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站臺初秋的風總帶著點剛褪盡的暑氣，裹著柏油路被曬了整夜的余溫，
吹在臉上黏糊糊的。我站在 “市圖書館” 公交站臺下，
看著林薇拖著那只銀色行李箱來來回回走了三趟，輪子在地面磨出 “咕嚕咕?！?的輕響，
像只焦躁的小獸。行李箱的拉桿上還掛著個淺粉色的掛飾，是只毛絨兔子，
耳朵被風吹得晃來晃去 —— 那是去年她生日我送的，
當時她還笑說 “都多大了還玩毛絨玩具”，結果第二天就掛在了行李箱上。
她今天穿的米白色職業(yè)套裝是新的，領口別著枚珍珠胸針，
據說是上周面試新公司時特意在商場買的，花了她半個月的實習工資。
頭發(fā)挽成的丸子頭用黑色發(fā)圈固定，碎發(fā)被風吹到臉頰，她抬手捋的時候，
我看見她手腕上的細手鏈 —— 那是高中時我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銀鏈子上掛著個小小的星星吊墜，當時我們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趁著老師寫板書的間隙，
分享同一副耳機聽周杰倫的《晴天》，她靠在我肩膀上，
說 “以后我們要一起留在這座城市工作”?？纱丝趟欀妓⑿麓蜍囓浖臉幼?，
又像極了我那位總操心我婚事的堂姐，語氣里帶著熟稔的嗔怪：“早知道昨天就該聽你的，
提前約個網約車，你看這破軟件，前面排了五十六個人，等到猴年馬月啊！
” 她把手機屏幕湊到我眼前，藍色的進度條卡在 “前方 56 人等待” 的位置，
下面還跳著一行小字：“預計等待時間：47 分鐘”。站臺頂棚的廣告燈還沒關，
淡藍色的光映在她臉上，顯得有些蒼白。周圍已經擠滿了早高峰的人，
空氣里混雜著各種味道：穿校服的學生背著鼓鼓的書包，嘴里叼著肉包子，油星子沾在嘴角，
互相推搡著打鬧，書包上的反光條在晨光里閃著亮；拎著保溫桶的老奶奶頭發(fā)花白，
裹著件深藍色的薄外套，湊到旁邊穿格子襯衫的上班族身邊，聲音細細的：“小伙子，
麻煩問下，108 路是不是到人民醫(yī)院??？我姑娘住院了，我給她送點雞湯。
” 上班族點點頭，指了指站臺電子屏：“奶奶您看，上面寫著呢，
108 路到人民醫(yī)院西門?！贝┥罨疑餮b的男人站在站臺邊緣，領帶歪了半截，
對著手機吼：“堵車？我都等半小時了！再不到扣你績效你知道嗎？
” 他的皮鞋上沾了點泥土，應該是剛才過馬路時不小心踩的，可他顧不上擦，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戳著，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出租車一輛接一輛駛過，
車頂上的 “空車” 燈亮著，可我們招手時，司機都搖下車窗，
露出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啊，接了預約單，要去高鐵站。”林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指甲無意識地摳著行李箱的拉桿，拉桿上的塑料膜還沒撕干凈，
被她摳得卷了邊：“要不…… 坐公交吧？我看導航上 108 路直達公司樓下，現在走，
要是不堵車，應該能趕上九點打卡?！?她掏出手機，點開地圖軟件，
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劃：“你看，從這兒坐 108 路，到‘科技園區(qū)’站下車，
步行三分鐘就到公司了，比打車還近點。”我剛點了點頭，
就聽見身后傳來 “嘀嘀” 的喇叭聲 —— 不遠處，
那輛印著 “108 路” 的公交車正緩緩啟動，車身廣告是某個牛奶品牌的，
卡通奶牛的笑臉圓滾滾的，舉著瓶牛奶，在晨光里晃了晃。
尾氣帶著股汽油和牛奶混合的怪味飄過來，吹得我鼻子有點癢。林薇 “哎呀” 一聲，
拍了下大腿，聲音里滿是懊惱：“就差一步！剛才要是不猶豫就好了！” 她往前跑了兩步，
想追上公交車，可公交車已經加速，漸漸走遠了，只留下一串淡黑色的尾氣。
我趕緊掏出手機點開實時公交，
屏幕上跳出來的紅色字體顯示 “下一班 108 路：3 分鐘后到達”，
可站臺電子屏卻閃著 “前方路段擁堵，預計延誤 15 分鐘” 的提示，
兩個時間點撞在一起，像在開一個不合時宜的玩笑。林薇湊過來看了眼我的手機，
嘆了口氣：“這公交也不靠譜，早知道就早點起床了?！薄耙煌白咦?？
” 林薇拉了拉我的胳膊，她的指尖有點涼，應該是早上沒戴手套的緣故，
“前面路口好像有個便利店，我想買瓶礦泉水，剛才出門太急忘了帶，現在口干得很。
” 我跟著她往前挪，人行道上擠滿了人，大家都在趕時間，腳步匆匆的。
電動車穿梭在人群縫隙里，車鈴 “叮鈴鈴” 地響，好幾次差點撞到人，
車主趕緊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趕時間上班?！?.怪店走了大概兩百米，
拐過一個街角，迎面就撞見一間奇怪的鋪子 —— 沒有招牌，
只有一扇刷著暗紅色油漆的木門，門軸上纏著幾圈麻繩，麻繩已經有些發(fā)白，風吹過的時候，
麻繩 “嘩啦嘩啦” 作響，像是在說什么悄悄話。門口擺著兩個半人高的紙扎人，
并排站著，穿著綴滿金粉的亮紅色戲服，袖口和領口繡著黑色的云紋，針腳細密，
看得出來是手工繡的。紙扎人的臉是用白紙糊的，沒畫五官，可不知怎么的，
總讓人覺得它們在盯著自己看，尤其是在風吹過的時候，紙扎人的袖子輕輕晃動，像在揮手。
“就是這兒了?！?林薇徑直走過去推開木門，門軸發(fā)出 “吱呀 ——” 的老舊聲響，
像老人咳嗽時的聲音，帶著點沙啞。我愣了愣，湊過去看，
才發(fā)現門楣上方用極小的墨字寫著 “便民喪葬用品”，字體歪歪扭扭的，
像是用毛筆蘸著稀釋的墨寫的，有些筆畫已經模糊了，被雨水泡得發(fā)淡。鋪子也就幾平米大，
光線昏暗，天花板上懸著一盞昏黃的燈泡，電線老化得發(fā)黃，外面的絕緣皮都裂開了小口，
燈泡時不時閃爍一下，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像有什么東西在爬。貨架是木質的，
表面坑坑洼洼，應該用了很多年，邊緣都被磨得光滑了，擺著各種喪葬用品：一捆捆的黃紙，
疊得整整齊齊的金元寶，還有用紅紙包著的香燭，上面印著 “往生極樂” 的字樣。
除了這些傳統(tǒng)的東西，貨架上還擺著一些紙扎的現代物件 —— 比如屏幕亮著的紙手機，
屏幕上還印著某品牌的 logo，
按鍵是用黑色顏料畫的；印著名牌 logo 的紙背包，拉鏈是用硬紙板做的，
能拉來拉去；甚至還有一輛迷你紙汽車，車身是紅色的，車輪是用硬紙板做的，
涂著銀色的漆，看起來跟真的小汽車沒什么兩樣?？諝饫飶浡慊液图垙埖奈兜?，
有點嗆人，我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林薇彎腰在貨架前挑挑揀揀，手指劃過一疊白色的香燭，
發(fā)出 “沙沙沙” 的聲響，像樹葉摩擦的聲音。她拿起一包香燭，看了看包裝上的字，
又放了回去，嘴里嘀咕著：“怎么都是白色的？我想要包黃色的?！蔽艺驹陂T口，
腳像灌了鉛似的，挪不動步。不知怎么的，
目光總被貨架最上層的一個紙盒吸引 —— 盒子是淺棕色的，沒有標簽，蓋子打開著，
里面放著幾束紙花，露出彩色的花瓣。突然，右手像是被什么東西牽引著，
不受控制地抬起來，指尖觸到紙盒的邊緣，冰涼的觸感傳來，像碰到了冰塊。
3.“招魂幡”我下意識地抽出兩朵紙花，一長一短。長的那朵有小臂那么長，
花莖是用綠色的硬紙做的，上面還畫著細細的紋路，像真的植物莖稈；短的那朵只有手掌大，
花莖更細些，握在手里剛好。它們的形狀像極了傳說中黑白無常手里的招魂幡，
可顏色卻是鮮艷的粉紫和明黃，花瓣邊緣粘著細碎的亮片，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弱的光，
像星星落在上面。指尖剛碰到花瓣，我忽然覺得掌心傳來一陣輕顫，像有只小蟲子在爬，
癢癢的。再看時，亮片竟比剛才亮了些，
粉紫的花瓣邊緣還泛了圈淡藍的光 —— 那藍光很淡，若有若無，
我以為是燈泡閃爍的錯覺，揉了揉眼睛，再看時，藍光又消失了，只剩下亮片在微弱地閃爍。
“你拿這個干嘛？” 林薇回頭看了我一眼，手里拿著一包白色的香燭，眉頭微蹙，
“這是喪葬用品，你拿它干嘛？不吉利。” 我這才回過神，手指捏著紙花，邊緣有點鋒利，
刮得指尖微微刺痛，留下一道淺紅的印子?！安恢馈?我聲音有點發(fā)緊，
把紙花往身后藏了藏，“剛才手一滑，就拿下來了，我現在放回去。
”可當我想把紙花放回紙盒時，卻發(fā)現手指像粘在了紙花上，怎么也松不開。
我用力甩了甩手，紙花還是牢牢地握在手里，亮片又閃了閃，像是在跟我作對。林薇走過來，
幫我掰了掰手指，可還是沒掰開：“算了算了，拿就拿了，一會兒出去扔了吧，
別帶進公交車里?！?她沒再多問，走到鋪子角落的自動收款機前掃碼，
那是個老舊的掃碼盒，外殼都掉漆了，屏幕閃爍著，掃了三次才成功，“滴” 的一聲響，
顯得格外清晰。我趕緊把紙花塞進書包側邊的網袋里，剛放進去，就感覺書包輕輕鼓了一下，
像是紙花在里面動了動；亮片蹭到網袋的網格，掉了幾片，落在地上時，竟還閃了兩下，
才徹底暗下去，像星星熄滅了。我想彎腰去撿，卻被林薇拉了一把：“別撿了，趕緊走吧，
不然下一班公交又要錯過了?！?她的手勁很大，拉得我胳膊有點疼，
我只能跟著她往門口走。走出鋪子的時候，我回頭望了一眼那扇暗紅色的木門，
燈泡還在閃爍，墻上的影子晃來晃去。門口的紙扎人好像動了一下，
紅色的袖子又晃了晃 —— 是我的錯覺嗎？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它們還是原來的樣子，
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可書包里的紙花又顫了一下，這次很明顯，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悶悶的，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有雙眼睛在背后盯著我。
回到公交站臺，剛好看見電子屏上的提示變了：“108 路：距離本站 1 站，
預計 2 分鐘到達”。林薇松了口氣，拉著我站到站臺前面：“還好，趕上了，
不然今天肯定要遲到。” 她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給同事發(fā)消息：“我坐公交去公司，
應該能趕上打卡，幫我留個早餐唄？”沒過兩分鐘，
就看見 108 路公交車慢悠悠地開了過來，車身還是那熟悉的黃色，
車身上的卡通奶牛笑臉依舊顯眼。車門打開，一股熱氣涌了出來，
混雜著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 應該是早上剛消毒過。車上已經坐滿了人，
過道里也站了幾個，大家都低著頭看手機，沒人說話，
只有公交車的報站聲：“市圖書館站到了，請乘客帶好隨身物品，從后門下車，前門上車。
”林薇先上了車，我跟在她后面。她掏出手機，點開支付寶的乘車碼，想掃碼支付，
可屏幕卻一直跳 “支付失敗” 的提示，紅色的字體格外刺眼。她皺著眉，
反復掃了好幾次，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急得額頭都冒了汗：“怎么回事??？昨天還好好的，
是不是網絡不好？” 她把手機舉高了點，想找個信號好的地方，
可屏幕還是顯示 “支付失敗”?！拔?guī)湍闼伞！?我趕緊接過她的手機，點開支付寶，
重新調出乘車碼。頁面跳轉的瞬間，我愣住了 —— 彈出的不是常用的銀行卡賬戶，
而是一個從未見過的賬戶，名稱是一串亂碼，中間夾雜著幾個模糊的漢字，
像是 “冥府” 兩個字，字體是暗紅色的，看起來有點詭異。
余額那一欄赫然寫著 “9999999 冥幣”，數字后面跟著個泛著綠光的銅錢圖案，
綠光閃爍的頻率和公交車里的暖光完全不一樣，透著股寒意，看得我心里發(fā)毛?！澳憧禳c啊，
后面還有人呢！” 司機師傅不耐煩地回頭催，他穿著件藍色的工作服，胸前別著個工牌，
上面寫著 “李師傅”，手里的方向盤敲了敲，發(fā)出 “咚咚” 的聲響，
“要是刷不了就投幣，一塊錢一位，別耽誤大家時間。
” 后面排隊上車的阿姨也跟著嘆氣：“小姑娘，不行就投幣吧，我這兒有零錢，給你一塊。
” 她說著就從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幣，遞了過來。我手一抖，趕緊退出頁面，
重新選擇常用的銀行卡，可系統(tǒng)像是跟我作對似的，每次點擊 “切換賬戶”，
都會自動跳回那個冥幣賬戶。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越劃越慌，手心全是汗，
屏幕都有點滑，差點從手里掉下去。林薇在旁邊看著，也急了：“要不我投幣吧？
我找找有沒有零錢。” 她從包里翻零錢，可翻了半天，只找出一枚一元的硬幣，
還有幾張皺巴巴的紙巾，“不夠啊，公交要兩元，我只有一塊錢。
”旁邊的一個學生模樣的男生遞過來一枚硬幣，他穿著件白色的連帽衫，帽子戴在頭上，
露出一點黑色的頭發(fā)：“阿姨，我?guī)湍愀栋?，別耽誤時間了，我還要趕去學?？荚嚹亍?/p>
” 林薇接過硬幣，連聲道謝：“謝謝你啊小伙子，太麻煩你了?！?男生擺擺手：“沒事，
舉手之勞?！蔽倚睦镆痪o，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手指飛快地點擊屏幕，
反復切換了五六次，終于，在司機師傅再次回頭催促的瞬間，頁面跳回了常用的銀行卡賬戶，
掃碼成功的 “滴” 聲響起，清脆又響亮。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拉著林薇趕緊往車廂后面走，生怕再出什么岔子。4.手機卡公交車里擠滿了人，
悶熱的空氣里混雜著汗味、早餐的油條味和牛奶味，讓人有點窒息。
我們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找到兩個空位，坐下的時候，我還在喘著氣，心臟 “砰砰” 直跳，
像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耳朵里全是心跳聲，嗡嗡作響。林薇低頭看文件，
是她新公司的入職資料，手指劃過紙張，發(fā)出 “沙沙” 的聲響，她看了一會兒，
抬頭對我說：“還好趕上了，要是遲到了，給領導印象多不好?！蔽尹c了點頭，
掏出自己的手機，點開支付寶反復檢查。常用賬戶的余額是正常的人民幣，
三千兩百五十六元，是我上個月的實習工資，還沒花完。交易記錄里也沒有異常，
最近一筆消費是昨天晚上買的奶茶，十五元?？蓜偛拍谴褐G光的冥幣數字，
卻像刻在了腦子里一樣，揮之不去，閉上眼睛就是那串數字，還有那個詭異的銅錢圖案。
手指無意識地劃著手機屏幕，突然，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暗了下去，緊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