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窗簾縫隙剛透進一絲灰白,403室就被一陣粗魯?shù)聂[鈴聲撕裂了清晨的靜謐。
“操!才幾點!” 上鋪的張猛發(fā)出一聲暴躁的低吼,伴隨著床板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他猛地坐起,抓了抓板寸頭,動作很大地掀開被子跳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發(fā)出悶響。
李沐澤也皺著眉坐起來,精致的臉上帶著被打擾的不悅,他動作輕緩地拉開簾子,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沒說話,但眼神里的煩躁顯而易見。
只有靠陽臺的林霽,依舊安靜地躺在下鋪,閉著眼睛,呼吸平穩(wěn)悠長,嶄新的深藍色被單蓋到胸口,襯得他側臉在微光中像一尊安靜的玉雕。
“喂!新來的!” 張猛一邊套著緊身背心,一邊毫不客氣地用腳重重踢了踢林霽床沿的鐵架,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在房間里炸開!“還睡?當這是你家少爺?shù)亩燃俅迥兀口s緊起來!七點半練習樓集合!”
鐵架的劇烈震動傳導到床板,林霽的身體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蠻橫的力道。
他倏地睜開眼!
墨黑的瞳孔里沒有初醒的迷蒙,只有一片被瞬間驚醒的、冰冷的銳利,像暗夜里被驚擾的雪豹豎起了瞳孔,寒光乍現(xiàn)。
他猛地坐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精準地釘在張猛臉上。
那眼神里沒有憤怒的咆哮,只有一種被侵犯領地后的、純粹的、帶著寒意的審視與警告。
沉靜的氣場瞬間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聲的壓迫感,讓張猛囂張的氣焰下意識地窒了一窒。
張猛只覺得心頭像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那感覺轉瞬即逝,快得抓不住,只留下一點莫名的、陌生的麻癢。
“有事?” 林霽開口,聲音比清晨的空氣更冷冽,清晰得沒有一絲剛醒的沙啞,只有純粹的疑問,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張猛耳膜上。
張猛被他看得心頭莫名一緊,那眼神太利、太靜,像能穿透皮肉看到骨頭里的虛張聲勢。
他強撐著嗤笑一聲,語氣卻不由自主地弱了半分,依舊帶著嘲諷:“喲,醒啦?導演臨時塞進來的關系戶就是不一樣哈?還得我們叫你起床?怎么,等著人伺候呢?”
他眼神瞟向林霽,試圖找回場子,目光卻不自覺地又落回林霽那雙寒潭般的眼睛上,隨即又飛快地、有些不自在地移開。
林霽的目光依舊鎖著張猛,沒有移開,也沒有被“關系戶”這個詞激怒。他清晰地捕捉到對方那一瞬間的心虛和強撐。
“我不知道時間?!?他陳述事實,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
“張猛,你干什么!” 趙小川剛從洗漱間出來,臉上還帶著水珠,看到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忙沖過來擋在兩人中間。
他緊張地看了一眼林霽冰冷的臉色,又轉向張猛:“有話好好說!踢人床干什么!林霽昨天才來,可能真不知道集合時間!手冊后面寫了……” 他飛快地解釋著,同時用力朝張猛使眼色。
張猛被林霽那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又被趙小川打斷,那股邪火沒處發(fā),只能重重哼了一聲,掩飾性地抓起毛巾,幾乎是有些狼狽地摔門進了洗漱間,把門砸得震天響。
李沐澤早已收拾完畢,仿佛沒看見這場沖突,拎起運動包,面無表情地推門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趙小川和林霽。趙小川松了口氣,有些尷尬地看向林霽,聲音放軟:“林霽,你…你別往心里去。張猛他…就是脾氣沖。快起來吧,真得抓緊了!七點半練習樓A區(qū)集合,遲到要扣分的!”
林霽的目光這才從緊閉的洗漱間門上收回。那股被驚醒的銳利感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沉淀為深潭般的沉靜。
他對著趙小川點了點頭,幅度很小,但算是接受了這份善意?!爸懒耍x謝?!?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冽平穩(wěn)。
他不再耽擱,利落地下床,拿起洗漱用品走向洗漱間。路過餐桌時,他順手拿起那份厚厚的《選手入住手冊》,目標明確地翻到后面的日程安排部分,快速掃了一眼。
趙小川看著他沉靜專注翻手冊的側影,又想起剛才那瞬間冰冷的眼神,心里對這個新室友的評價更復雜了。
這絕不是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他身上有種…蟄伏的、不容侵犯的東西。
當林霽和趙小川趕到練習樓A區(qū)巨大的玻璃門前時,里面已經(jīng)聚集了上百名少年。
晨光透過高聳的玻璃幕墻傾瀉而下,將寬敞明亮的空間分割成明暗交錯的光帶??諝饫飶浡顾奈兜馈⑿碌啬z的氣味,還有散發(fā)出的蓬勃熱氣。
嗡嗡的交談聲、壓腿拉筋的喘息聲、以及遠處音響播放的輕快背景音樂,混雜成一片巨大的聲浪。
趙小川有點緊張地推了推眼鏡,在人堆里尋找著空隙。林霽則平靜地站在他身側,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冷靜地掃視著這片喧囂。
他的視線掠過一張張或興奮、或緊張、或故作鎮(zhèn)定的年輕面孔,掠過他們身上練習服,最終落在幾個形態(tài)各異的關注度高的個體上。
不遠處,一團跳躍的火焰般的存在感瞬間抓住了他的注意。
一個紅發(fā)男生被三四個同樣穿著練習服的少年簇擁著,正大聲說笑著什么,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笑容燦爛得有些肆無忌憚,聲音洪亮穿透嘈雜。
他一邊做著夸張的拉伸動作,一邊跟旁邊的人比劃著,活力四射,像一顆投入池中的小太陽,吸引著周圍不少或羨慕或探究的目光。
林霽的目光在他那頭醒目的紅發(fā)和充滿感染力的肢體語言上停留了兩秒。
這就是典型的高能量個體嗎,想著之前在手機上看到的名詞,他沒什么情緒地移開視線。
就在目光偏移的瞬間,他的視線與另一道目光在半空中短暫交匯。
在人群相對稀疏的靠窗位置,一個染著銀灰色挑染短發(fā)的男生獨自靠墻站著。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黑色連帽衛(wèi)衣和工裝褲,雙手插在口袋里,微低著頭,帽檐在他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只能看到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
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低氣壓。他似乎正放空地望著窗外,但在林霽目光掃過時,他卻像感應到什么,倏地抬起了眼。
那是一雙狹長、深邃、帶著審視和天然疏離感的眼睛。目光銳利,像打磨過的黑曜石,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冷感。
兩雙同樣沉靜、同樣帶著距離感的眸子在空中無聲地碰撞了一下。
沒有火花四濺,沒有敵意,只有一種純粹的、短暫的相互探測,如同在叢林中相遇的兩只獨行生物,瞬間確認了彼此的存在和特質(zhì)——非同類,但非威脅。
沈之延的眼神在林霽那張過分沉靜又過分出色的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興味,隨即又垂下眼簾,重新看向窗外,仿佛剛才的交匯從未發(fā)生。
林霽也平靜地收回了目光。
“集合!所有人,按身高列隊!準備熱身!” 一個穿著節(jié)目組馬甲、拿著擴音喇叭的工作人員走到場地中央,聲音洪亮地喊道。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推搡著尋找位置。張猛不知何時也擠了過來,故意從林霽身邊重重擦過,肩膀撞了一下,帶著挑釁的意味。
林霽只是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卸掉了力道,腳下紋絲不動,甚至沒有看張猛一眼,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前方指揮的工作人員身上。
張猛一拳打在空氣里,臉色更難看了,哼了一聲走到前面更高的隊列里。
趙小川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林霽,林霽卻已隨著隊伍站好位置,身姿挺拔,沉靜得仿佛周遭的混亂與他無關。
熱身運動開始了。伴隨著節(jié)奏感強烈的音樂,上百名少年在偌大的場地里開始活動身體。
動作整齊劃一又帶著各自的風格。林霽混在人群中,動作并不生澀,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流暢感。
他的肢體協(xié)調(diào)性似乎天生不錯,每一個拉伸、扭轉、跳躍都做得精準到位,沒有一絲多余,像一臺被精確編程的機器在執(zhí)行指令,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貓科動物般的柔韌和優(yōu)雅。
只是他的表情始終平靜無波,眼神沉靜,仿佛這只是一項需要完成的任務。
熱身結束,工作人員宣布解散,一個半小時后開始分組的基礎課程。人群呼啦一下散開,大部分涌向食堂方向。
“餓死了!快走快走!” 趙小川捂著肚子招呼林霽。
林霽點了點頭。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食堂依舊人聲鼎沸。林霽選擇了高效快捷的湯粥區(qū),點了一份皮蛋瘦肉粥,拿了兩個饅頭,一盒牛奶。
趙小川也點了粥,外加一個包子。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安靜位置。林霽安靜地吃著粥,動作依舊帶著那種近乎儀式感的專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優(yōu)雅。他吃得很慢,但很認真。
趙小川則一邊吃,一邊忍不住繼續(xù)他的“選手科普”,這次重點介紹了剛才看到的陸燃和沈之延。
“……陸燃那種,一看就是天生吃這碗飯的,舞臺感染力太強了!沈之延嘛…太獨了,不過實力是真的硬,聽說他初舞臺準備的原創(chuàng)炸得很……” 趙小川說得興起。
林霽安靜地聽著,偶爾抬眼看向趙小川指的方向,目光平靜無波。他撕下半個饅頭,小口地吃著。
當趙小川風卷殘云般吃完自己的早餐時,林霽的粥碗也見了底,牛奶喝了一半,饅頭還剩一個半。
趙小川滿足地擦擦嘴,看著林霽盤子里剩下的饅頭,剛想說“你胃口真小”,卻見林霽再次做出了那個讓他目瞪口呆的動作。
林霽神色如常地拿起那剩下的一個半饅頭,非常自然地、沒有一絲猶豫地放進了自己運動褲寬大的口袋里。
動作流暢,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平靜,仿佛放進口袋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隨身物品。
“林霽…你…” 趙小川徹底語塞,眼睛瞪得溜圓。這到底是什么路數(shù)?
林霽端起餐盤站起身,對上趙小川驚愕的目光,語氣平淡地解釋,像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常識:“留著,餓了吃。” 言簡意賅,邏輯清晰。
然后,他端著餐盤走向回收處,背影挺直,步履平穩(wěn),對周圍偶爾投來的詫異目光視若無睹。
趙小川看著他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空空的餐盤,第一次深刻體會到,這個新室友身上那種難以言喻的、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的“怪”。這“怪”并非笨拙或遲鈍,而是一種基于某種他們無法理解的、堅固內(nèi)部邏輯的絕對自洽。他撓撓頭,趕緊也收拾好餐盤跟了上去。
林霽將餐盤放到回收處,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墻前,目光投向晨光中最耀眼的建筑——練習樓主樓。
即使隔著距離,也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巨大的落地窗后晃動的人影。有人在對著鏡子反復練習同一個動作,汗流浹背;有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還有人獨自在角落一遍遍重復著高難度的旋轉跳躍,跌倒又爬起……
沒有緊張,沒有向往,只有純粹的觀察興趣。那些流暢或滯澀的肢體動作,那些充滿力量或疲憊的瞬間,都像一個個動態(tài)的謎題,吸引著他去拆解。
口袋里的饅頭隔著布料傳來溫熱的、踏實的觸感。“感覺還不錯?”林霽感受到這溫熱在自己的心中蕩開。
林霽收回目光,轉身,平靜地匯入離開食堂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