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秉義面色不虞，卻也不好發(fā)作，只能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謝將軍不在北境御敵，怎么有空回京了？”
“奉旨回京述職。”謝鎮(zhèn)山言簡意賅，隨即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冷了幾分，“我昨晚才到的京城，今日一早，林林的丑聞就傳遍了?！?/p>
虞秉義：“家門不幸！讓將軍見笑了！”
賀春芝連忙上前，對著謝鎮(zhèn)山福了一福，柔聲說道：“林兒這孩子不懂事，讓您跟著操心了?！?/p>
謝鎮(zhèn)山看都未看她一眼，徑直走到虞林面前，蹲下身，輕輕碰了碰虞林額角的淤青。
虞林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謝鎮(zhèn)山的動作一頓，“疼嗎？”
虞林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親人。
原主的記憶里，這個舅舅的身影很模糊，只知道他每年都會派人送來許多北境的特產(chǎn)，但賀春芝從未讓原主碰過。
他點了點頭。
謝鎮(zhèn)山站起身，“我?guī)Я至秩バ〈撼?，親自管教?！?/p>
小春城就在北境邊關(guān)附近，民風(fēng)彪悍。
謝鎮(zhèn)山想帶走虞林不是一天兩天了。
自他妹妹去世后，他就三番五次提出想把外甥接到身邊教養(yǎng)。
可虞秉義一直不肯。
他倒不是舍不得這個兒子，而是要臉面。
前腳剛?cè)⒘死^室，后腳就把原配留下的嫡長子送到邊關(guān)舅家，傳出去別人會怎么說他？
說他虞秉義寵妾滅妻，苛待嫡子？
他虞靖候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所以，他一直以“虞林是侯府世子，理應(yīng)留在京中教養(yǎng)”為由，死死地把人扣在手里。
可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
虞林不再是世子，還鬧出了這等驚天丑聞，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是虞家抹不去的污點。
把他送走，不再是“苛待”，而是“管教”。
送去賀州老家自生自滅，和送去手握兵權(quán)的鎮(zhèn)北大將軍那里接受管教，后者顯然更能堵住悠悠眾口，保全他的名聲。
虞秉義的心思在電光火石間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來回。
他看著謝鎮(zhèn)山那張冷硬的臉，又看了看地上半死不活的兒子，心中那桿名為“利弊”的天平，終于緩緩傾斜。
賀春芝察覺到了丈夫的動搖，心頭一緊，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被謝鎮(zhèn)山一個警告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那眼神里帶著軍人特有的殺氣，讓她瞬間如墜冰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也好?！?/p>
“既然將軍有心，就帶他走吧。只盼他日后，莫要再給本侯……再給謝家丟人?！?/p>
一句話，便徹底斷絕了父子情分。
謝鎮(zhèn)山?jīng)]有再多說一個字，彎腰，一把將地上的虞林打橫抱了起來。
虞林猝不及防，身體騰空，落入一個寬闊而堅實的懷抱。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感受到的第一絲善意。
他靠在舅舅的肩上，抬眼看向正廳里的那對男女。
賀春芝的臉上寫滿了不甘和錯愕，而他的好父親虞秉義，則已經(jīng)別過頭去，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他。
……
馬車一路行駛，最終停在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前。
鎮(zhèn)北大將軍府。
沒有虞靖候府那種處處彰顯富貴的奢靡，將軍府的大門更顯莊重肅殺，門口站崗的護衛(wèi)身形筆挺，眼神銳利，身上都帶著一股鐵血之氣。
謝鎮(zhèn)山再次將虞林抱起，大步流星地跨進府門。
府里的下人恭敬地垂首行禮。
“去，備熱水，找最好的金瘡藥來！”
“是！”
虞林被一路抱進了一間雅致的客房。
房間的陳設(shè)簡單，卻處處透著整潔和舒適。
很快，兩個丫鬟就抬著一個巨大的浴桶進來，熱水一桶桶倒進去，白色的水汽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林林，先去洗漱一下，把傷口處理了。舅舅就在外間，有事叫我?！?/p>
“好?！?/p>
等謝鎮(zhèn)山出去后，虞林才在丫鬟的幫助下，脫去那身早已臟污不堪的衣服。
當他整個人沉入溫熱的水中時，舒服得幾乎要呻今出聲。
他揮手讓丫鬟退下，自己一個人靠在桶壁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水汽氤氳，模糊了視線。
他閉上眼，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
虞修然和賀春芝費盡心機，廢了他的世子之位，本以為能將他徹底踩進泥里，卻不想半路殺出個鎮(zhèn)北大將軍，打亂了他們的全盤計劃。
去北境，對他而言，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天高皇帝遠，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也遠離虞家那群豺狼虎豹。
他需要時間來養(yǎng)好身體，也需要時間來適應(yīng)這個世界。
水漸漸涼了。
虞林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布巾擦干身體，換上了丫鬟準備好的干凈中衣。
他走到房間里的梳妝臺前，看著那面光可鑒人的銅鏡。
鏡子里的人，讓他愣住了，和他在現(xiàn)代的臉一模一樣！
只不過，長時間的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有些蒼白，臉頰上還帶著未消退的嬰兒肥，但五官卻精致得如同上天最精心的杰作。
一雙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時帶著幾分清冷，笑起來時想必會是瀲滟生光。
鼻梁高挺，唇形飽滿，色澤是健康的淡粉色。
這……這就是那個傳說中“京城第一丑人”？
開什么國際玩笑！
那所謂的“丑”，究竟是怎么來的？
“哥哥，你皮膚這么白，涂上這個胭脂，氣色才好呢！靜王殿下最喜歡看人精神的樣子了！”
“哥哥，頭發(fā)不要束得那么整齊，你看現(xiàn)在這樣，用發(fā)油抹得亮亮的，再隨意地散下幾縷，才顯得風(fēng)流不羈嘛！”
“哥哥，這件衣服顏色多鮮亮，襯得你多好看啊！”
一句句“為他好”的勸說，一個個“貼心”的建議，全都出自他的好弟弟虞修然，和那位慈母繼母賀春芝之口。
原主對這對母子的話深信不疑，以為他們是在真心幫自己博得心上人的歡心。
于是，他將自己打扮成一個滑稽可笑的跳梁小丑。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京城里的人，誰也沒見過他本來的樣子。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虞家那個傻子世子，就是一副油頭粉面、丑陋不堪的惡心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