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飛螢抱著渡鴉,聲音里滿是心疼地問我:“言承師兄,
你當真甘心給六公主殿下做側(cè)夫?”我的指尖一頓,墨跡在信紙上洇開一小片陰影。做側(cè)夫?
我心中冷笑,這從來不在我的選擇范圍內(nèi),只在沈明月的一念之間。我沉默著,
將寫給師門的信仔細卷好,塞進渡鴉腿邊的信筒。推開窗,我望著渡鴉飛向藥王谷的方向,
久久未動。身后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帶著刻意放緩的溫柔。
沈明月的聲音傳來:“言承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可是與本殿下相處不高興,想家了?
”她纖細卻帶著威壓的身影籠罩下來,帶來不容忽視的壓迫感。我轉(zhuǎn)過身,
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我聲音平淡地回應:“能與殿下共度余生已是福分,怎會不高興。
”臉上,我勉強扯出一個笑。沈明月對我的疏離恍若未覺,抬手揉了揉我的發(fā)頂,語氣欣慰。
她說:“我最喜歡言承這般大氣懂事。你放心,縱使我讓淳古為正夫,
你也是僅次于他的側(cè)夫。更何況,我心里只裝得下你一人?!彼D了頓,語帶懇求。
她接著說:“娶他只為鞏固地位。女皇視我為棄子太久了。言承,你陪在我身邊多年,
定能體諒我的苦衷,對嗎?”她傾身將我攬入懷中,憐惜的吻落在我光潔的額上。
那溫熱的觸感,卻讓我眼中瞬間涌上淚意。等眼角的濕痕風干,我用力推開了她。
我說:“天色不早,你明日大婚,該去清點籌備,莫誤了吉時。
”沈明月這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我,轉(zhuǎn)身離去??粗猴L得意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我一直緊攥的掌心才緩緩松開,殷紅的血珠滴落,染污了衣擺上潔白的梨花圖案。
飛螢沖過來捧住我流血的手,聲音發(fā)顫。她急聲道:“師兄!你還要在這火坑里熬多久?
那楚淳古是女老將軍之子不假,可你才是她當初跪在皇陵,對天起誓要娶的唯一正夫!
她如此負心薄幸,你何苦作踐自己,落得這般難堪境地?”我眼底一片晦暗。承諾?正夫?
十年的相守相依,終究抵不過那萬人之上的權力寶座。在她心中,能助她登基的人,
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夫。我對飛螢說:“飛螢,去把她送我的東西都找出來,燒了。
”那些東西不多,很快就堆了一小堆。衣衫首飾被投入火中,瞬間就被烈焰吞噬。
最后只剩下三只描金錦盒,飛螢捧著它們,猶豫不決。我接過錦盒,一一打開。
里面是染血的粗糙石魚,微微泛黃的同心結(jié),還有一支略顯笨拙的梨花木簪。這些,
都是沈明月當年親手為我做的。我的視線掃過這些信物,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沒有半分留戀,我揚手,將錦盒連同里面的信物一同擲入熊熊火焰。跳躍的火光里,
無數(shù)過往畫面紛至沓來。那年我下山游歷,在皇陵遇見被毒蛇咬傷、奄奄一息的沈明月。
醫(yī)者仁心,我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我本打算等她醒來就離開,
可她睜開眼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彼臀蚁胂笾旭尜F的公主不同,
她溫柔風趣,會陪我一起采藥、捉魚,從不嫌棄我沾染泥土的衣袍。她說我像天上的仙君,
說夢里有人告知我們是前世注定的姻緣,說我是她此生見過最良善之人。就是那一念之差,
我留在了她身邊。她知道我喜愛研究藥草,便總搶在我之前試毒。我問她為何不怕死,
她回答:“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我怎忍心看你受傷?
”我見過太多為了求生而跪地哀求的人,她是第一個愿意為我豁出性命的人。中秋月圓之夜,
冷寂的皇陵里只有我們兩人。她珍重地取出從佛寺跪拜九百九十九次求來的同心結(jié),
里面纏著我們兩人的青絲。她說她喜歡我,愿年年中秋都有我相伴。在她灼灼的目光下,
我點了頭。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何會這般喜歡她。或許是她為我簪上梨花簪時的溫柔,
或許是她無微不至的陪伴??傊?,我交付了自己的整顆真心。隆冬大雪之時,
我們在皇陵前拜了天地。一拜天地,她說:“我從未對誰動過心,此生非你不娶。
”二拜高堂,她說:“待我回京,必以正夫之禮迎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夫妻對拜,
她起誓:“若違此誓,萬劫不復,永世不入輪回?!被鹧驵枧咀黜?,
將那些回憶一點點燒成灰燼。我轉(zhuǎn)過身,眼底只剩一片冰封。沈明月,是你先背棄了誓言。
既然你已不忠,就休怪我不義。等師門的回信一到,京城便再無顧言承這個人。
從此上天入地,我們永不相見。第2章翌日,藥王谷的回信到了。
看著信紙上熟悉的潦草字跡,我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信上說,七日后,
師姐會來接我離開。震天的喜樂與賓客喧嘩準時響起,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我的神經(jīng)。
我鬼使神差地走向正廳。廊下檐角的梅枝桂樹上,處處高懸著紅綢,連仆役腰間都系著紅帶,
滿府喜氣洋洋,只有我格格不入。喜堂中,沈明月穿著一身大紅喜服,
與蓋著紅蓋頭的楚淳古各執(zhí)紅綢一端。我怔怔地看著這一幕,想起在皇陵拜堂時,
我們連一身像樣的喜服都沒有。一個趾高氣揚的男仆走過來,將滾燙的茶盞塞進我手中,
呵斥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給郎君敬茶!耽誤了吉時,你有幾個腦袋擔待!
”屈辱感瞬間淹沒了我的全身。我是藥王谷的親傳弟子,是她曾經(jīng)拜堂的夫君,
此刻卻成了無名無分、任人呼喝的仆役。我?guī)缀跻獙⒉璞K砸在地上,轉(zhuǎn)身離去??删驮谶@時,
沈明月的目光越過人群看了過來。我忍下所有情緒,端著那杯灼手的茶,
一步步走向那對刺目的新人。我聲音干澀地說:“請郎君用茶?!背竟艣]有接,
他微挑的鳳眼帶著傲慢,上下打量著我。滾燙的杯壁灼烤著我的指尖,
我感覺皮肉都快要被燙熟了。沈明月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冰冷地提醒:“你該稱淳古為夫君。
”我抿緊嘴唇,沉默了片刻。最終,我還是開口:“請夫君用茶?!背竟艥M意地笑了,
伸出保養(yǎng)得宜的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到杯沿的剎那,我手指倏地一松!“哐當!
”茶盞應聲碎裂,滾燙的茶水潑濺在兩人手上,瞬間騰起白霧。
楚淳古厲聲呵斥:“大膽賤奴!連杯茶都端不穩(wěn),是存心要毀了我與殿下的婚宴不成!
”接著,他又換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沈明月,說:“不過,他畢竟是服侍殿下的人,
如何責罰,還請殿下定奪?!鄙蛎髟旅夹木o蹙。她沉吟片刻,說:“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
不宜見重刑。掌嘴二十,以儆效尤吧?!蔽颐偷靥ь^,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卻只撞進一雙毫無波瀾的冰冷眼眸。心口像被重錘擊中,我顫抖著俯下身。我說:“是,
謝殿下恩典?!鼻宕嗟恼茡澛曉谙蔡美锘厥?,二十下打完,我的雙頰已經(jīng)紅腫不堪。
我踉蹌著想要起身離開,身后又傳來楚淳古輕飄飄的笑語。他說:“掌嘴事小,
存了歪心才可怕。不如讓他在如意院外跪著,也好時刻提醒闔府上下,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沈明月欲言又止,可在楚淳古審視的目光下,她終究還是沉默了。夜幕降臨,
如意院內(nèi)紅燭高照,窗欞上映出模糊的囍字光影。我跪在冰冷的石階上,
狼狽的身影與滿院的喜慶格格不入。屋內(nèi),楚淳古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他問:“殿下,
我和顧言承,你更喜歡誰?
”沈明月含笑的回答隨即響起:“放著淳古這般勾魂攝魄的夫君不愛,
難道去愛一個寡淡無味的醫(yī)士?看來是我不夠賣力,才讓夫君胡思亂想。
”她的回答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進我的心臟,將那十年情意徹底絞碎。
我想起自己也曾被她如此溫柔相待,原來,她的承諾都是有期限的,只是這期限,短得可笑。
屋內(nèi)很快響起嬌吟與喘息,我只覺得臉頰的掌印被無形的火焰反復灼燒,
屈辱遠勝過身體的疼痛。我不記得那聲音何時停歇,也不記得夜色如何褪去。
直到一雙繡著交頸鴛鴦的錦鞋停在我面前。楚淳古俯視著我,他微敞的衣襟下,
曖昧的紅痕刺目驚心。他說:“弟弟這副模樣,真是可憐?!蔽彝左E縮,下意識地別開臉,
卻被楚淳古狠狠捏住下頜,強行扳了回來。他說:“你陪她十年又如何?人一生下來,
命就是定好的。能陪她走到最后的,只會是我?!蔽衣曇羲粏〉貑枺骸澳阋讶缭溉⑺?,
還想怎樣?”楚淳古說:“不夠?!彼麖男渲谐槌鲆环鈨宰樱瑪S在我面前。
“休夫書”三個字,像烙鐵般刺目。他補充道:“殿下親手寫給你的?!钡?章我垂眸,
目光掠過那封休夫書,唇角扯出一抹苦澀至極的弧度。曾經(jīng),我憑著她的一紙婚書,
在孤寂的皇陵陪了她十年。如今,她迎娶權貴之子的次日,就用這封休夫書來打發(fā)我。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滴滴砸在休夫書上,洇開深色的水痕。
楚淳古語帶譏誚地說:“你該不會以為,仗著當年的救命之恩,就能賴在王府一輩子吧?
此一時彼一時,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F(xiàn)在我才是名正言順的主君,你?”他頓了頓,
加重語氣:“不過是王府里最見不得光的下人罷了!”下人……我絕望地閉上眼。原來,
我連側(cè)夫的身份都不配擁有。天光漸漸亮了起來。我下意識地起身,可因為跪了一夜,
雙膝早已麻木,剛一動就猛地一軟,險些跌倒。楚淳古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帶著質(zhì)問:“你去哪兒?”我聲音無波無瀾地回答:“卯正了,該去給六公主施針。
”楚淳古冷笑一聲。他說:“最好只是施針。若讓我知道你還有半點非分之想,
你這輩子都別想活著踏出王府。還有你身邊那個小藥童,他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間。
”我攥緊手心,壓下翻涌的怒意,快步離開。我走得極快,仿佛離如意院越遠,
昨夜那纏綿入骨的聲音就能從記憶中徹底抹去。剛踏入書房,一只茶盞就挾著風聲,
狠狠砸在我腳邊!瓷片四濺,一塊碎屑擦過我的臉頰,帶起一陣刺痛。
我甚至來不及確認傷勢,沈明月的責問就已劈頭蓋臉落下。
她怒聲道:“我接你入京那日是如何告誡你的?切莫與淳古起沖突!
你知不知道你昨日的舉動,險些毀了我的大婚!”我抬眼,
聲音里浸滿委屈:“我已跪了一天一夜,還不夠嗎?
”沈明月這才注意到我臉上未消的掌印、滲血的傷口,還有衣擺膝蓋處臟污的泥漬。
她喉頭一哽,后知后覺地起身走近,語氣放軟了些許。她說:“言承,我不是有意的。
你明白我為這一刻等了多久,絕不容許任何差錯。你再忍耐幾年,待我登上那個位置,
我們共享天下!”我忍不住哽咽。從十歲等到二十歲,整整十年!難道我等得還不夠久嗎?
沈明月看到我眼中滾動的淚珠,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支梨花木簪,想要為我簪上。
她說:“言承,我最愛你天真良善、大度容人的模樣。你這般善妒,實在不像我認識的你。
天下女子,哪個不是三夫四侍?我愿將真心獨予你,你還不知足嗎?”愛?她的愛,
就是入京第一日便拋下人生地不熟的我,獨自赴宴?是我尋到將軍府時,
被當作癡心妄想的村夫掃地出門,受盡仆役的奚落羞辱?我還記得那時,
有仆役嘲諷:“一個鄉(xiāng)野村夫,也敢自稱是公主正夫!皇夫之位只能是我們公子的!
”那時的我如遭雷擊,不顧一切地辯解:“不是的!我與她已拜堂成親!
”可換來的卻是更惡毒的羞辱。楚淳古一聲令下:“掌嘴!
”一個兇神惡煞的老漢立刻將我按倒在地。響亮的耳光落在臉上,臉頰瞬間紅腫。
我掙扎著喊:“放開!我只跪父母師長!不跪權貴!”那老漢卻說:“能跪我們公子,
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又一記耳光落下,將我口中的辯駁打成了血沫。千鈞一發(fā)之際,
我看見了沈明月。我滿含希冀地望去,盼著她能像從前一樣挺身護我。
可她只是冷冷掃了我一眼,吩咐下人:“轟出去。”我被人如拖死狗般拽走時,
聽到她溫柔的嗓音自身后響起,對楚淳古說:“淳古莫怕,這等腌臜場面,
日后我絕不再讓你看見?!蹦窃殞儆谖业臏厝幔丝瘫M數(shù)給了另一個男人。離開將軍府后,
我回到公主府,敲了整整八個時辰的門,始終無人應答。我不明白,說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何只是一夜之間,我深愛的妻子就能徹底將我遺忘?
我在府外等到唇角的血痂被風吹硬,膝蓋凍得麻木,那雙熟悉的錦靴終于停在了眼前。
那時的沈明月,同樣從袖中取出一支梨花簪為我簪上,說著幾乎同樣的話。她說:“言承,
你要體諒我。我如今所做,全是為了你我將來。我也心疼,可我別無選擇。你既愛我,
便該愛屋及烏,莫要與淳古置氣。待我掌控八十萬神策軍,立刻休了他,風風光光迎你為夫。
”沈明月滾金邊的袖口拂過我的手臂,微涼的觸感將我拉回現(xiàn)實。我微微側(cè)頭,
避開了她想要為我簪花的手。我說:“我已長大,不喜歡梨花了?!鄙蛎髟碌氖诸D了頓,
正欲開口,門外忽然傳來急報。一名仆役慌張地喊:“殿下!不好了!郎君在花園突發(fā)急癥!
”沈明月眉心緊擰,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我默默起身,
將那支梨花簪扔在桌上,也朝花園走去?;▓@中,楚淳古依偎在沈明月懷里,秀眉微蹙,
語帶嬌嗔。他說:“聽說妻主后院繁花似錦,秋日亦不凋零,便想來看看,
誰知……”沈明月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來人,把這些花都移走?!背竟湃圆粷M意,
他抬手一指,說:“深秋梨樹枯槁,在此徒惹煩憂,不如一并砍去?!鄙蛎髟马馕㈩D,
卻終究沒有出言制止。我趕到時,只見園中一片狼藉。昔日爭奇斗艷的花被連根拔起,
九十九棵梨樹盡數(shù)被攔腰斬斷??蓍碌睦婺緳M陳在地,我心中仿佛也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
良久,我抬手,將袖中那支梨花簪狠狠擲入翻起的泥土里。梨花簪,我不要了。沈明月,
我也不要了。第4章一片飄零的花瓣落在我掌心。眼前狼藉的場景,讓我恍惚回到了十年前。
那時沈明月聽聞我家鄉(xiāng)遍植梨花,春日勝雪,便總上山為我折花簪鬢,還揚言日后回京,
定要在府中為我種滿梨樹,春日賞花,秋日釀酒,歲歲年年相伴。后來,
為了哄慰被掌嘴后心灰意冷的我,她親手在后院種下無數(shù)奇花,還有九十九棵梨樹苗。
記憶中的少女漸漸與眼前冷漠的女人重合,只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早已換了別人。我記得,
回京的第七日。我忽然感覺到自己贈予沈明月護身的靈蝶氣息微弱,強忍不安尋遍王府,
最終在后院角落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靈蝶。它被楚淳古的兜網(wǎng)困住,
美麗的藍色翅膀被繩索刮得殘破不堪,珍貴的磷粉撒落一地。而沈明月,就站在楚淳古身旁,
默許著這一切。見我出現(xiàn),沈明月將我拉到一邊。
我質(zhì)問她:“你明知靈蝶是我用心頭血喂養(yǎng),是我續(xù)命的根本!
你卻將它送給楚淳古肆意玩弄!你可曾想過我?可曾想過你自己的命!”面對我的質(zhì)問,
沈明月壓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為了兵權,莫說一只靈蝶,便是要我自斷一臂,
我也絕不吝惜!”我聽得心寒徹骨。我問:“那我呢?才入京七日,
你就已全然不顧我的死活!昔年皇陵前的海誓山盟,難道都是戲言嗎?”還沒等沈明月回答,
楚淳古已擠到我們兩人中間,臉上滿是不屑。他說:“一只破蝴蝶罷了,
你的下人倒緊張得很。本公子從不稀罕別人惦記的東西,既然殿下舍不得,還你好了!
”他說著,猛地將靈蝶擲向地面!我心疼地俯身去接,卻見沈明月已快步跟到楚淳古身后,
溫言軟語地哄勸。她說:“他不過是個下人,淳古何必與他置氣。”“下人?
”楚淳古聲調(diào)拔高,他說:“我母親早已查明,他是你在皇陵同拜天地的夫君!事到如今,
你還想欺瞞于我!我母親說得沒錯,你接近我,不過是為了兵權!”楚淳古轉(zhuǎn)身欲走,
沈明月竟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屈膝跪了下來!她說:“淳古!我的真心你難道看不見嗎?
若只為兵權,我何苦忍受你母親那三十六刀的試探!”見楚淳古神色略有松動,
沈明月乘勝追擊。她說:“我對你的心意日月可鑒!我已向母后請旨賜婚,此生非你不嫁!
你若不信,我愿剖心挖肝,以證真心!”她竟真的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心口!
看著眼前這一幕,我如墜冰窟。楚淳古是她的夫君?那我顧言承是什么?
一個依仗著救命之恩賴在府里的下人?楚淳古心軟了,卻仍未罷休。
他說:“要我信你也不難。但你要證明,你早已不愛你的發(fā)夫。”他話鋒一轉(zhuǎn),
帶著殘忍的笑意:“既然你受我母親三十六刀,那他便受三十六鞭刑。由你,親自動手。
”沈明月聞言,如蒙大赦,她轉(zhuǎn)頭看向我,眼神冰冷。她說:“從今日起,你便是府中奴婢。
務必以淳古為尊,不可有半分冒犯!淳古,才是這王府唯一的主君!”長鞭破空,
帶著凌厲的風聲,狠狠抽下!整整三十六鞭,鞭鞭入肉,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我動了動手指,掌心的花瓣隨風飄落。即便身上的鞭傷早已愈合,
那刻骨銘心的痛苦卻如附骨之疽,永遠難以消散?!皥蟆?!”急切的腳步聲闖入花園。
一名身著輕甲的女侍衛(wèi)跪倒在楚淳古與沈明月面前,急聲道:“公子!女老將軍舊疾復發(fā),
危在旦夕!”楚淳古猛地站起,焦急地問:“什么?太醫(yī)不是說母親舊疾已穩(wěn)住了嗎!
”他焦急地抓住沈明月的衣袖。此時的沈明月比他更為焦灼。女老將軍絕不能死!
她根基未穩(wěn),又才與楚淳古成婚,若此時女老將軍暴斃,
那八十萬神策軍絕無可能落入她手中!忽然,她瞥見伏在自己衣襟內(nèi)微弱振翅的靈蝶,
腦中靈光乍現(xiàn)!當年她身中蛇毒后身體極度虛弱,命懸一線,
正是我用這靈蝶將她從鬼門關拉回!
若將靈蝶用于女老將軍……她立刻對楚淳古說:“淳古莫急!將軍吉人天相,
我或有一法可救!只是需些時間準備。你先回將軍府,今夜子時之前,我必攜藥前來!
”她語氣篤定。楚淳古雖有疑惑,但見她如此肯定,也稍稍安心,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待楚淳古的身影消失,沈明月立刻走到我面前。她說:“言承,方才你也聽見了,
將軍命懸一線。你能否……再拿出一只靈蝶?”我扯了扯唇角,眼底卻無一絲溫度,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我說:“藥王谷靈蝶,一人一生只能養(yǎng)育一只。我唯一的那只,
在你身上。你若想救她,唯有一計:以你心頭血澆灌靈蝶,或可激發(fā)其潛能,令人起死回生。
”我眼底閃過一絲冷光,補充道:“靈蝶以情念為食。殿下若真心待我,靈蝶自會感應。
若情意有變,便是心頭血,亦是無用。”沈明月眼底瞬間燃起希望,毫不猶豫地應下。
她說:“好!就依你所言!言承,我信你!信你不會眼睜睜看我大業(yè)崩殂,
更不會眼睜睜看我赴死!畢竟往后,我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她說罷,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我強忍的淚水終于決堤。滾燙的淚珠落在冰涼的手背,
轉(zhuǎn)瞬就被風吹干。沈明月,你竟如此篤定我會救你?那我偏不順你的意。反正……再過五日,
我就自由了。第5章沈明月回到書房,手起刀落,毫不猶豫地取了自己的心頭血。然而,
當她捧著那碗心頭血送到靈蝶面前時,靈蝶卻毫無反應,只是無力地扇動著殘破的藍色翅膀,
氣息越發(fā)微弱。我站在一旁,毫無波瀾的瞳孔映著她臉上不解的焦躁,心底一片冰冷。
當年我耗盡心力將她救回,又以自身心頭血喂養(yǎng)靈蝶,為她調(diào)養(yǎng)多年。
如今她卻為了救一個女老將軍,不惜自剖心肝!兵權,當真重要到可以隨意舍棄性命嗎?
那我呢?在她的宏圖霸業(yè)面前,我又算什么?一位年邁的女太醫(yī)翻閱著古籍,
聲音難掩激動地說:“殿下,藥王谷靈蝶,須先以原主心頭血滋養(yǎng),恢復元氣后,
再以殿下心頭血喂養(yǎng),方有醫(yī)死人肉白骨之神效!”沈明月的目光瞬間投向我,
短暫的掙扎過后,她捂著心口,一步步朝我走來。她喚我的名字,聲音無比溫柔:“言承。
”她說:“只此一次!只要救活女老將軍,兵權便能牢牢握于你我之手!若將軍死了,
你我多年心血皆成泡影!言承,別讓我功虧一簣,好嗎?”她的聲線依舊溫柔,
我卻只覺得遍體生寒。我不敢相信,沈明月竟真的要我剜心取血!我想起許多年前,
她不忍看因蛇毒而極度虛弱的自己取血喂養(yǎng)靈蝶,便日日取我的心頭血喂蝶,
直至她的情況穩(wěn)定。那時她緊握我的手,雙眼通紅地保證,此生絕不再讓我受此痛楚。
誓言猶在耳畔,如今,她卻要為了另一個男人的母親,來剖我的心!
我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再取心頭血,我會死。”沈明月眼神微凝,
但想到那唾手可得的至高權力,心底那點微末的愧疚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
她說:“我會為你尋最好的藥材!藥王谷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死的!言承,
我所做一切皆為你我將來,別怪我!”她抬手示意。兩名女侍衛(wèi)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了我的肩膀!尖刀寒光閃爍,直指我的心口!“不可!
”女太醫(yī)的聲音驟然響起:“心頭血唯有由宿主親手取出,藥效方為最強!”沈明月聞言,
眼底晦暗不明。她沉默良久,抬眼與我對視。無需言語,
我已讀懂她眼中的決定——她終究要我親手剖心取血!一股惡寒從腳底直沖頭頂,
冷得我渾身顫抖。我問:“我的性命,在你眼中,竟比不過那虛無縹緲的皇權嗎?
”沈明月抬手,沾滿她自己鮮血的手掌想要拂過我的發(fā)髻,
卻發(fā)現(xiàn)本該簪著梨花簪的地方空空如也。她怔了一瞬。她說:“你已陪了我十年。
待我救下將軍,掌控八十萬神策軍,定給你一場全京城最矚目的婚禮!”我冷笑出聲。
我說:“婚禮?這些年你對我許過多少次?最后又如何?你覺得我還會信嗎?
”沈明月臉色驟然陰沉,手掌瞬間扼住我纖細的脖頸!她惡狠狠地說:“別逼我!
”我直視著她的眼睛,問:“你想殺我?”她松開手,語氣卻如毒蛇吐信:“怎么會?
你我相伴十年,我怎舍得殺你?不過是幾滴心頭血罷了。你若執(zhí)意不肯……將軍若死,
淳古震怒,雖不至要你性命,但你那小藥童……”我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當年那個在我思念師門時,笨拙地教我寫信報平安、許諾永遠守護我的少女,
竟會用我最在意的人來威脅我!她說:“我給你一炷香時間。否則,
駐扎京畿的三十萬神策軍,即刻蕩平藥王谷!”絕望如潮水般淹沒而來。我閉上眼,
心如死灰。再睜眼時,眼底最后一絲光亮也徹底熄滅了。在沈明月的示意下,
女侍衛(wèi)松開了對我的鉗制。一把鋒利的匕首,被沈明月親手遞到我面前。我顫抖著接過匕首。
第一滴心頭血涌出,我仿佛看見火焰中那只石魚徹底碎裂。第二滴血落下,
同心結(jié)在烈焰中化為灰燼。第三滴血涌出,那支梨花簪上的梨花瞬間枯萎凋零。
第四滴血離體,十年相伴的記憶支離破碎,模糊不清。整整四滴心頭血落入玉碗,
我的臉已慘白如紙。而沈明月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碗血,喂給靈蝶??粗`蝶吸食血液后,
翅膀暗淡的藍色漸漸恢復生機,她眼底滿是狂喜。女太醫(yī)再次開口:“殿下,古籍有注,
需連續(xù)三日取心頭血,方能徹底拔除將軍沉疴,所以……”沈明月抬手打斷她的話。
她說:“只要能救活女老將軍,一切依計而行!來人!備馬去將軍府!”自始至終,
她的目光都未曾落在搖搖欲墜的我身上。我忽然覺得很可笑,想扯出一個笑容,
卻連牽動嘴角的力氣都已耗盡。眼前陣陣發(fā)黑,意識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
我只看見沈明月?lián)P長而去的衣角。無人察覺,我指尖微不可察地彈出一縷無色無味的藥粉,
悄然融入她衣襟上的血污之中。第6章我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午后。我掙扎著起身,
為自己倒了杯水。喉間的干渴稍稍緩解,門外仆役的議論聲便清晰地傳了進來。
一個仆役說:“殿下待夫君真是沒話說!女老將軍二十年的舊疾,
竟被殿下不辭辛勞尋來的靈藥醫(yī)好了!昨夜女老將軍便下令,撥了三萬神策軍給殿下呢!
”另一個仆役接話:“那豈不是說,殿下離那個位置……”“都住嘴!
公主之事也是你們能妄議的?”院外的議論聲被管事喝止,我心中卻波瀾難平。
沈明月啊沈明月。你以為救下女老將軍,她便會將兵權拱手相送?她征戰(zhàn)沙場數(shù)十年,
閱人無數(shù),豈會不知你棄發(fā)夫嫁其子的真正心思?你費盡心機取我心頭血,
也不過換來區(qū)區(qū)三萬人馬。女老將軍暗中克扣軍糧,安插心腹眼線,你這三萬人,
又能成什么事?出神之際,窗臺悄然停落一只渡鴉。我取下渡鴉腿上的信件展開,
熟悉的潦草字跡躍入眼簾:“兩日后,白馬山拜月儀式,務必設法前往,伺機脫身。
我于山底接應,帶你回家?!笔菐熃愕男?!我眼眶一酸,臉上終于綻出久違的、真心的笑容。
眼淚啪嗒啪嗒落在信紙上,
我哽咽著低喃:“師姐……我好想你……好想回家……”我放飛渡鴉,擦干眼淚,
將信紙湊近燭火?;鹕嘭澙返靥蝮轮堩摚劭粗皇W詈笠唤?,房門卻被猛地推開!
沈明月的聲音帶著審視:“你在做什么?”我心頭一慌,袖子不慎帶倒了燭臺!
我手忙腳亂地收拾,全然未留意一片帶著灰燼的殘紙飄落,恰好落在沈明月腳邊。
沈明月彎腰拾起殘片,上面唯有一個清晰的墨字:家?!凹??”她唇角微揚,
上前握住我的手,替我擦拭被灰燼弄臟的指尖。她說:“言承,我知道你想家了。
但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待我大業(yè)得成,定陪你回藥王谷探望。為了你我將來,
再忍耐些時日,好嗎?”我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側(cè)過頭。我說:“殿下不在將軍府侍奉將軍,
來此有何貴干?”沈明月仿佛聽不出我話語中的疏離。她說:“你醫(yī)術精湛,將軍尚未痊愈。
若有你時時侍奉在側(cè),想必能好得更快些。”我喉間溢出苦澀。為了她的大業(yè),
我已自剜心肺,她竟還要我去侍奉他人!將軍的傷未愈,可我心口的傷,同樣鮮血淋漓!
我說:“殿下莫非忘了,我心頭取血的傷口,亦未愈合?”沈明月見我抗拒,
從袖中取出一包點心放在桌上。她說:“言承,還記得嗎?城東徐記的栗子糕,
你從前最愛吃的。我特意為你買回來的?!笨粗屈S燦燦的糕點,我忽然想起,在皇陵時,
只因我隨口說未曾嘗過京城糕點,沈明月便不顧侍衛(wèi)責罰也要逃出去為我買。
其實那家栗子糕的味道遠不如師姐做的梨花酥,只因是她買的,我才甘之如飴。
沈明月拿起一塊糕點遞到我唇邊。那甜膩的氣息此刻卻讓我胃中翻涌,幾欲作嘔。我抬手,
狠狠打落了那塊糕點!沈明月臉色驟變。她厲聲道:“你還要鬧到什么時候!
幾滴心頭血而已,又沒要你的命!身為藥王谷弟子,救死扶傷難道不是本分?
我不過是讓你去照看將軍幾日,你何必做出這副姿態(tài)!”我安靜地聽完她所有的話,
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我說:“所以呢?”沈明月見我軟硬不吃,眼神一厲,
猛地后退一步,厲聲喝道:“帶上來!”兩名女侍衛(wèi)立刻拖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小身影進來,
正是飛螢!我目眥欲裂!我怒吼:“沈明月!她還不滿十三歲!你竟對一個孩子下此毒手!
”沈明月滿臉戾氣。她說:“只要能登上那個位置,這些算什么!你若不想看他慘死,
就乖乖去將軍府!”我眼淚洶涌而出。而原本昏迷的飛螢似有所感,艱難地抬起頭,
朝我用力地搖頭。當年若非我將她從死人堆里救出,她早已化為白骨。她寧死,
也不愿我為她再受折辱!看著飛螢眼中無聲的哀求,我心如刀絞。沈明月太了解我,
知道為了飛螢,我一定會屈服。我聲音破碎地說:“我去……求你……放過他。
”沈明月滿意地點頭。她說:“在將軍完全康復之前,飛螢會被鎖在柴房,每日受刑。
她的命,全系于你手?!蔽沂终圃竭骄o,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在沈明月靠近的瞬間,
我猛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簪子朝她刺去!卻被沈明月輕而易舉地鉗住手腕!
她眼神冰冷地說:“就憑你,也想殺我?”她說:“言承,收起這些無用的心思。還是想想,
如何盡快治好將軍。”她輕輕一推,我便踉蹌著跌倒在桌旁。隨著沈明月的離去,
飛螢也被女侍衛(wèi)粗暴地拖走。地上蜿蜒的血跡,像一條毒蛇噬咬著我的心。是我的錯。
若當初沒有將飛螢帶在身邊,她便不會受這無妄之災。第7章將軍府內(nèi),藥香彌漫。
我神色木然,半跪在藥爐前,任憑爐中升騰的熱氣在我手臂上凝出細密的水珠。一簾之隔,
女老將軍低沉的教誨聲隱隱傳出。她說:“寧兒父親去得早,是我千寵萬愛養(yǎng)大的明珠。
你若虧待他半分,我絕不饒你?!鄙蛎髟滦攀牡┑┑谋WC隨之響起。我心中苦澀難言。
楚淳古是將軍府的掌上明珠,我又何嘗不是師門捧在手心的珍寶?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翻涌的情緒,將熬好的湯藥小心倒入碗中。就在我端著藥碗欲進內(nèi)室時,
一只手橫空將藥碗奪去。楚淳古長袖一拂,姿態(tài)優(yōu)雅地坐在床側(cè),說:“母親,
讓孩兒來服侍您用藥?!蔽业膭幼黝D了一瞬,沉默地退到一旁。
我能感受到女老將軍審視的目光在我和沈明月身上逡巡。而沈明月為了徹底撇清與我的關系,
竟一眼都未朝我看來,周身散發(fā)著拒人千里的冷意。楚淳古侍奉完湯藥,隨手將空碗遞向我。
我剛伸手去接,內(nèi)室猛然響起女老將軍痛苦的喘息!
女老將軍艱難地說:“寧兒…為母…心口疼得厲害……”我心頭一跳,本能地想要上前診脈。
然而,我腳步未動,楚淳古的巴掌已挾著風聲狠狠扇在我臉上!他怒聲說:“是你下毒!
”這一掌力道極重,扇得我耳中嗡鳴不止。我辯解:“我沒有……”“還敢狡辯!
藥是你親手煎的!母親方才還好好的,喝了你的藥就心口劇痛!不是你還能是誰!
”楚淳古言之鑿鑿。我知道辯解無用,指尖迅速沾了點碗底殘留的藥液送入口中,
果然嘗到一股極淡卻異??酀奈兜?。我說:“我熬藥時只用十味藥材。
此藥中卻多了一味天心蓮,故有苦澀。將軍若不信,可召府醫(yī)查驗。”我頓了頓,
目光直視楚淳古:“方才,只有你我碰過這藥碗……”楚淳古冷笑一聲,
聲調(diào)陡然拔高:“放肆!你的意思是我要毒害親生母親?”我抿唇不語。
楚淳古已先一步依偎進沈明月懷中,泫然欲泣地說:“明月!我比誰都盼著母親長命百歲!
你的下人竟敢如此污蔑我!”沈明月眉頭緊鎖。她清楚我的為人,縱然恨我、威脅我,
卻也知道我絕不屑行此陰毒之事。此事一旦坐實,便是謀害朝廷重臣的死罪。她想從中轉(zhuǎn)圜,
說:“此事……”楚淳古豈肯給她機會,立時柳眉倒豎:“你不信我?在你心里,
我竟不如一個山野村夫可信?難道你忘了對我母親的承諾?
忘了洞房花燭夜你對我許下的誓言?”在楚淳古的咄咄逼人和女老將軍冰冷審視的目光下,
沈明月咬牙。她說:“我自然信你!”“好!”楚淳古唇角勾起勝利的弧度。
他說:“那你即刻將他趕出王府!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
帶著施舍般的傲慢:“念在他伺候你十年的份上,本公子格外開恩,將他收入將軍府,
做個粗使仆役吧。”此話一出,我猛地抬頭看向楚淳古。楚淳古不知我藥王谷弟子的身份,
可沈明月知道!藥王谷中人超脫皇權塵世,我甘居王府是因愛她,豈能真如仆役般任人驅(qū)使!
我的目光緩緩移到沈明月身上,帶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冀。然而,她的唇瓣張合,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應下:“好!只要你高興,怎樣都行?!背竟叛壑凶詈笠唤z不悅散去。
他說:“那從今日起,顧言承便是我院中的奴婢。正好今日是中秋,
京郊白馬山頂有拜月儀式。傳說需從京城三跪九拜,一路跪至山頂,方能得月神賜福,
夫妻和睦,白首不離。就讓顧言承替我去拜吧?!鄙蛎髟滦南虏蝗?,偏過頭不敢再看我,
聲音艱澀地說:“好。”我攥緊手掌,骨節(jié)泛白。我說:“若我不愿呢?”沈明月擰眉,
語氣轉(zhuǎn)冷:“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柴房里那個想想。待拜月儀式結(jié)束,她即刻恢復自由。
”第8章我被押到將軍府巍峨的門階前。粗硬的槍桿毫不留情地重重擊打在我膝窩!
押解我的人厲聲喝道:“跪!”這僅僅是開始。我必須在子時之前,
以最虔誠也最屈辱的姿態(tài),三跪九拜,跪行至白馬山頂。人群的議論如毒針般刺入耳中。
一個人說:“瞧!這就是跟神策女老將軍之子搶女人的那個醫(yī)士?
”另一個人接話:“什么醫(yī)士,分明是勾引公主的賤夫!”還有人說:“若是我兒子,
早打死了!不知廉恥!”“這種賤夫,就該浸豬籠沉塘!”議論漸漸化為憤怒的聲浪。
未等我跪過將軍府門前的長街,無數(shù)爛菜葉、臭雞蛋便如雨點般朝我砸來!
腥臭黏膩的蛋液糊了我滿頭滿臉,刺鼻的氣味熏得我?guī)子舷???晌也荒芡!?/p>
飛螢的命懸于一線,只要楚淳古一句話,那個一心護著我的孩子就會被活活折磨致死。
烈日當空,身上的污穢被曬干結(jié)塊,又被新的穢物潑濕,周而復始。我已聞不到任何氣味,
膝蓋從尖銳的刺痛漸漸變得麻木。我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機械地挪動著雙膝。
待落日熔金,圓月初升,我終于跪到了白馬山頂。
而沈明月與楚淳古早已乘著華貴的軟轎抵達多時。沈明月看著渾身污穢、形容枯槁的我,
呼吸微微一滯。她說:“既已跪到山頂,起來吧。”楚淳古朝身邊的男仆遞了個眼色。
就在我掙扎著想要站起的瞬間,那名男仆“不經(jīng)意”地伸出了腳!我沒有察覺,
被絆得重重向前撲倒,雙膝再次狠狠磕在堅硬的巖石上,頓時鮮血迸流!
男仆厲聲詰問:“你這賤奴!連站都站不穩(wěn)!拜月儀式最忌見血,你是存心要毀了吉兆,
詛咒郎君與殿下不得和睦嗎!”沈明月擰眉。她說:“罷了。我去取件干凈衣裳給你換上,
莫誤了吉時?!彼D(zhuǎn)身走向停在一旁的馬車。沈明月一走,
楚淳古便居高臨下地睨著伏在地上的我。他說:“怎么,還癡心妄想,盼著殿下憐惜你,
再抬你做側(cè)夫?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個什么腌臜模樣?!蔽疑踔吝B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我說:“我已將她讓給你了……你為何還是不肯放過我?”“讓?——我需要你讓?
”楚淳古嗤笑,俯身用力抓住我的頭發(fā),將我拖向懸崖邊緣!他惡狠狠地說:“我要你的命!
”就在楚淳古要將我推下懸崖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群黑衣女子如鬼魅般驟然出現(xiàn)!
刀光劍影閃過,護衛(wèi)瞬間斃命,楚淳古與我被雙雙挾持!楚淳古驚惶掙扎:“什么人!
放開我!”恰在此時,取了衣裳的沈明月趕回,
看見山頂橫七豎八的尸體和被刀架住脖子的我們兩人,臉色劇變。她厲聲喝道:“沈?qū)ぃ?/p>
放開他們!”為首的黑衣女子聞聲一頓,隨即獰笑起來:“我苦等多年,
終于等到這千載良機。只是沒想到,你的軟肋竟是男人?!鄙?qū)まD(zhuǎn)動著匕首,
冰涼的刀鋒貼著楚淳古與我的臉頰滑過。她說:“神策女老將軍的獨子,
還有一個美男子……六妹真是好艷福。”沈明月聲音緊繃地問:“你要怎樣才肯放人?
”楚淳古若死,女老將軍必與她反目成仇。沈?qū)ばΦ溃骸白匀皇怯媚愕拿鼇頁Q。
”沈明月一口應下:“好!你先放他們走!”沈?qū)ご笮Γ骸耙幻鼡Q一命,你只能選一個救。
”沈明月陷入沉默。“明月!救我!救我??!”楚淳古哭喊起來,花容失色。
我卻只是沉默地望著沈明月,眼底帶著最后一點微弱到即將熄滅的希冀。沈明月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眼底一片冰冷決絕。她說:“放了淳古。”沈?qū)ひ馔獾靥裘迹?/p>
刀鋒更貼近我纖細的脖頸。她說:“嘖嘖,真無情啊。陪了你整整十年的男人,
竟比不過一個剛進門的?”沈明月抿緊唇:“一個醫(yī)士罷了,不過是一枚隨時可棄的棋子。
”“噗——”我喉頭猛地涌上一股腥甜。這就是我愛了十年,付盡心血的女人!
我以為的情深意重,原來只是我的一廂情愿,可笑至極!沈?qū)こ爸S道:“原來在你心里,
十年情分竟抵不過三萬兵權……也對,欲登九五,情愛最是無用。你如此,我如此,
連我們的母后……亦是如此?!彼f著,抬手示意手下。我和楚淳古身上的繩索被割斷,
取而代之的是架在頸間的森寒長刀。沈?qū)ι蛎髟抡f:“沈明月,滾過來,自刎謝罪!
”沈明月一步步朝沈?qū)ぷ呷?。擦肩而過的瞬間,見楚淳古已被她帶來的暗衛(wèi)護到身后,
沈明月廣袖一揚,一支淬毒的袖箭閃電般射出!距離太近,沈?qū)ざ惚懿患埃?/p>
箭矢狠狠貫穿她的手臂!劇痛瞬間點燃了沈?qū)さ谋┡c恨意!她猛地回頭,
一腳將安靜等待死亡降臨的我狠狠踹向懸崖!“言承!”沈明月心頭巨震,
不顧一切地撲上前,死死抓住了我即將墜落的手腕!她對著沈?qū)柡龋骸凹嫌卸荆?/p>
神策軍援兵即刻便到!想活命,現(xiàn)在滾還來得及!”沈?qū)て骋娚较录彼俦平幕鸢验L龍,
狠狠啐了一口,反手一刀狠狠刺入沈明月的后背!“呃啊!”沈明月痛哼一聲,
口中溢出鮮血,抓著我的手卻絲毫未松!她說:“言承別怕!抓緊我!我在!
”我仰頭看著她染血的臉,看著她眼中此刻真切的恐慌,忽然覺得無比荒謬。我一點點,
堅定地,掰開了她緊握的手指。沈明月目眥欲裂!她大喊:“你要做什么!言承!
我會救你上來!抓緊我!”她想阻止,可背后的劇痛和失血讓她力不從心,
只能眼睜睜看著我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轉(zhuǎn)瞬,我如斷翅的蝶,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唯有那句輕似嘆息,卻重若千鈞的話語,清晰地回蕩在沈明月耳畔,隨著呼嘯的山風,
散入無邊夜色:“愿你我此生,死生不復相見。”第9章沈明月紅了雙眼,
竟生出一股跳崖的沖動。只是這股沖動還沒來得及宣泄,就被楚淳古從身后抱住了腰。
楚淳古說:“你要做什么!你我夫妻,難道你要因為一個賤奴舍我一人獨活嗎?
”沈明月回身,沉默著掙開環(huán)在腰間的手臂,朝山下疾步?jīng)_去。
她沒有辦法回答楚淳古的問題,現(xiàn)在的她只要一閉上眼,
我消失的畫面就在她眼前滾過一遍又一遍。我陪在她身邊整整十年,
她決不允許我就這樣離開。她離那個至高位置只差一步,為什么,我要在這個時候離她而去?
白馬山格外陡峭,我墜崖之處更是人跡罕至。沈明月到山崖下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兩個時辰。
她一寸寸搜尋,可希冀中的人影始終沒有出現(xiàn)。人高的芒草在她臉上割出道道傷口,
后背還沒來得及包扎的傷口血流不止,汗水混著血水浸濕衣衫,她卻渾然不察。
她想抬頭望一望懸崖,可遮天的樹蔭完全隔絕視線,除了令人心悸的夜色再無其他。
她很想告訴自己,我沒有死??伤褜ぴ骄?,心里的希望便越渺茫。
沈明月忽然感到眼下一點冰涼,她抬手去拂,卻發(fā)現(xiàn)手背也倏然濺開一滴冰涼,
緊接著是額前、肩頭,越來越多的雨珠傾瀉而下。她忽然想起我為她取心頭血時,
似乎也有這樣一滴水撒在她的手背上,溫熱的、帶著咸澀的味道。那時她全然沒有注意到,
那是我的眼淚?!暗钕拢陝菰絹碓酱?,再過不久崖底溪水暴漲,此地不宜久留,
咱們還是快些回去罷?!迸绦l(wèi)無奈勸道,她們已經(jīng)在崖底搜尋近三個時辰,
再找下去也是無用功。沈明月肩頭塌陷下去,深深地看了一眼崖底,沉默著往回走。
可還沒走兩步,小腿忽而傳來一陣劇痛。她低頭,
竟看見一條黢黑的蛇不知何時盤在了她的腿上,猙獰的獠牙深深扎進她的皮肉之中。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十年前,那時咬上她的,也是這樣一條黑蛇。在女侍衛(wèi)嘈雜的呼救聲中,
沈明月抬眼望向黑漆漆的密林深處,可記憶中的少年卻沒再出現(xiàn)。她的眼皮越來越沉,
身上越來越冷,最終兩眼一閉,暈死在原地。沈明月醒了。具體而言,是被疼醒的。
她費力地轉(zhuǎn)動眼珠,才發(fā)現(xiàn)此時的自己赤裸上身,心口被切開整齊的傷口,
一只白玉瓷瓶被女太醫(yī)握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將心口滲出的血液收進瓶中。
她聲音沙啞地問:“你們在做什么…”聞言,楚淳古眉間掠過愧色。
他說:“昨夜母親聽聞你我遇刺,氣急攻心下舊疾復發(fā),可那靈蝶氣息奄奄,
如何都產(chǎn)不出磷粉,這才只好命人取殿下的心頭血穩(wěn)定母親病情。”沈明月扯了扯唇角,
她重傷未愈,楚淳古卻趁她昏迷不醒剖心取血。她腦中倏地有什么一閃而過,
唇角的弧度瞬間僵住。她從沒跟楚淳古說過,上次救女老將軍的靈藥是藥王谷靈蝶,
我藥王谷弟子的身份除她之外無人知曉。楚淳古為何會知道靈蝶之事?
第10章楚淳古又如何知曉靈蝶需要以心頭血喂養(yǎng)?一連串的疑問在她腦海中炸開,
逐漸指向一個可怕的真相。沈明月看著楚淳古,肯定地說:“我身邊的女太醫(yī),是你的人。
”楚淳古似乎沒想到自己只說了一句話,沈明月便猜出了真相。他沒有說話,
默認了這個事實。沈明月見他沉默,絕望地閉上眼。
所以楚淳古一直都知道我顧言承的真實身份。那日取心頭血時,
女太醫(yī)特意囑咐要我自己動手剜心,也全是他的授意。沈明月說:“來人,我要回王府。
”楚淳古攔在門口,說:“殿下,我也是為了你好。如今母親病癥反復,
將軍府又不缺殿下一口好茶飯,你還是在此多留宿幾日。身為兒媳婦,
你難道不希望看見母親快些好起來嗎?”他微涼的手指拂過沈明月的額頭,
補充道:“為了我們的將來,殿下再忍忍。”他的語氣如此溫柔,卻讓沈明月脊背發(fā)毛。
楚淳古的這些話,她很耳熟。她曾不止一次對我說起過,為了她的大業(yè),讓我再忍一忍。
想到我,沈明月猛地翻身下床。她不能留在將軍府,她覺得我還在崖底等她。
楚淳古見她執(zhí)意離開,攔在門口不讓她走。他問:“你是不是不愛我?
你難道忘了你在我母親面前承諾過什么嗎?你難道還要為了那個賤奴去一趟崖底嗎?
”提及女老將軍,沈明月腳步一頓。兵權還沒到手,她現(xiàn)在還不能跟楚家撕破臉。
見她冷靜下來,楚淳古又放軟聲氣。他說:“你放心,我知道顧言承陪了你十年,
你定然不舍,我已派人去崖底搜尋,想來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話音剛落,
就見門外急匆匆走進一名女侍衛(wèi)。女侍衛(wèi)說:“公子,顧言承公子的尸體,已經(jīng)找到,
只是…”沒等女侍衛(wèi)說完,沈明月便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門。她走得很快,
心口新傷牽扯得生疼,可她不在乎,她只想快些、再快些走到我身邊。
可等蓋著白布的尸體乍然刺進她眼底時,她腳步一頓。白布下的衣服她認得,
正是拜月那日我所穿的。她顫抖著掀開煞白的麻布,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撞入眼簾。
女侍衛(wèi)在一旁解釋:“連日大雨,崖底已被洪水淹沒,
這具尸體是在京郊外的河水中打撈起來,因為水流湍急,
尸體面部磨損嚴重…”女侍衛(wèi)話未說完,就被沈明月揪住衣領。沈明月怒吼:“你胡說!
”這不是我!這怎么可能是她的言承!她的言承明明那樣俊朗。她死死盯著那具尸體,
可一模一樣的體型和衣物又在瘋狂地提醒著她,這或許就是我。沈明月心口發(fā)痛,
一陣腥甜毫無征兆地涌上喉頭。她竟生生嘔出一口血。鮮紅的血液滴在白布上,
像極了我那日被血濡濕的衣擺。她兩眼一黑,又暈死過去。
沈明月仿佛跌進了永無止境的深淵。恍惚間,她看見了我熟悉的背影。
她輕聲喚我:“言承…”那道身影停住,回過身。我疑惑地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明月這才發(fā)現(xiàn),少年面容稚氣未脫,正是十年前的我。還未等她說話,
我便俯下身吮住了她的小腿,一口接一口的黑血被我吐出,我原本紅潤的唇瓣也變得暗淡。
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不小心,得虧是遇到我,若是換了旁人,你就要死在這里了。
”沈明月想靠近一些,身體卻依舊先她一步做出反應,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響起:“我被母親派來守皇陵,今日是我父親冥誕,
我想為他采些花?!蔽衣勓裕置嗣哪X袋,從自己的竹簍里摸出一支帶著花的草藥。
我說:“諾,給你?!笨粗页纬旱难垌?,沈明月只覺好似有一束光,倏地照進她的心口。
為了留住這束光,沈明月每日都跟在我身后。第11章沈明月覺得我太單純,
與她在皇宮見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樣。我身上沒有勾心斗角的算計,也沒有你死我活的狠戾。
甚至,只要她說些街頭小巷人盡皆知的消息,我都會聽得津津有味。沈明月問過我,
為什么小小年紀就獨自行走世間,還擁有一身過人的醫(yī)術。
可彼時的我對自己的出身諱莫如深,沒有回答她。沈明月不甘心,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
她故意將我為她熬制的湯藥倒掉,讓自己的病情惡化。果然,我為了救她,
用一只藍色的蝴蝶伏在她的胸口。感受到流逝的生機逐漸恢復,沈明月知道,她賭對了。
我是藥王谷弟子。此后,她對我越發(fā)殷勤,為我變著花樣兒地講述離奇曲折的故事,
為我不顧侍衛(wèi)的責罰溜出皇陵,只為給我?guī)б环輳奈闯赃^的京城糕點,
甚至為我嘗遍各種草藥。每當這時,我總會問她是不是不怕死。她當然不怕死,因為她知道,
只要有我在,她就不會死。順理成章地,我落入了她用真情與假意織就的天羅地網(wǎng)中。
沈明月說,要嫁我為妻。我看著那張簡樸的婚書,熱淚盈眶,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沈明月看見記憶中的自己牽著我的手,跪在她父親的棺槨前拜堂。一拜天地時,
她說:“我從來都沒有對誰動過心,此生非你不嫁?!倍莞咛脮r,她說:“等我回京城,
就嫁你為妻,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夫?!狈蚱迣Π輹r,她起誓:“若我違背對言承的誓言,
此生萬劫不復,萬世不入輪回?!痹捯袈洌蛎髟缕鹕?,掀起蓋頭,
可蓋頭下卻是一張雙目流血的面孔。四周景象陡然變換。燈火皆滅,
一身紅衣的我捂著空洞洞的心口,一步步朝她走來。
我說:“明月…我好痛…”沈明月腦海一陣劇痛,那些明媚的記憶如潮水般退去。
她想起來了。是她違背誓言,娶了楚淳古為夫。是她為了兵權,活生生剖取我的心頭血。
是她在危難之際,棄我于不顧。心口的劇痛讓沈明月猛地驚醒。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渾身被冷汗浸透。她垂眸看了眼胸膛上嶄新的傷口,沉默著起身離開將軍府。她不信,
不信我會這樣死去?;氐酵醺?,沈明月本想派人去將飛螢帶來,
卻得知飛螢早在中秋那夜便被放走,而下令的人,正是她自己。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我的房間,
卻發(fā)現(xiàn)房間空空蕩蕩,她送我的衣衫首飾竟都不翼而飛。她記得我喜歡淺色的衣衫,入京后,
她便給我買了許多淺色的成衣,那時我看著滿滿衣柜的衣裳,笑得眼睛都彎了??涩F(xiàn)在,
一件也不剩。她余光瞥見堆滿灰燼的炭盆,風吹過,灰燼之下赫然露出一只石魚的一角!
那只石魚被火燒得太久,焦黑的石身布滿細碎的裂痕。沈明月心口一痛,
她記得我很喜歡這只石魚,特意用木盒裝起來珍藏,連同同心結(jié)與梨花簪一起,我說過,
這三樣東西是我和她之間最深的牽絆,要珍藏到老。可現(xiàn)在,卻被我扔在了這里。
沈明月對身邊的人說:“來人!把后院的梨花都種上!我要看見滿院梨花。”她記得,
我說過藥王谷內(nèi)四季如春,有開不完的梨花,她覺得只要把梨樹種上,等梨花盛開,
我就會回來了。女侍衛(wèi)面露難色:“殿下,梨花不是這個季節(jié)的…”沈明月一怔。是啊,
現(xiàn)在是中秋,哪里會有春日的梨花。她頹然地坐在地上,袖子卷起一片帶著灰燼的信紙。
潦草的“家”字映入眼簾。她眼睛一亮,覺得我一定是想家了。我是藥王谷弟子,
我的師姐和藥婆怎么會眼睜睜看著我死呢?她覺得我一定是回藥王谷了。她要去藥王谷找我!
第12章與此同時,藥王谷。谷外暴雨如注,谷內(nèi)小雨如酥?;杷藘扇盏奈矣朴妻D(zhuǎn)醒。
看見床前為自己擦拭掌心的身影,我喃喃開口:“師姐…”師姐葉無羈身形一頓,
過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身,她微紅的眼圈還帶著可疑的濕潤。我一怔。
師姐和記憶中沒有任何不同,墨發(fā)高高束起,長眉斜飛,一雙狹長的眼睛總愛瞇著眼看人,
唇角一點朱砂痣,既帶著幾分邪肆,又有幾分溫和。葉無羈張了張嘴,
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后只化成一句悶悶的問候:“還疼嗎?”我的眼眶陡然濕潤。
記憶中,這位師姐比我大不了幾歲,卻總愛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管著我的日常起居。
我背書背得不好,她會拘著我背到深夜;我弄臟了衣袍,
她會罰我自己洗衣七天;若是生病了,她總要先狠狠罵我一頓,再喂我喝苦得倒胃的藥,
我若不喝,她就會告訴藥婆,不準我出去玩。十年不見,
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我還疼不疼。十年的委屈瞬間涌上心頭,我再也忍不住,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哭得突然,葉無羈有些手足無措,
但見我淚水像斷線的珍珠般啪嗒啪嗒落個不停,她嘆了口氣,還是像小時候一樣,
將我輕輕抱進懷里。感受到葉無羈懷抱的溫暖和她有力的心跳,我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像是要將這十年的委屈都徹底宣泄出來。我說:“師姐…她們都欺負我…”葉無羈聽得心疼,
連忙將我又摟緊了些,說:“別怕,師姐在。”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問:“師姐你為什么不來找我…我好想你…”葉無羈替我順著氣,
解釋道:“當年你執(zhí)意下山,我和藥婆如何阻攔都無用,我也曾暗中注視過你一段時間,
可你那時對我十分排斥?!焙髞?,我滿心滿眼都是那個被女皇當作棄子的六公主沈明月,
葉無羈便不再橫亙在我們兩人中間,怕惹我不快。聽著我傾訴滿心委屈,葉無羈忽然很后悔,
她說當初就應該時時刻刻關注我的情況,哪怕是用強硬的方式也要將我?guī)Щ厮幫豕龋?/p>
也不至于讓我受這么多委屈。她說:“是師姐的錯,師姐以后都守著言承,再也不離開了,
好不好?!蔽覔Ьo了葉無羈的脖頸,一邊哭一邊道歉:“對不起,是言承太任性了。
”“一家人,不必說這些客套話。言承永遠都是藥婆的搗蛋鬼,這十年沒你在谷里,
我和藥婆實在無聊,你回來正好?!柄Q發(fā)童顏的藥婆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邊,
笑瞇瞇地看著窩在葉無羈懷里的我??匆娝幤牛业难蹨I流得更兇了。
明明是我一直在給她們添麻煩,可藥婆和師姐卻始終包容我、疼愛我。藥婆笑著說:“行了,
不哭了。咱們言承出去一趟,怎么比小時候還愛哭了?!苯酉聛淼膸滋?,
我待在藥王谷內(nèi)安心休養(yǎng)。藥王谷四季如春的氣候,加上師姐和藥婆精心配制的湯藥,
我身上的傷好得很快。在這里,我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就連沐浴,
都是師姐先配好藥材、試過水溫,才讓我脫衣沐浴。一切都回到了我還沒離開藥王谷的日子,
安寧又幸福。但我發(fā)現(xiàn),師姐似乎有什么事在瞞著我。一連幾日,我夜里醒來,
都能看見守在我房里的師姐在奮筆寫著什么,偶爾察覺到我醒來,
她就會匆匆將信紙塞進袖中,絕口不提信里的內(nèi)容,也不告訴我收信人是誰。
我也試著向藥婆開口詢問師姐的反常,可藥婆只是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讓我不必多想,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好好養(yǎng)傷,其他的事自有她和師姐處理。我心里滿是疑惑,
卻也不好再追問,只能壓下這份好奇,專心調(diào)理身體。直到一日深夜,我從睡夢中醒來,
剛睜開眼,就感覺一把冰冷的劍直接抵在了我的頸間。困意瞬間消散,
熟悉的寒意讓我心底一沉,我強作鎮(zhèn)定地問:“你是誰?”轉(zhuǎn)頭一看,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那女人眼神冰冷,威脅似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說:“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鼻рx一發(fā)之際,葉無羈推門走了進來。那女人見葉無羈出現(xiàn),
對著她厲聲道:“四公主,若你執(zhí)意不肯跟屬下回去,
那屬下只好先殺了這個阻礙大業(yè)的男人。”公主?我迷惘地望向葉無羈,
完全沒明白這“四公主”的稱呼為何會用在師姐身上。
那女人繼續(xù)勸說:“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皇權難道還比不過一個被旁人玩弄過的男人么?
公主你醒醒吧——”葉無羈向來玩世不恭的臉上陡然一沉,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是我的師弟?!痹捯粑绰?,葉無羈腰間的長劍已出鞘,
劍光凌厲地朝那女人刺去。那女人挾持著我,應對起來稍顯吃力,
語氣卻難掩雀躍:“公主這十年進步良多,實在不該在藥王谷里荒廢人生!
公主只要答允回朝,此男亦可封夫,錦衣玉食一世榮華!”“若我不允呢?
”我從未見過葉無羈的劍法如此凌厲,可面對愈發(fā)狠厲的劍招,那女人卻只是點到為止,
沒有要置人于死地的意圖。那女人嗤笑一聲,威脅道:“三千暗衛(wèi)已經(jīng)圍困藥王谷,
就要看公主是想要這個蠱惑人心的妖男,還是要于公主有養(yǎng)育之恩的藥婆了?!痹捯魟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