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娘的布莊藏在城南巷弄深處，就在青石板路的盡頭。一方寫著“錦繡布莊”的木匾，被晨露打濕后，透著溫潤的光澤。蘇靈素帶著蘇云錦剛推開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裹著棉麻的軟意，便撲面而來。
“靈素？咋這時候來了？”柳大娘正坐在柜臺后頭理賬呢，瞧見蘇靈素神色慌張，趕忙放下筆迎了上去。她穿著一身靛藍布裙，鬢邊別著一朵素銀花，眉眼間透著幾分市井歷練出來的精明，可看向蘇靈素的眼神里，卻滿是疼惜。當年柳大娘丈夫重病，是蘇母分文未取就送藥救治，這份情分，她可記了整整十年。
“柳大娘，我們得在您這兒躲躲?！碧K靈素簡單說了說官差搜藥鋪的事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藏在內衣夾層的密信，“我懷疑蘇仲山要對剩下的兩間藥鋪動手了?！?/p>
柳大娘一聽，眉頭立馬擰成了個川字：“那黑心肝的！前兒個我還瞧見他跟藥材行的王掌柜湊在一塊兒嘀嘀咕咕的，當時也沒在意，現(xiàn)在想想，肯定沒啥好事兒?！彼K靈素就往內室走，“你們先在這兒歇著，我讓學徒去藥鋪附近打探打探情況。對了，明玥咋樣了？”
“已經沒啥大礙了，多謝大娘掛心?！碧K靈素松了口氣，瞧見蘇云錦怯生生地站在一旁，趕忙說道，“云錦，把那錦盒給柳大娘看看?！?/p>
蘇云錦解開隨身帶著的小包袱，把裝著密信的錦盒遞了過去。柳大娘打開一看，手指輕輕拂過上面的當歸繡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這是你娘的手藝啊……她總說，當歸當歸，就是盼著家人平平安安地歸來?！彼D了頓，突然說道，“這繡線里咋還摻了銀線呢？”
蘇靈素一愣，仔細這么一瞧，果然發(fā)現(xiàn)繡圖邊緣的輪廓線泛著極淡的銀光。在原主的記憶里，母親繡重要的物件時，會在絲線里混上少量的銀線來防潮，難道這錦盒還有啥別的玄機？
正琢磨著呢，外間傳來學徒的聲音：“老板娘，王掌柜帶了人去西頭藥鋪了！”
柳大娘臉色“唰”地就變了：“西頭那間可是蘇家最好的鋪面，離碼頭近，過往的客商也多！”
蘇靈素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蘇家原本有三間藥鋪，東頭那間已經被蘇仲山強行霸占了，要是西頭這間再丟了，那就只剩下間偏僻的小鋪子了。她站起身來說道：“我得去看看?！?/p>
“不行！”柳大娘一把拉住她，“官差說不定還在附近呢，你這一去，不就是自投羅網嘛！”她略一思索，說道，“我去！我以給藥鋪送布料的名義過去，探探他們的底細?！?/p>
柳大娘匆匆換了一身粗布衣裳，拎著一個裝著幾匹棉布的籃子就往外走。蘇靈素坐立不安的，讓蘇云錦把密信重新收好，自己則對著柳大娘內室的藥柜發(fā)起呆來。柜子上擺著幾包常見的藥材，可在角落里，卻藏著株曬干的曼陀羅，這東西可有劇毒，柳大娘留著它干啥呢？
“姐姐，你看這個?！碧K云錦突然指著錦盒底部說道。
蘇靈素俯身一看，果然發(fā)現(xiàn)盒底有塊松動的木板，撬開之后，里面掉出一片指甲蓋大小的象牙，上面刻著一個“陳”字。
“陳？”她猛地想起秦伯提過的老藥工陳伯，那可是當年蘇家祖上的炮制師傅，如今在城郊隱居呢。難道賬冊藏在陳伯那兒？
就在這時，柳大娘回來了，一進門就氣呼呼地說道：“那王掌柜真不是個東西！帶著人把西頭藥鋪的門板都給卸了，還說蘇家世傳的‘回春散’是假藥，要查封鋪面呢！”
“回春散是蘇家的招牌藥，咋可能是假藥呢？”蘇靈素又驚又怒，那藥的配方可是蘇家祖?zhèn)鞯?，專門治療風寒急癥，每年冬天能救不少窮苦人呢。
“他拿了一包黑乎乎的藥粉當證據，說有人吃了上吐下瀉的?！绷竽锱闹雷诱f道，“我瞧那藥粉的顏色就不對，正常的回春散是淡黃色的，他手里那包發(fā)灰，肯定是動了手腳！”
蘇靈素心里一動，問道：“王掌柜是不是說，那‘假藥’是從西頭藥鋪買的？”
“可不嘛！還拉了個‘病患’在門口哭天喊地的，引得街坊都圍過去看熱鬧了?！?/p>
“糟了，他們是想毀了蘇家的名聲！”蘇靈素一下子就明白了。藥鋪最怕的就是被人扣上“假藥”的污名，一旦傳開了，就算是保住了鋪面，也沒人敢來買藥了。她看向柳大娘，說道：“大娘，您能幫我個忙不？”
西頭藥鋪前，果然圍了好多人，里三層外三層的。蘇仲山站在臺階上，穿著一身綢緞長衫，故作痛心疾首地喊道：“諸位鄉(xiāng)親們都瞧瞧！我兄長竟然用假藥害人！蘇家百年的聲譽，可不能毀在他手里！今日我就代蘇家清理門戶，把這害人的藥鋪給關了！”
王掌柜在一旁幫著腔，舉著一個破碗嚷嚷道：“這就是從這兒買的回春散！張屠戶家婆娘吃了，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人群里議論紛紛的，有幾個知道蘇家好的人想替蘇家說句話，卻被蘇仲山帶來的家丁瞪了回去。張屠戶蹲在地上抹眼淚，時不時還偷瞄蘇仲山一眼，他昨兒個被蘇仲山的人堵在巷子里，人家拿他兒子的學費要挾他，他才硬著頭皮來演這出戲的。
“都讓讓！都讓讓！”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只見柳大娘擠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姑娘，低著頭，看不清臉。
“柳老板娘來干啥？”蘇仲山皺著眉頭，他知道柳大娘跟蘇家交情不錯，卻沒想到她敢當眾出頭。
柳大娘沒理他，徑直走到張屠戶面前，說道：“張大哥，你家婆娘真吃了這藥？”
張屠戶支支吾吾地說：“是、是啊……”
“那正好，我?guī)Я宋欢t(yī)的姑娘來，讓她去瞧瞧，說不定能把病治好呢？”柳大娘說著，往旁邊讓了讓。
那姑娘抬起頭，正是換了裝的蘇靈素。她沒看蘇仲山，只對張屠戶說道：“大哥，帶我去瞧瞧嫂子吧。要是回春散的問題，我蘇家賠你十倍的藥錢；要不是……”她目光掃過蘇仲山，“也得還蘇家一個清白。”
她眼神清亮，語氣篤定，張屠戶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蘇仲山想攔，卻被柳大娘搶了話：“咋的？蘇二叔不敢讓人看？莫不是怕露了馬腳？”
人群里也起哄了：“讓人家姑娘去瞧瞧唄！”“要是真假藥，再封鋪也不遲！”
蘇仲山沒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蘇靈素跟著張屠戶走了。他給王掌柜使了個眼色，王掌柜悄悄溜到后面，跟兩個家丁低聲說了句啥。
張屠戶家在貧民窟的深處，是一間低矮的土房，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他婆娘躺在土炕上，臉色蠟黃，見人進來就干嘔。
“她昨天吃了回春散，沒多久就成這樣了?！睆埻缿舸曛?，都不敢看蘇靈素。
蘇靈素沒說話，先給婦人搭了搭脈，又翻了翻她的眼瞼，最后拿起桌上的藥碗聞了聞，碗底殘留的藥渣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根本就不是回春散。她心里有數(shù)了，轉身對張屠戶說道：“大哥，借你家灶房用用?！?/p>
灶房里，蘇靈素讓張屠戶燒了鍋水，又從隨身的小包袱里拿出幾味藥材，這是她今早讓秦伯準備的。她把藥材下鍋煮沸，濾出藥汁，又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放進藥汁里攪了攪。
“你、你這是干啥呢？”張屠戶緊張地問道。
“回春散里有甘草和桂枝，遇銀不會變色?！碧K靈素拿出銀簪，簪子依舊光亮，“但你家這‘回春散’里摻了硫磺，要是我沒猜錯，嫂子是硫磺中毒了，這東西混在藥里，吃了會傷脾胃，上吐下瀉的。”
張屠戶臉“唰”地就白了：“我、我不知道……他們只讓我拿藥碗……”
“我知道你是被脅迫的?！碧K靈素把藥汁遞給張屠戶，“這是解毒的藥，給嫂子灌下去，半個時辰就好了?！彼D了頓，“張大哥，蘇家從來沒做過虧心事，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該在眾人面前說句實話?！?/p>
張屠戶捧著藥碗，手不停地抖。里屋傳來他婆娘的呻吟聲，他咬了咬牙，端著藥碗進去了。
蘇靈素走出灶房，剛到門口，就瞧見兩個家丁堵在那兒，正是蘇仲山派來的。
“蘇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吧?！奔叶—熜χ呱锨皝怼?/p>
蘇靈素不但不退，反而往前走了幾步，指尖夾著銀針：“我勸你們別動手。剛才我在藥鋪前，已經讓柳大娘去報官了，知府大人要是知道有人偽造假藥陷害忠良，不知道會咋判呢？”
她故意提高了聲音，果然瞧見兩個家丁猶豫了。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柳大娘帶著人跑過來了：“靈素！蘇仲山被抓了！”
原來柳大娘早安排好了，一邊讓蘇靈素去看病，一邊讓人去通知了巡街的捕頭。她知道蘇仲山沒請動李縣令的人，只能找?guī)讉€地痞充數(shù)，捕頭雖不敢得罪李縣令，卻也不想跟“為民請命”的柳大娘結怨。
蘇仲山見捕頭來了，還想撒野，卻被張屠戶從屋里沖出來按住了：“是他！是他逼我做假證的！他給的藥里有硫磺！”
人證物證都有了，蘇仲山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嘴里還罵罵咧咧的。王掌柜想跑，卻被街坊們攔住了，揍了個鼻青臉腫。
蘇靈素站在藥鋪前，瞧著被重新裝好的門板，心里卻沒松快下來。蘇仲山只是個小角色，真正的幕后黑手還在暗處呢。她摸了摸懷里的象牙片，對柳大娘說道：“大娘，我想去城郊找陳伯?！?/p>
柳大娘點了點頭，說道：“我讓學徒給你帶路?！彼粗K靈素的背影，突然說道，“靈素，小心點兒。王掌柜剛才被打的時候，喊了句‘錢小姐不會放過你’?！?/p>
錢小姐？蘇靈素腳步一頓。蘇州首富錢家的千金錢雨柔？她咋也摻和進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