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鎏金請柬那晚，我對著窗外抽了整夜的煙。三年前她拿走了我母親唯一的遺物，
說「窮鬼不配談愛情」?；槎Y當天，全市 LED 屏幕同時亮起：「賀蘇晚新婚，
贈禮三億已到賬?！顾┲榧喛癖汲鼋烫脮r，我在加長林肯里摟住了她的伴娘。
「介紹一下，這才是今天的新娘?！规V光燈瘋狂閃爍，她撕裂的哭喊被淹沒在引擎聲中。
「知道嗎？」我碾碎香煙，「那三億是韓元?！?--紅色的請柬，
像一塊剛從熔爐里撈出來的烙鐵，燙在沈聿那張價值不菲的紫檀木辦公桌上。
鎏金的字體囂張地亮著——「新娘：蘇晚；新郎：陳昊」。空氣里死寂一片，
只有中央空調(diào)低沉的嗡鳴。沈聿沒碰那請柬，甚至沒多看一眼。他靠在寬大的椅背里，
指尖夾著一支燃了半截的煙，煙灰積了長長的一段，將落未落。窗外是城市的黃昏，
浮金碎玉般的光涂抹在玻璃幕墻上，晃得人眼暈。助理周淮垂手立在三步開外，
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他跟著沈聿五年，見過他運籌帷幄，也見過他殺伐決斷，
卻從未見過老板像現(xiàn)在這樣，一種冰冷的，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死寂。煙終于燃到了盡頭，
灼燙了手指。沈聿睫羽微動，像是從一場冗長的夢魘里蘇醒。
他慢條斯理地將煙蒂摁進水晶煙灰缸，捻滅。然后，他拿起桌上那把復古的黃銅裁紙刀，
刀尖精準地刺入請柬上「新郎陳昊」的名字，緩緩地，割裂。紙張撕裂的聲音，細微又刺耳。
「周淮?！埂干蚩?。」周淮立刻上前一步，脊背微微弓起?！溉マk件事?！?/p>
沈聿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平得像一潭凍透的冰，「婚禮那天，
我要這座城市所有能亮起來的 LED 屏幕，只顯示一句話?！顾麍蟪鲆恍凶帧?/p>
周淮的呼吸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明白。媒體方面？」「叫上，越多越好。
」沈聿的嘴角扯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冰涼刺骨，「另外，以我的名義，給新娘轉(zhuǎn)一筆禮金。」
他報出一個數(shù)字。周淮的瞳孔驟然收縮，即便他早已練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本事，
此刻也險些破功。那是一個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數(shù)字。他迅速低頭，
掩去眼底的驚濤駭浪：「是，我立刻去辦。」辦公室的門無聲合攏。
巨大的空間里只剩下沈聿一人。他緩緩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腳下的城市華燈初上，
車流如織，霓虹閃爍，勾勒出一副繁華至極卻也冷漠至極的圖景。他看得有些出神。恍惚間，
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狹窄破舊的出租屋?？諝饫锟偸菑浡舯谟蜔熀土畠r洗衣粉的混合氣味。
那天也是黃昏，夕陽殘血一樣潑灑進來。
蘇晚拖著那個他省吃儉用三個月才買給她的嶄新行李箱，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沈聿，我們到此為止吧?！顾敃r正在給她修那只總是掉跟的高跟鞋，
聞言手指被錐子狠狠扎了一下，血珠瞬間冒了出來，他卻感覺不到疼。他抬頭，
想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玩笑的痕跡，卻只看到一片冷漠的決絕?！笧槭裁?？」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她笑了笑，目光掠過他染血的手指，
掠過他洗得發(fā)白的襯衫領口，掠過這間除了一腔真心幾乎一無所有的屋子，
帶著一種輕飄飄的殘忍?！改憬o不了我想要的。愛情？」她嗤笑一聲，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愛情能當飯吃嗎？能讓我拎上愛馬仕還是住進半山別墅？」
她拉開抽屜，從最里面摸出一個舊絲絨盒子。那是他藏了又藏，
準備在她生日那天拿出來的東西。他臉色驟變，猛地站起來：「晚晚，那個不行！」
那是他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一枚成色普通的玉觀音。母親去世時攥著他的手，
氣若游絲：「給小聿……以后的媳婦……」蘇晚打開盒子，拈起那枚溫潤的玉石，
對著昏暗的光線看了看，嘴角撇了撇：「嘖，地攤貨吧？也就你當個寶?！埂高€給我！」
他眼睛紅了，想去搶。她猛地后退一步，將玉觀音緊緊攥在手心，
眼神變得銳利而厭惡：「沈聿，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除了糾纏不清，你還會什么？這破石頭，
就當是我陪你浪費這幾年青春的補償了！」「哦，對了，」走到門口，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回頭，上下打量他，紅唇吐出淬毒的字眼，「別再找我了。窮鬼，不配談愛情?！?/p>
行李箱的輪子碾過坑洼的水泥地，發(fā)出咕嚕咕嚕的噪音，漸行漸遠，
徹底碾碎了他所有的尊嚴和關(guān)于未來的那點微光。那時窗外恰好有一面巨大的奢侈品廣告屏，
模特頸間的鉆石項鏈光華璀璨，刺得他眼睛生疼，一片模糊?！负??！?/p>
一聲極輕的冷笑在空曠的辦公室里蕩開，充滿了自嘲和冰封的恨意。沈聿猛地閉了下眼，
再睜開時，眼底那點微瀾已徹底平息，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他拿起手機，
熟練地撥出一個號碼。只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起來，
傳來一個輕柔又帶著怯意的女聲：「……沈聿？」「嗯?！顾麘艘宦?，
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但緊繃的下頜線似乎緩和了半分，「上次你說的事，我考慮好了?！?/p>
電話那頭是長長的沉默，只有細微的電流聲，證明那邊的人正緊張得屏住呼吸?！富槎Y那天，
」他看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字一句，「等我?！埂浮?。」
那邊傳來一個極力壓抑著顫抖的回應，帶著哭腔，又像是解脫?！なバ慕烫茫菹⑹?。
香檳色的玫瑰堆疊成山，空氣里馥郁的香氣甜得發(fā)膩。蘇晚坐在巨大的化妝鏡前，
最后審視著自己的妝容。頭紗潔白圣潔，婚紗的每一寸蕾絲都閃爍著金錢堆砌出的精致光芒。
鏡中的女人美麗得無可挑剔，足以吸引所有艷羨的目光。
可她的指尖卻無意識地反復摳著指甲上鑲嵌的水鉆，
心底深處有一絲怎么都壓不下去的浮躁和空落。像是一件華美的禮服上，
勾破了一根無關(guān)緊要卻無法忽視的線頭。伴娘林薇安靜地站在一旁，
幫她整理著長達數(shù)米的裙擺。動作輕柔，眉眼低垂，像一道沒有聲音的影子?！皋鞭?，」
蘇晚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尖細，「我的手機呢？」
林薇立刻從一旁拿起手機遞過去。蘇晚解鎖屏幕，干凈的通知欄沒有任何她想看到的消息。
一種莫名的失望和焦躁啃噬著她。這場婚禮，門當戶對，光鮮亮麗，
是她權(quán)衡利弊后的最優(yōu)選。陳昊溫柔體貼，家世優(yōu)越，是所有閨蜜口中「撿到寶」
的模范丈夫?？蔀槭裁?，那份即將塵埃落定的喜悅下面，
總盤旋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尤其是，那張請柬發(fā)出去之后。
她幾乎能想象沈聿收到時的表情。是暴怒？是頹喪？還是……徹底的無動于衷？
她希望是前者，至少證明她曾在他心里刻下過無法磨滅的痕跡?？呻[隱地，她又恐懼后者。
那個男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連她一杯三十八塊的咖啡錢都要斟酌半天的窮小子了。
如今的沈聿，名字本身就是這座城市新貴的代名詞，是財經(jīng)雜志追捧的焦點。她甩了他，
在他最卑微的時候。這件事，像一根毒刺，這些年不僅沒被時間軟化，
反而在她得知他飛黃騰達之后，變成了日夜不休的悔恨和自我懷疑。
她甚至偷偷去找過那枚玉觀音，卻發(fā)現(xiàn)早已不知所蹤，
或許真的被她當成了不值錢的「地攤貨」，不知扔在了哪個角落。「新娘子，時間到了，
該出去了?！够槎Y督導笑容可掬地推門進來。蘇晚深吸一口氣，將手機塞回林薇手里，
像是甩掉一個不必要的累贅，挽上父親的手臂，揚起一個練習過千百次的、完美無缺的笑容。
教堂鐘聲莊嚴響起，管風琴奏出恢宏的《婚禮進行曲》。她踩著鋪滿花瓣的紅毯，
一步步走向盡頭那個穿著白色禮服、等待她的男人。兩側(cè)賓客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充滿了贊嘆和祝福。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場預先拍攝好的偶像劇。直到她即將走到圣壇前，
陳昊微笑著，向她伸出手——窗外，正對著教堂廣場的那棟全市最高地標建筑，
巨幅 LED 屏幕上滾動播放的珠寶廣告驟然黑屏。緊接著，
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病毒傳播，廣場周圍所有商業(yè)大廈的屏幕，
遠處行駛中的公交車側(cè)屏、地鐵口的信息亭屏幕，
甚至廣場大屏幕上原本播放的城市宣傳片……在同一瞬間，全部暗了下去。
死寂只持續(xù)了一秒。然后，所有屏幕，同步亮起！碩大、清晰、蠻橫到不容忽視的一行字，
以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悍然闖入所有人的視野：【賀蘇晚小姐新婚大喜——贈禮三億，
已到賬。沈聿敬上?！俊肝恕菇烫美锞木S持的莊嚴寂靜，
被這突如其來的外界巨變猛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起初是死一樣的震驚，
隨即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迅速變得喧囂鼎沸?！竿饷?！快看外面！」「天哪！
所有屏幕?。 埂柑K晚？是新娘的名字！」「三億？！開玩笑的吧！」「沈聿？！
是那個沈聿！」賓客們再也維持不住體面，紛紛起身探頭，甚至有人失態(tài)地跑向窗邊。
記者區(qū)徹底瘋狂，所有長槍短炮瞬間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對著窗外和臺上目瞪口呆的新娘瘋狂閃爍，
刺目的白光幾乎連成一片。神圣的婚禮現(xiàn)場，頃刻間淪為荒誕離奇的八卦風暴中心。
蘇晚僵在了紅毯中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隨即又涌上一種極度震驚導致的病態(tài)潮紅。她握著捧花的手指劇烈顫抖，
指甲幾乎要掐進花莖里。她能感覺到身后那些目光，
好奇、探究、嫉妒、嘲諷……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皮膚上，
釘在她的婚紗上。她猛地扭過頭，瞳孔里倒映著窗外那占據(jù)半面天空的、無比荒謬的「賀禮」
。沈聿！真的是他！不是無視，不是憤怒，
而是這樣一種……近乎羞辱的、鋪天蓋地的「慷慨」！三億？他就這樣輕飄飄地扔出來，
砸在她的婚禮上，砸碎了她所有的平靜和偽裝！
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海嘯般席卷了她——有被當眾冒犯的難堪和憤怒，
有無法理解的巨大震驚，但更多的，
是一種被天文數(shù)字的財富砸中的、暈眩的虛榮和……劇烈的動搖。她幾乎是本能地，
看向身旁的新郎陳昊。陳昊的臉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那是一種鐵青中透著慘白，
震驚中混雜著巨大羞辱的扭曲。他試圖去拉蘇晚的手，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
或許是想繼續(xù)儀式，或許是想安撫賓客。但他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滯，他的風度、他的體貼，
在那赤裸裸的、用金錢堆砌出來的絕對力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不堪一擊。
就是這一瞬間的對比，像一盆冰水，夾雜著某種炙熱的誘惑，
徹底沖垮了蘇晚心里最后一道搖搖欲墜的堤壩。沈聿隨手扔出的「禮物」，
是陳家傾盡所有也無法企及的數(shù)字。而沈聿本人……那個她曾經(jīng)棄之如敝履的男人，
正用這種最囂張最霸道的方式，告訴她，他回來了。
巨大的后悔和一種被財富加持的、扭曲的渴望，像藤蔓一樣死死纏緊了她的心臟，
勒得她幾乎窒息。她猛地、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
狠狠甩開了陳昊那只懸在半空、試圖抓住她的手！
甚至沒有再多看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一眼。華麗的頭紗被她自己一把扯落，丟棄在地，
昂貴的婚紗裙擺被毫不珍惜地踩踏、撕裂，她像一頭被紅色激怒的公牛，
又像一個看到了神跡的狂熱信徒，在所有賓客和鏡頭的驚愕注視下，提著累贅的裙擺，
跌跌撞撞，卻又目標無比明確地沖出了教堂那扇沉重的、鑲著銅釘?shù)拇箝T！
瘋狂閃爍的鎂光燈和驚呼聲瞬間將她吞沒。她跑過廣場，尖銳的高跟鞋跟敲擊著花崗巖地面，
發(fā)出急促而凌亂的脆響，像一首荒誕劇的配樂。她眼里只有遠處街角，
那一輛靜靜停泊著的、線條冷硬傲慢的黑色勞斯萊斯幻影。周淮面無表情地站在車旁。
她知道，他一定在那里。車窗是深色的，看不見里面，但她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
穿透玻璃，落在她狼狽不堪的身上。她氣喘吁吁地撲到車旁，精心打理的發(fā)髻散亂，
妝容被眼淚和汗水糊開，失去所有優(yōu)雅。她用力拍打著車窗玻璃，
聲音因為激動和奔跑而撕裂變形，帶著哭腔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激動：「沈聿！沈聿你出來！
我知道是你！你出來?。 管嚧熬従徑迪?。露出沈聿沒什么表情的側(cè)臉。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比當年更成熟冷峻，氣場迫人。他慢條斯理地轉(zhuǎn)過頭，
疏淡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像打量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被打濕的展覽品。「沈聿……」
蘇晚的眼淚決堤般涌出，混合著花掉的妝容，顯得脆弱又可憐，
她試圖去抓住他放在車窗上的手，「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心里還有我的，對不對？
我知道你恨我，怨我，都是我的錯，是我當年鬼迷心竅……」她語無倫次，
急切地表達著悔意和某種暗示。沈聿微微側(cè)身，避開了她沾染著淚水和粉底液的觸碰。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蘇晚僵在原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就在這時，
幻影后座另一側(cè)的門打開了。下來的，是一身淺粉色伴娘服的林薇。她顯然也是匆忙跟來，
發(fā)絲有些凌亂，呼吸急促，手里還緊緊捏著蘇晚之前塞給她的手機和一只小手包。
蘇晚看到林薇，眼里瞬間閃過一絲被打斷的不悅和慣常的、居高臨下的忽視：「薇薇？
你過來干什么？這里沒你的事，你先回……」她的話音，戛然而止。瞳孔驟然放大。
因為她看到，車里的沈聿，朝著林薇，伸出了手。
而那個一向安靜、甚至有些怯懦不起眼的伴娘，在微微遲疑了一瞬后，竟然輕輕地、堅定地，
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寬大的掌心。沈聿握緊，一種無聲卻昭然若揭的親密和保護姿態(tài)。
他這才緩緩轉(zhuǎn)過頭，正面看向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渾身開始發(fā)抖的蘇晚，
聲音平靜得像是在介紹今日的天氣，卻每一個字都淬著冰冷的寒意，
砸得她魂飛魄散：「介紹一下，」他目光落在林薇微微泛紅卻異常鎮(zhèn)定的臉上，
語氣甚至稱得上溫和，卻比任何刀劍都更殘忍，「這位，林薇，才是今天真正的新娘?！?/p>
轟——?。。∠袷且蝗f道驚雷同時在蘇晚的頭頂炸開，炸得她耳蝸轟鳴，天地旋轉(zhuǎn)。
她猛地瞪大眼睛，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視線死死地釘在那兩只緊緊交握的手上，
然后緩慢地、機械地移回到沈聿那張冷漠至極的臉上。
周圍的閃光燈已經(jīng)進入了徹底的癲狂狀態(tài)，快門聲密集得如同冰雹砸落，
記者們瘋狂地試圖沖破助理和保鏢組成的脆弱防線，記錄下這足以轟動全城的驚天逆轉(zhuǎn)。
各種語言的驚呼、議論、甚至幸災樂禍的笑聲，潮水般涌來。
巨大的羞辱、不敢置信的背叛、希望徹底粉碎后的絕望，以及一種被當眾剝皮抽筋的劇痛，
瞬間將蘇晚徹底吞沒。她精心維持的所有體面、所有偽裝，徹底崩裂，碎成一地齏粉。
尖叫聲脫口而出，扭曲撕裂得幾乎不像她自己的聲音，蓋過了一切喧囂：「沈聿！你報復我？
！你弄出這么大陣仗，砸了三億，就是為了報復我當年離開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找誰不好？你找她？！我的伴娘！你存心要讓我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你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