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洗手間里,只剩下兩人細微的呼吸聲。頭頂慘白的燈光照在光潔的瓷磚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暈。沈聽風靠在椅背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顫動的陰影。藥效似乎開始緩慢地發(fā)揮作用,胃部的劇痛漸漸轉(zhuǎn)為一種沉重而持續(xù)的鈍痛,但身體和精神上的極度疲憊卻像潮水般席卷而來。冷汗不再大量涌出,但額發(fā)依舊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虛弱得不堪一擊。
蘇念收拾好保溫桶,目光落在他濕透的T恤上,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樣不行,濕衣服貼著會著涼的?!彼穆曇粼诩澎o中格外清晰,帶著不容商量的意味,“你房間在哪里?得換件衣服。”
沈聽風眼睫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那雙因為疼痛和虛弱而顯得格外濕漉漉的眼睛看向她,帶著一絲茫然和依賴。他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積攢說話的力氣,然后才極其輕微地抬手指了指走廊深處。
“在……三樓?!甭曇粢琅f沙啞。
蘇念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能走嗎?我扶你?!?/p>
沈聽風看著眼前那只白皙纖細的手,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他沒有去握,而是用手撐住冰冷的墻壁,試圖自己站起來。然而雙腿虛軟得如同棉花,剛站直身體,一陣強烈的眩暈感便猛地襲來,眼前瞬間發(fā)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小心!”蘇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手臂。這一次,他身體的重量實實在在地倚靠在了她身上。隔著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僵硬和微微的顫抖,以及他身上散發(fā)出的、混合著冷汗、藥味和他本身干凈氣息的復雜味道。
他低垂著頭,額前的碎發(fā)遮擋住了部分神情,只露出緊抿的、依舊蒼白的唇線。蘇念支撐著他,一步一步,緩慢而艱難地挪出洗手間,走進空曠死寂的走廊。
感應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次第亮起,昏黃的光線將兩人依偎前行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墻壁上,拉得很長,很慢。沈聽風幾乎將大半重量都倚在蘇念身上,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他滾燙的呼吸拂過蘇念的頸側(cè),帶著灼人的熱度。蘇念咬緊牙關(guān),纖細的手臂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他,引導著他走向通往三樓的樓梯。
沈聽風努力控制著自己虛軟的腳步,不想將全部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但身體的極限讓他力不從心。好幾次,蘇念都感覺到他身體猛地一沉,她只能更加用力地環(huán)住他的腰,穩(wěn)住他下滑的趨勢。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了距離,他的體溫透過濕冷的衣料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滾燙得嚇人。
終于踏上三樓走廊。沈聽風用指紋打開了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房門。
屬于沈聽風的單間宿舍,和它的主人一樣,透著一股極簡的冷感。深灰色的床品鋪得一絲不茍,巨大的電競桌占據(jù)一角,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外設和一臺筆記本電腦。墻壁是干凈的白色,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諝饫飶浡?、類似薄荷的清新劑味道,混合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煙草氣息。
蘇念扶著他在床邊坐下。僅僅是這么幾步路,就讓他額上又沁出了一層薄汗,呼吸也急促了許多。
“衣服在衣柜里?”蘇念輕聲問。
沈聽風低低地“嗯”了一聲,手指了指墻邊的衣柜。
蘇念走過去,拉開柜門。里面整齊地掛著一排款式幾乎相同的黑色、灰色T恤和幾件隊服外套。她隨手拿了一件看起來最柔軟的灰色純棉T恤,又抽出一條干凈的毛巾。
走回床邊,她將毛巾和T恤遞給他:“把濕衣服換下來,用毛巾擦擦汗。我去給你倒杯溫水。”
沈聽風沉默地接過衣服和毛巾。蘇念轉(zhuǎn)身去書桌旁拿他的杯子。宿舍里沒有飲水機,只有一個電熱水壺。她拿起水壺晃了晃,里面是空的。她只好拿起杯子,輕聲說:“我去樓下接點熱水,很快回來?!?/p>
她剛走到門口,身后卻傳來沈聽風有些急促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別走。”
蘇念腳步一頓,握著門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回過頭。
沈聽風依舊坐在床邊,手里攥著那件干凈的衣服和毛巾,沒有動。他微微抬著頭看著她,臉色依舊蒼白,額發(fā)被冷汗濡濕貼在皮膚上。那雙平日里深邃沉靜、此刻卻因高燒和虛弱而顯得格外濕漉漉的眼睛里,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那眼神里沒有了賽場上的銳利,沒有了人前的疏離,只剩下全然的依賴和脆弱,像一只受傷后本能尋求庇護的幼獸。燈光落在他泛紅的眼尾,無聲地強調(diào)著那份不堪一擊的狼狽。
蘇念的心,像是被這眼神狠狠燙了一下,又酸又軟。她看著他,看著他此刻卸下所有堅硬外殼后的脆弱模樣,一種洶涌的保護欲瞬間填滿了胸腔。
她輕輕松開握著門把的手,轉(zhuǎn)身走了回來。她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床邊,看著他。
沈聽風似乎松了口氣,攥著衣服的手指也微微松了松。他垂下眼瞼,不再看她,開始有些笨拙地解自己身上那件濕透的黑色T恤的紐扣。冷汗讓布料緊貼在皮膚上,指尖也因為虛弱而微微顫抖,解了幾次才解開第一顆。
蘇念的目光落在他因動作而牽扯出的、緊實流暢的腰腹線條上,那里也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她立刻別開視線,看向他身后的墻壁,但耳根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熱。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和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他好不容易脫下濕透的上衣,露出線條流暢卻顯得有些單薄的肩背和胸膛。皮膚在燈光下泛著冷白的光澤,但此刻卻被冷汗覆蓋,甚至能看到微微的顫抖。他拿起毛巾,胡亂地在胸口和后背擦拭了幾下,動作帶著一種強撐的僵硬和虛弱。
蘇念的目光終究還是落回了他的側(cè)影上??粗驗閯幼鳡砍兜轿覆慷⑽Ⅴ酒鸬拿碱^,看著他因疲憊和不適而微微顫抖的手,看著他背上清晰凸起的肩胛骨……
“我來吧。”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沈聽風擦拭的動作猛地頓住,身體瞬間僵硬。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里,清晰地掠過一絲錯愕和無措,隨即又被更深沉的依賴所覆蓋。他沉默著,沒有拒絕,只是攥著毛巾的手指微微收緊,又緩緩松開,仿佛將某種無形的防線也一并卸下了。
蘇念伸出手,從他微微松開的手指間接過了那塊柔軟的毛巾。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滾燙的手腕皮膚。
她繞到他身后。燈光下,他冷白的背部線條清晰可見,肩胛骨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皮膚上還殘留著未干的汗意。蘇念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將溫熱的毛巾輕輕覆上他的肩背。隔著毛巾,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膚下滾燙的溫度和肌肉微微的緊繃。
她動作很輕,很柔,避開了他明顯因疼痛而顯得僵硬的胃部區(qū)域,小心地擦拭著他背上冰涼的汗水。從寬闊的肩頭,到緊實的背部,再到勁瘦的腰側(cè)。每一次擦拭,都像在安撫一只受了驚的、緊繃的動物。
沈聽風的身體在她輕柔的動作下,一點點放松下來。他微微低著頭,任由那帶著暖意和清香的毛巾拂過他的皮膚。緊繃的肌肉緩緩松弛,呼吸似乎也平穩(wěn)了些許。只有那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節(jié)依舊微微蜷曲著,泄露著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不平靜。
寂靜的房間里,只有毛巾摩擦皮膚的細微聲響,和兩人交錯的、漸漸平緩下來的呼吸聲。
毛巾下的皮膚滾燙,蘇念的指尖隔著柔軟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紋理和因呼吸而帶起的細微起伏。
沈聽風始終低著頭,濃密的眼睫垂著,遮擋住了所有情緒。但蘇念能感覺到,在她擦拭到他腰側(cè)敏感區(qū)域時,他的身體會瞬間繃緊一下,隨即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終于,背上的冷汗被擦拭干凈。蘇念收回手,將毛巾放到一邊,拿起那件干凈的灰色T恤。
“抬手?!彼穆曇舴诺酶p,帶著一種近乎哄勸的意味。
沈聽風依言,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臂。蘇念小心地將T恤套過他的頭,再幫他將手臂穿過袖管。整個過程,他都異常安靜和順從,像一個任由擺布的大型玩偶。只是當蘇念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過他滾燙的脖頸和鎖骨時,他的喉結(jié)會劇烈地滾動一下,呼吸也會瞬間變得粗重幾分。
衣服終于穿好。蘇念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指尖不經(jīng)意地拂過他下頜的皮膚,那里依舊帶著未退的冷汗涼意。他猛地抬起眼,看向她。
四目相對。
距離如此之近,蘇念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血絲,看到他眼尾未褪的紅痕,看到他蒼白的唇上因缺水而起的細微干皮。而沈聽風,也在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狼狽不堪卻又無法掩飾某種渴望的倒影。
他的眼神里面翻涌著脆弱、疲憊、依賴,還有一種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更原始灼熱的東西。那眼神像帶著鉤子,牢牢地鎖住了蘇念的目光,讓她一時間竟忘了動作,也忘了呼吸。空氣仿佛被點燃,變得稀薄而滾燙。
沈聽風滾燙的視線落在她近在咫尺的唇上,喉結(jié)再次艱難地滑動了一下。那被病痛和脆弱剝?nèi)チ怂袀窝b的眼底,清晰地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焰,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危險的侵略性。
蘇念的心跳驟然失序,仿佛要從胸腔里蹦出來。她能感覺到他身體散發(fā)出的灼熱氣息,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她密密實實地籠罩。帶著戰(zhàn)栗的悸動感順著脊椎攀升,讓她指尖微微發(fā)麻。
他似乎在向她靠近,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試探和不確定。滾燙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帶著濃重的藥味和他本身干凈的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眩暈的味道。
就在那滾燙的呼吸幾乎要貼上她皮膚的剎那——
“咳…咳咳……”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的咳嗽猛地從沈聽風喉嚨深處爆發(fā)出來。
他痛苦地彎下腰,一手死死捂住嘴,一手抵住痙攣的胃部,身體因劇烈的咳嗽而劇烈顫抖。那點剛剛?cè)计鸬臅崦了查g被撕得粉碎,只剩下難堪的痛苦和狼狽。
蘇念猛地回過神來,立刻上前扶住他因咳嗽而搖晃的身體,一只手在他背上輕輕拍撫:“沒事了沒事了……慢慢呼吸……”
劇烈的咳嗽持續(xù)了十幾秒才漸漸平息。沈聽風咳得滿臉通紅,額頭上再次布滿了冷汗,整個人脫力般地靠在她身上,急促地喘息著,身體因余咳而微微抽搐。剛才那點靠近的勇氣和危險的氛圍,早已被這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徹底擊潰,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難堪。
蘇念扶著他重新靠回床頭,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胃藥和水杯:“再吃一片藥,壓一壓。”
他接過藥片和水杯,仰頭吞下。苦澀的藥味在口腔里蔓延,也壓下了喉嚨里那股灼熱的癢意。他閉著眼,靠在床頭,胸口還在微微起伏,臉色比剛才更加難看。
蘇念看著他脆弱到極點的樣子,剛才那點微妙的悸動早已被更洶涌的心疼取代。她拉過旁邊的薄被,輕輕蓋在他身上,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睡一會兒吧,”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安撫的魔力,“藥效上來就好了。我在這里?!?/p>
沈聽風沒有睜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沉重的眼皮像灌了鉛,藥物的鎮(zhèn)定作用開始發(fā)揮,疲憊如同黑色的潮水,終于徹底淹沒了他緊繃的神經(jīng)。在徹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模糊地感覺到一只微涼的手,帶著令人安心的溫柔,輕輕覆在了他緊蹙的眉心上,似乎想要撫平那里的褶皺。
那只手停留了片刻,帶著令人貪戀的暖意和清淺的草木香氣。然后,他感覺到身邊的床墊微微下陷,一個帶著熟悉馨香的溫暖存在,在他身旁安靜地坐了下來。
意識徹底沉淪之前,他緊繃的身體終于徹底放松下來,頭無意識地朝著那個溫暖源的方向微微偏了偏。黑暗中,他仿佛又聽到了那首《等風停駐》的旋律,溫柔地包裹住他疲憊不堪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