡感，很快就被巨大的滿足感所取代。
看吧，什么佛子，什么清規(guī)戒律，在一頓麻辣火鍋面前，統(tǒng)統(tǒng)不堪一擊。
回去的路上，玄塵一直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心情好，哼著小曲兒，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走著。
走到一半，路邊草叢里忽然傳來一陣“嗚嗚”的叫聲。
我停下腳步，循聲找過去，發(fā)現(xiàn)是一只還沒斷奶的小狐貍，腿被捕獸夾夾住了，鮮血淋漓，正可憐兮-兮地叫著。
“嘖，哪個缺德玩意兒在這里下夾子。”我皺了皺眉。
我正準備上前把夾子掰開，玄塵卻先我一步走了過去。
他蹲下身，看著那只瑟瑟發(fā)抖的小狐貍，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極致的溫柔和悲憫。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他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將那冰冷的鋼鐵捕獸夾掰開。
整個過程，他的動作輕柔到了極點，生怕弄疼了小狐貍。
小狐貍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善意，竟然沒有掙扎，只是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
等夾子被徹底掰開，玄塵又撕下自己僧袍的一角，動作熟練地為小狐貍包扎傷口。
做完這一切，他才輕輕地撫了撫小狐貍的腦袋，柔聲道：“去吧，以后要小心些?！?/p>
小狐貍站起身，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才一瘸一拐地跑進了草叢深處。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里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我一直覺得，玄塵這個人，古板，無趣，不食人間煙火，像個假人。
可剛剛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好像……也挺真實的。
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慈悲，不是裝的。
他好像，把他的溫柔和慈悲，給了這世間萬物。
“看什么？”玄塵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恢復了那副清冷的模樣。
“沒什么?！蔽移财沧欤熬褪怯X得，你對一只狐貍，都比對我溫柔。”
這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怎么聽起來，酸溜溜的。
玄塵也愣住了。
他看著我，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困惑。
過了半晌，他才有些不自然地說道：“眾生平等。”
“切?！蔽曳藗€白眼，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心里卻莫名地有點堵。
眾生平等？
那我是不是跟那只狐貍，那條魚，甚至路邊的一棵草，在他心里，都沒什么區(qū)別？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就煩躁得不行。
回到桃花谷，我一整晚都沒什么心情。
晚飯也懶得做，就坐在桃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悶酒。
玄塵大概是看出了我情緒不高，破天荒地沒有念經(jīng)，也沒有勸我別喝酒。
他就靜靜地坐在我對面，陪著我。
月光如水，灑在我們兩人身上。
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我喝得有點微醺，才開口打破了沉默。
“小和尚，你為什么要當和尚啊？”
這是一個我一直很好奇的問題。
玄塵看著天上的月亮，聲音很輕：“我生來，便在寺中。師父說，我是佛子轉(zhuǎn)世，生來就是要普度眾生的?！?/p>
“佛子轉(zhuǎn)世？”我嗤笑一聲，“都是騙小孩的鬼話。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想做什么？”
他沉默了。
這是他第一次，被人問到這個問題。
他的人生，從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
誦經(jīng)，打坐，修習佛法，然后下山，渡化世人。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想做什么。
仿佛“他自己”，是不存在的。
看著他那副茫然的樣子，我心里那點煩躁，突然就變成了憐憫。
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佛子，其實，也挺可憐的。
“那你……快樂嗎？”我又問。
他再次沉默了。
許久，他才搖了搖頭。
“佛法言，世間皆苦，無所謂樂。”
“狗屁！”我把酒壺往地上一墩，有點生氣，“誰說世間皆苦的？吃好吃的，喝好喝的，看好看的，難道不快樂嗎？今天那頓火鍋，難道不快樂嗎？”
他看著我，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映著我的倒影。
他想起了那翻滾的紅油，想起了那又麻又辣的味道，想起了被嗆出眼淚的狼狽，也想起了……對面那個笑得眉眼彎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