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云漪。是攝政王裴時聿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他教我詩書,予我新生。他說,
我是他遺失多年的親妹妹。我信了。他唯一的死對頭,是少年將軍霍凜。為了打擊霍凜,
他去求來一道我和霍凜聯(lián)姻的圣旨。大婚當(dāng)夜,霍凜扔給我一疊案宗?!翱纯窗?,
你的好哥哥,都做了什么。”案宗里,是我全家被斬的真相。主謀,正是裴時聿。
他殺我滿門,是為了奪走我家傳的兵符。他認我做妹妹,是發(fā)現(xiàn)我長得像霍凜早夭的未婚妻。
他想讓我做一枚棋子,刺穿霍凜的心。霍凜看著我,目光灼灼?!艾F(xiàn)在,你還認他做哥哥嗎?
”我抬起頭,擦干眼淚?!安徽J了?!薄皩④?,我想報仇?!被魟C笑了?!昂芎?,
我?guī)湍銡⒘怂?,你幫我生個孩子?!薄坝媚氵@張臉,生一個最像我亡妻的孩子。
”第1章我攥著案宗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失了血色?!昂??!币粋€字,
耗盡了我殘存的所有力氣。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絕望,像兩只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心臟。
霍凜站起身,他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仿佛剛才那場決定我一生的交易,
不過是買了一件擺設(shè)?!案?。”我踉蹌地站起來,跟著他走出喜堂。
大紅的喜綢刺得我眼睛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將軍府很大,也很冷。
我們穿過層層回廊,最終停在一座偏僻的庭院前。牌匾上是三個字,挽云居。
每一個字都透著刺骨的寒意。霍凜推開門?!斑@里,是我為阿挽建的。從今天起,
你就住在這里。”院子里種滿了她喜歡的白梅,連石子路的鋪陳,都是她生前畫過的圖樣。
這里沒有一絲一毫屬于“將軍夫人”的東西,只有另一個女人的影子,無處不在。
下人端著托盤魚貫而入?;魟C指著托盤上的一襲素白長裙?!皳Q上?!蹦遣皇切乱拢?/p>
裙角甚至有些陳舊的磨損,上面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冷梅香。是死人的衣服。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怎么,不愿意?”他終于將視線落在我身上,
那不是看一個人的眼神,是審視一件物品。“云漪,記住你的身份。你不是我的妻子,
你只是她的替身,一個會走路的子宮。”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扎進我的血肉里。一個侍女端上一碗漆黑的湯藥。“這是調(diào)理身體的,每日一碗,
我需要你盡快懷上?!蔽衣槟镜厣斐鍪郑讣庥|到溫?zé)岬耐氡?。另一只手?/p>
卻被塞進了一卷薄薄的紙。是密報。關(guān)于裴時聿在城西大營的兵力布防。這是我復(fù)仇的希望,
是我忍受這一切的唯一理由。我端起藥碗,仰頭一飲而盡??酀乃幹樦韲祷?,
像一條火線,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很好?!被魟C似乎很滿意我的順從。他轉(zhuǎn)身,
沒有絲毫留戀地向外走去。“記住,忘了云漪是誰。從今往后,你就是蘇挽云?!遍T被關(guān)上,
將我一個人囚禁在這座巨大的墳?zāi)估铩N掖┲K挽云的舊衣,站在蘇挽云的房間里,
身上還帶著為她而喝的湯藥苦味。屈辱和仇恨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不是云漪,
我也不是蘇挽云。我只是一個復(fù)仇的工具,一個行走的牌位。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
第2章在挽云居的日子,是一場漫長的凌遲。
霍凜開始系統(tǒng)性地抹去我身上所有屬于“云漪”的痕跡?!鞍⑼斓牟綉B(tài)比你輕盈。
”“阿挽看書時,手指會無意識地敲擊桌面?!薄鞍⑼煨Φ臅r候,嘴角有梨渦。
”他像個最嚴苛的畫師,試圖用一把名為“蘇挽云”的刻刀,將我雕琢成他想要的樣子。
任何反抗都是徒勞,只會招來更深的羞辱。我學(xué)著忍耐,學(xué)著麻木。直到那天,
我第一次踏入廚房。我想做一道家鄉(xiāng)的菜,水煮魚。那是我爹最愛吃的。那辛辣的香氣,
是我記憶里唯一溫暖的東西。飯菜上桌時,霍凜回來了。他坐下,拿起筷子,
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里。只一口,他的臉就沉了下來?!芭?!”整張桌子被他掀翻在地。
滾燙的湯汁濺在我的手背上,火燒火燎地疼?!罢l準(zhǔn)你做這種東西的!”他怒吼,
胸膛劇烈起伏。“阿挽從不吃辣!她最討厭這種上不得臺面的味道!”我跪在滿地狼藉中,
手背上的痛,遠不及心里的萬分之一。原來,連我的味覺,都是一種罪過。那天之后,
懲罰接踵而至。他命人搬來蘇挽云所有的字帖,逼我日夜臨摹?!八淖郑L(fēng)骨天成。
你寫的,不過是軟弱無力的俗物?!蔽业氖滞笠驗殚L時間握筆而腫脹不堪,
只要有一筆一畫不像,他就罰我徹夜不眠,將那一個字抄寫一千遍。直到我的字跡,
真的和她別無二致。他似乎很滿意這個成果,終于帶我出了將軍府。去城外的梅林。他說,
那是他和蘇挽云定情的地方。冬日的梅花開得正好,冷香浮動?;魟C站在一株梅樹下,
伸手撫上我的臉。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絲我看不懂的迷離。
“阿挽……”他無意識地喚著那個名字。我的心猛地一縮,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凝固。
我沒有回應(yīng),只是沉默地站著。我的沉默,似乎讓他從幻夢中驚醒。他猛地收回手,
像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惱羞成怒的情緒在他臉上浮現(xiàn)。“誰讓你用這種表情看著我?
”“你以為你是誰?一個替身,就該有替身的樣子!”“給我笑!像她一樣笑!
”他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皷|施效顰,令人作嘔。
”他甩開我,將一份新的密報扔在我身上?!澳弥?,這是你應(yīng)得的?!蔽覐澭?,
撿起那張寫滿了裴時聿罪證的紙。紙張很輕,卻是我唯一的重量。我告訴自己,云漪,
忍下去。每一次的羞辱,都是復(fù)仇的燃料??傆幸惶欤乙屗麄冄獋獌?。兩個月后,
府醫(yī)搭在我的手腕上,許久,才躬身道喜?!肮矊④姡蛉擞邢擦??!蔽覒言辛?。
完成了這場交易里,最重要的一環(huán)。我扶著門框,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一種陌生的、幾乎讓我戰(zhàn)栗的情緒,從心底最深處涌了上來。
我將消息告訴霍凜時,他正在擦拭一柄長劍。他聽完,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爸懒??!睕]有喜悅,沒有波瀾,就像在確認一件貨品已經(jīng)送達。
我攥緊了手心,那剛剛萌生的一絲暖意,瞬間被冰封。他對我腹中骨肉的漠視,
比任何羞辱都更讓我心寒。對我的“改造”,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變本加厲。
他請來了宮里退下來的教習(xí)嬤嬤?!皩④姺愿懒?,蘇夫人有孕時,最喜聽《安胎曲》。
從今日起,夫人每日都要學(xué)唱?!眿邒叩脑捒贪宥?。于是,
我被迫日復(fù)一日地哼唱著另一個女人的心愛之曲。霍凜說:“我希望我的孩子,
在娘胎里就熟悉他母親的習(xí)慣?!彼暮⒆?。他的母親。這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
我只是一個容器,一個借來的溫床。第3章一日深夜,我被一陣濃烈的酒氣驚醒。
霍凜搖搖晃晃地走進來,這是他第一次踏足我的臥房。他醉了。他將我緊緊抱在懷里,
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鞍⑼?,
阿挽……你為什么不等等我……”他的頭埋在我的頸窩,溫?zé)岬囊后w滴落在我的皮膚上。
“我錯了……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去……我不該……”他語無倫次地訴說著,
那些深埋心底的痛苦與悔恨,在酒精的催化下,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這是我第一次,
看到他冰冷面具下的脆弱。原來,他也會痛。原來,他那顆堅硬的心,也有一處柔軟的角落。
只是,那處角落,永遠屬于蘇挽云。我僵硬地任他抱著,一夜未眠。第二天他醒來,
看到身邊的我,臉上只有厭惡和懊惱。他什么都沒說,起身就走,
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場荒唐的夢??赡峭碇?,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我開始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小腹。這個孩子,是霍凜的骨肉,卻也是我的。
是我在這座冰冷的牢籠里,唯一真正屬于我的東西。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像鬼魅一樣纏上了我?;蛟S……或許這個孩子,能改變這一切?;蛟S,他能讓霍凜看到,
我不是蘇挽云,我是云漪。我是他孩子的母親。那不切實際的幻想,終究是一場血色的泡影。
裴時聿的信又來了。侍女將信遞給我時,我正在臨摹蘇挽云的字帖。筆尖頓了頓,
墨汁在紙上暈開一朵黑花。隨著信送來的還有一個包裹,里面是我娘生前最愛的一支珠釵。
他說,找到了我娘其余的遺物,想約在城南的破廟里,親手交給我?!懊妹茫嗳詹灰?,
哥哥甚是想念?!毕肽?。他想念那個天真無邪、對他言聽計從的云漪。
那個已經(jīng)死在案宗里的云漪。這是一個拙劣的陷阱。我?guī)讉€月的敷衍,
裴時聿顯然察覺到什么??赡鞘悄锏倪z物。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冒險一搏。
我收買了府里的一個婆子,偷偷溜了出去??晌仪澳_剛到破廟,后腳霍凜就帶著人出現(xiàn)了。
他身后,還站著裴時聿派來的“信使”,那人正一臉驚恐地指著我。“將軍,
我親眼看到夫人和……和攝政王的人在此私會!”一切都明白了。裴時聿知道我懷孕了,
用我娘的遺物做餌,引我出府,再借霍凜的手,除掉我腹中的孩子。這是給我的警告。
好一招一石二鳥?;魟C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一步步向我走來,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你沒有什么想解釋的嗎?”“我沒有……”“沒有?
”他打斷我,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的骨骨頭捏碎,“那你告訴我,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會和裴時聿的人在一起?”“是裴時聿……”“夠了!
”他將我粗暴地拖回將軍府,一路拖進了“挽云居”的祠堂。蘇挽云的牌位,
就供奉在正中央。他將我狠狠地甩在地上,我的頭撞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一陣發(fā)黑。
“你知道阿挽是怎么死的嗎?”他蹲下來,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他?!八?dāng)年,
就是因為難產(chǎn)血崩而死?!薄拔矣H眼看著她在我懷里一點點變冷,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這一生,最恨的就是背叛,最恨的就是有人用子嗣來欺騙我!
”他的話像一把生銹的刀,在我的心上來回切割。原來,這才是他內(nèi)心最深的傷疤。而我,
被裴時聿精準(zhǔn)地推了上去,成了引爆他所有痛苦和憎恨的導(dǎo)火索?!澳愣亲永锏倪@個孽種,
是他的,還是我的?”“霍凜!你混蛋!”“看來是他的了?!彼酒鹕?,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決絕與殘忍。他拍了拍手。
一個下人端著一碗黑色的湯藥走了進來。那濃烈的藥味,讓我胃里翻江倒海?!昂攘怂?。
”霍凜將藥碗遞到我面前?!坝H手了結(jié)了這個孽種,我就當(dāng)今天的事沒發(fā)生過。
”“這是你最后的‘投名狀’?!钡?章我看著那碗藥,黑得像一個深淵。再看看霍凜,
那張我曾幻想過或許會有一絲溫情的臉,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所有關(guān)于孩子的幻想,
所有關(guān)于一絲可能的溫情,在這一刻,徹底化為齏粉。我最重要的東西,我唯一的希望,
成了毀滅我的最終道具。我笑了。在絕望的盡頭,我竟然笑了出來。我緩緩伸出手,
端起了那碗藥?;魟C以為我會喝下去。他甚至連臉上那殘忍的表情都沒有變。在他眼里,
我不過是一個為了復(fù)仇可以舍棄一切的工具,包括我自己的骨肉。我端著碗,手很穩(wěn)。然后,
在他錯愕的注視下,我揚起手,將那碗黑色的湯藥,盡數(shù)潑在了蘇挽云的牌位上。
藥汁順著牌位上“蘇挽云”三個字蜿蜒流下,像一道道黑色的眼淚。“你瘋了!
”霍凜怒吼著,沖上來想要抓住我。我后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拔覜]瘋,我清醒得很。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盎魟C,我們的交易,到此結(jié)束。
”“你以為你掌控一切?你以為我是你手中隨意擺布的棋子?”我冷笑一聲。
“你一心想為蘇挽云報仇,卻連你最大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薄澳阒欢⒅釙r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