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五月子，要給死去的村長女兒配冥婚。
冥婚臨近，村長黃有財拿我爹的性命威脅我妥協(xié)。
我向村里支教的宋老師尋求辦法，她告訴我只要破壞村長女兒黃美英墳前的風(fēng)水，就不用配冥婚。
我按她說的，殺了一只黑貓，剝了它的皮，把尸體掛到黃美英墳前的楊樹上。
當天晚上黃美英來找我。
她說，你怎么能相信宋老師，她早就死了啊。
1
今天是我訂婚的好日子，村長黃有財一大早就把花圈、紙馬之類的聘禮送上門。
我爹把我護在身后，雙手緊握鋤頭：“村長，你放過我家小安吧。他的人生才剛開始，不能配冥婚?。 ?/p>
黃有財笑得像豺狼：“親家，這就是你不對了，十三年前你跪著求我借你錢，安葬你媳婦。我說要小安和美英訂娃娃親，你一口答應(yīng)?！?/p>
我爹急眼了：“可你當時也沒告訴我，美英那丫頭活不過十六歲，她三年前就死了啊?！?/p>
“實在不行，我給美英配冥婚！”
黃有財一腳踹在我爹肚子上，把他踹翻在地，一腳踩在我爹的肚子上，俯下身：“你想娶我女兒，你配得上嗎？”
他拍拍我爹的臉頰：“想賴我的賬？信不信我讓你們父子兩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我對上他冰冷的眼神，像是有一條過山峰在對我吞著信子。
“再過七天，是美英的忌日。今晚，我把她請到家中。七天后，你們拜堂成親！”
村長說完，站直身子，指向我爹和我：“別想著跑，你們跑不出黃家村！”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2
我們黃家村只有幾十戶人家，大部分都跟黃有財沾親帶故。
做為村里唯一的一戶外姓人，誠然如黃有財所說，想跑出去比登天還難，因為到處都是他的眼線。
我爹悶頭抽著旱煙，蒼老的臉更見褶皺。
我說：“爹，我出去走走。”
我爹心不在焉地點頭。
出門后，我去找宋老師，她是來我們黃家村支教的，也是外人。
宋老師長得有鼻子有眼，一等一的漂亮，而且人也格外好。
我在教室外偷聽她上課，她從來不叫黃瘸子攆我走。
這些年，我跟著她識了不少字。
趁著黃瘸子打盹，我溜進村里的小學(xué)，敲響了宋老師的門。
對于我的到來，宋老師很意外，站在門口怔了一下，把我讓進屋里。
她扭頭給我倒水，我不知道為什么眼眶發(fā)酸，嘴里像塞了顆核桃似地問她：“宋老師，你說知識能改變命運，我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知道該怎么改變我的命運?！?/p>
宋老師的身形頓住，扭頭看向我時，我一個大男人哭出了聲。
她默不作聲地坐到我身邊，伸手撫摸我的頭發(fā)，眼睛里慈憫的光讓我想到我的母親，我哭得更大聲。
“你是說和黃美英配冥婚的事情嗎？”
宋老師已經(jīng)知道了。
我默默點頭。
宋老師問我：“林安，你相信我嗎？”
我：“我當然相信你了。不然，我不會這么晚來找你！”
宋老師：“你的生日是五月初五吧？”
我：“是的?！?/p>
宋老師的聲音突然變得幽渺，眼神跟著也晦暗不明：“農(nóng)歷五月初五的人被稱為五月子，是厲鬼轉(zhuǎn)世，生來帶著滔天怨氣。只要你愿意，把你的怨氣轉(zhuǎn)嫁到鞏黃美英身上，黃家將雞犬不留！”
我渾渾噩噩的，聽到后面“雞犬不留”四個字，驀地感覺到汗毛倒豎，冷汗順著脊背倒流。
3
我干澀地道：“這樣的報復(fù)會不會太狠了？”
想到蠻橫的黃有財踹我爹那一腳，我又道：“能不能只讓黃有財死？”
宋老師搖頭。
我：“我回去再想想。”
宋老師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尖銳：“沒有時間了，今晚十二點前，你必須找到一只黑貓，剝了皮掛在黃美英墳前的歪脖子樹上，錯過這個時間，就沒有機會了?！?/p>
我想問為什么，聽到外面?zhèn)鱽睃S瘸子獨特的腳步聲，他正朝這邊走來。
我趕緊拉開門，奪路而逃，反正他追不上我。
半路上，我踢翻了一個神龕，尺高的神像被我踢出半米遠。
我慌亂中將神像撿起，這個神像寬額頭，尖下巴，雕刻粗糙，唯獨一雙眼睛突出眼眶。
這不是我熟悉的神明。
我將他擺正，赫然發(fā)現(xiàn)在他原本擺放的地方，擺著一盤祭祀用的白肉，密布的血絲布滿了暗紅色的肉。
一種不適的惡心直沖喉嚨，我差點嘔吐。
放好神像后，我擺脫了黃瘸子，帶著心事往家里回。
路過村里的大槐樹，聽到村里的幾個青年說，晚上要把黃美英請回來。
反復(fù)斟酌后，我捏緊拳頭，下了決心，黃有財是你不仁在先，老子不想死，那你們?nèi)揖腿ニ腊伞?/p>
4
打定了主意，我偷了鄰居黃彩花的黑貓。
這只黑貓平時一見到就跟村里人一樣，對我疵牙咧嘴。
我早就想收拾它了。
剝了黑貓的皮，我用蛇皮袋將它裝了，偷摸向黃美英的墳出發(fā)。
黃美英的墳特別好認，死了三年，墳頭上一根草都不長。
唯獨墳前有一顆歪脖子楊樹，只有一米五高，樹冠長得茂密。
風(fēng)一吹，嘩啦啦地響，像鬼在拍手似的。
我把黑貓從蛇皮袋里取出，往楊樹上掛去。
此時突然感覺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拽著我的胳膊，阻止我這樣做。
明明四下里沒人啊。
我驚得白毛汗都出來了，膽戰(zhàn)心驚地左右環(huán)顧。
拎了拎手里的貓尸，很輕松，看來剛才是我自己嚇自己。
我又準備將貓尸掛到楊樹上，借著月光，我看到自己的手腕上有五個清晰的手指印。
鬼，一定有鬼！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全身冰冷，扔掉手里的貓尸，往家里狂奔。
路上，我隱約聽到耳邊呼嘯的氣流中，隱隱傳來“小安哥哥”的呼喚聲。
到了我家門口，我一個勁地拍關(guān)上的大門。
“爹，開門啊，開門啊......”
5
我爹把大門打開，放我進來，又把大門關(guān)上。
我不敢跟他說我遇見鬼這件事情，怕他害怕。
我爹進去睡覺后，我一扭頭，赫然看到兩行腳印跟在我的身后，嚇得我一頭鉆進被窩里，瑟瑟發(fā)抖。
被窩外面?zhèn)鱽睃S美英幽幽的聲音：“小安哥哥，我是美英啊，咱們兩個一塊兒長大的。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我：“我跟你沒有什么好說的，你都死了，別嚇我了?！?/p>
外面?zhèn)鱽硪宦曒p響，我知道是她主動坐了下來。
我心里祈禱她快點走，她反而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雖然說黃有財惡貫滿盈，但我和黃美英的關(guān)系卻一直很好，她從小就是跟在我后面的小尾巴。
聽她重提舊事，我不那么害怕了：“美英啊，要是你沒死的話多好。”
意識到說錯話，我趕緊閉嘴。
我們陷入短暫的尷尬。
過了會兒，黃美英說：“小安哥哥，我說咱們從前的事情，就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哪怕我變成了鬼，也不會害你。你應(yīng)該相信我?！?/p>
我脫口而出：“我相信你。”
黃美英：“那你告訴我，誰給你出的主意，讓你把死貓掛在我墳前的楊樹上？”
我選擇沉默。
沒想到黃美英問我：“是不是宋老師告訴你的？”
我忍住問“你怎么知道”的沖動，拒絕回答。
黃美英冷笑：“你去見宋老師時，就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她的一句話讓我有些發(fā)懵，但很快猝然襲來的恐懼就像是黑夜里突然露出獠牙的巨獸，將我吞噬，連渣都不剩。
我渾身冰冷并且伴隨輕微的痙攣。
6
剛才在宋老師的屋里，我看到一件大紅色的喜服。
喜服沒有問題，問題是上面的紐扣是單數(shù)的。
但凡生活在農(nóng)村的人都知道，只有壽衣上的紐扣才是單數(shù)的，而壽衣是給死人穿的。
這就很不對勁。
宋老師平時性格溫婉，最喜歡小貓小狗了，怎么會唆使我殘忍地剝貓皮。
還有我在校園里踢倒的那個神像，黃瘸子不信這些東西，只有宋老師在供奉。
一重接一重地恐懼，如重浪席卷而來。
我掀開被子，質(zhì)問黃美英：“你知道些什么，全給我說出來！”
窗戶透出魚肚白，蟬鳴噪噪，黃美英不見了。
外面噼哩啪啦放著鞭炮，亂哄哄的。
我以為是村里人在慶祝黃美英的棺材被抬回來，村長家將要迎來我和她的喜事，一時沒精打采。
準備翻個身再睡覺，門被推開，我爹走了進來。
他還不知道我昨晚去找過宋老師，興沖沖地道：“宋老師來了，你還睡什么？”
對于宋老師的到來，我心情復(fù)雜，總不能不見在床上躺尸，這樣太沒有禮貌了。
匆匆穿好衣服，我去了客廳。
宋老師端坐在椅子上，穿著昨晚我見過的紅色喜服，原本不化妝的她，今天敷了厚厚的一層粉，看起來就像戴了一張詭異的面具。
在她的右手邊，擺放一個放有紅雞蛋的籃子。
這代表著她訂婚了，在農(nóng)村，只有訂婚才會給各家各戶送紅雞蛋。
終是好奇心占勝了我對宋老師的恐懼：“宋老師，你跟誰訂婚了？”
宋老師說出一個讓我萬分意外的名字：黃有財。
黃有財比她足足大了二十歲不說，她平時最厭惡的就是黃有財，說他就是一個只會用下體思考的老色鬼。
現(xiàn)在，她居然要嫁給黃有財。
我感覺這個世界不正常了。
趁著我爹出去，宋老師壓低聲音問我：“你昨晚有沒有將黑貓掛到黃美英墳前的樹上？”
我再也忍不住：“宋蓉，你到底要騙我到什么時候？”
7
我叫了她的大名，而不是稱呼她“宋老師”。
這足以表達我被利用的憤怒。
宋老師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對于我的質(zhì)問，她只是沉默。
“你給我支招，讓我報復(fù)黃有財，呵，可是你轉(zhuǎn)頭就要嫁給黃有財。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你根本就是在騙我嗎？”
“你倒是說句話啊?！?/p>
宋老師在沉默了許久之后，眼睛透過散落在額前的劉海陰惻惻地看了我一眼，說了句“你早晚會明白的”，提起籃子自顧自走 了。
這就她給我的解釋？
我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黃美英的棺材被請回來的第二天，做為未來丈夫的我，按照黃家村的習(xí)俗，需要去瞻仰她的遺容。
黃有財說了，我敢不去，他就打斷我爹的腿。
盡管心里很排斥他跋扈的做風(fēng)，但我不得不去。
院子里一個“門”字形的棚子，兩側(cè)擺著紙扎的金童玉女。
棚子里是漆了紅漆的棺材，跟鮮血一樣紅。
黃有財見到我進來，對身后的兩個青年點了下頭，他們用鐵棍撬開棺材蓋，露出一條縫兒。
按理來說，死了三年的黃美英早就化成白骨，當我探頭朝棺材里看去，眼前的景像讓我分外驚詫。
黃美英居然一如生前，給我的感覺好像她只是睡著了，而不是死了。
然而，當我看到她胸口處有一塊明顯的凹陷，并且黑色的血漬浸濕壽衣時，我強忍著捂住自己嘴的沖動。
都怪我想像力太豐富，她胸口缺少的那塊肉，大約就是祭祀不明神像的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