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安剛進家門,母親春杏便迫不及待地迎上來,眼中滿是期待:“小安,咋樣?看你一臉喜氣,是不是相中人家姑娘了?”
“媽,不是您想得那樣?!睆堉伟材樕闲σ獍蝗?,“小梅確實很好,可惜我們有緣無分,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您猜猜是誰?”話雖如此,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海市姑娘蘇珊清秀的臉龐,心底已暗暗下定決心:新學期,他一定要向蘇珊表白心意。
“啥?馮小梅有對象了?”春杏的身體像被抽空了,她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兒子錯過這段姻緣,就錯過大好前程似的?!澳愣鹨舱媸堑模思颐ㄓ兄髁?,還瞎張羅啥呀!”
治安連忙上前安撫:“媽,您先別急,聽我說完。小梅的對象是劉鐵柱!您絕對想不到的是——他們倆偷偷摸摸談了整整八年了!不是今天小梅親口告訴我,打死我也不信。不是她爸逼她相親,這事兒恐怕現(xiàn)在還捂得嚴嚴實實呢。”
“八年?!”春杏驚得瞪大了眼睛,“鐵柱那小子,石磙都軋不出個屁來!居然…還談了八年?不行,我得去問問阿慶嫂,這到底咋回事…”說著就要往外走。
張治安一把拉住母親,壓低聲音:“我二嬸壓根兒不知道這事兒,您可別去捅婁子?!?/p>
春杏一愣,隨即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地笑了:“嗐!瞧我這榆木腦袋!你剛才明明說是‘地下戀情’…那咱們該替人家高興才是?!?/p>
“這事兒千萬得保密,”張治安神情嚴肅,“二嬸那兒也不能說。小梅說她爸心氣兒高,總想給她找個條件頂好的,像鐵柱哥這樣的根本入不了她爸的眼。所以小梅打算‘先斬后奏’?!?/p>
春杏連連點頭:“小安你放心,媽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彼D了頓,眼神里帶著探究,“不過…相親對象都名花有主了,你還這么高興?該不會是沒瞧上人家,又正好拿這事當擋箭牌,回來好交差吧?”
“也不全是…”張治安的臉微微泛紅,壓在心底的秘密終于找到了出口,“其實…我心里也有喜歡的姑娘了。我們在一塊兒時聊得挺投機的,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是啥心思?!闭f完,他輕輕吁了口氣,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擔。
春杏一聽,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聲音都透著興奮:“真的?是哪家的姑娘?小學同學?中學同學?該不會是…你大學的同學吧?”
“媽,您真聰明。”張治安靦腆地笑了,“是我大學校友,比我低一屆,是位海市姑娘。”
春杏失落的心瞬間被巨大的喜悅填滿。能找個大學生兒媳婦,這是她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更何況是海市姑娘!要是真成了,兒子說不定就能落戶海市了…她猛地想起丈夫生前常念叨的事:他一個同學就是在大城市念書時談了個當?shù)赝嗤瑢W,后來真就在大城市安家落戶了,還當了廠領(lǐng)導,惹得全班同學都羨慕得不行。丈夫說起這事時那向往又興奮的神情,至今歷歷在目。
春杏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我咋這么笨!兒子長得俊,又這么優(yōu)秀,怎么可能沒姑娘喜歡?我還傻乎乎地,想給他找個農(nóng)村戶口的老姑娘…真要那樣,就算兒子再有本事,將來生的孫子還是農(nóng)村戶口,考學、當兵都吃虧,繞來繞去又回到原點,那不是白折騰了嗎?
她猛地停下踩縫紉機,“噠噠”聲戛然而止。捶了捶因久坐而麻木的雙腿,春杏起身快步走進里屋,關(guān)上了房門。張治安正疑惑間,母親已笑容滿面地走了出來,手里多了一個藍底白碎花的小布包。
“小安,待會兒要是有人來拿衣服或者送料子,讓他們稍等會兒,媽出去一趟,就回?!贝盒咏淮?,腳步輕快地出了門,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氣。
春節(jié)過后,張治安踏上返校的路途,行囊里沉甸甸地多了兩套嶄新的衣服——都是母親熬了好幾個通宵親手縫制的。還有眼下城里最時興的尖領(lǐng)條紋襯衫,一件“的確良”的料子就花了春杏八塊錢。因為售貨員的極力推薦,她咬咬牙一下買了兩件:一件天藍色的長袖,一件細條紋的短袖。本來想買件帶花的,轉(zhuǎn)念一想兒子是大學生,穿著該素雅些。這還不算,她又花了十幾塊給兒子添置了輕便的絨衣絨褲——售貨員說了,城里學生打球都穿這個,輕便又精神。
看著這些花費不菲的新衣服,張治安心里沉甸甸的:“媽,真沒必要花這么多錢買這些…您為了趕活兒掙錢,都落下老寒腿了。整個冬天掙的錢都貼補我了,兩個弟弟還要上學呢,你們娘仨在家可怎么過?”
春杏卻笑得格外舒心,那是發(fā)自肺腑的欣慰和滿足。兒子的懂事孝順,是她最大的慰藉。她慈愛地擺擺手:“傻兒子,別把咱家想得那么難。你們仨的撫恤金雖說只發(fā)到18歲,錢不多,可這些年媽一分沒動,都好好攢著呢,留著給你將來娶媳婦用。也別小瞧你媽這裁縫鋪子,光靠媽這雙手,供他倆上學也綽綽有余!”她看著兒子挺拔的身姿,眼中滿是驕傲,“看著你們一個個長大成人,媽再累也高興。再說你也大了,眼瞅著再兩年就畢業(yè)掙錢了,到時候再孝順?gòu)屢膊贿t。記住啊,‘人靠衣裝馬靠鞍’,我兒子長得再俊,穿得寒酸了,好姑娘也瞧不上咱?!?/p>
張治安喉頭哽咽,眼中蓄滿了淚水。他在心底暗暗發(fā)誓:這輩子,一定要拼出個人樣來,讓母親的后半生過上富足安樂的好日子。
到了學校,整理行李時,張治安在書包的夾層里,摸到了母親偷偷塞進去的二十塊錢。讀大學,國家發(fā)的補助金足夠他生活,甚至還有結(jié)余。他本想把錢寄回去,可捏著那帶著母親體溫的鈔票,最終還是收下了——這是母親無言的牽掛和周全的思量,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身上那件母親親手做的中山裝,雖不及商場買的那么挺括時髦,但春杏的手藝是出了名的巧。凡是她見過的款式,無論多洋氣,她都能琢磨著做得八九不離十,甚至能“以假亂真”,再加上她量體裁衣的精準,衣服穿在張治安身上格外合身熨帖。配上新買的時髦襯衫,本就生得白凈俊朗的張治安,此刻更是煥然一新,渾身上下哪里還有半分農(nóng)村娃的土氣?舉手投足間,已然透出城市青年的斯文與自信。
這份由內(nèi)而外的改變,讓他整個人都開朗自信了許多。他開始在同學間談笑風生,那個總愛偷偷躲在角落里吹口琴、帶著幾分羞澀和憂郁的張治安,仿佛真的成了過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