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暴的中心，顧承鋒對身外發(fā)生的一切恍若未覺。他跪在塌陷的坑底，周身依舊被濃郁到化不開的璀璨金光包裹著。那金光不再僅僅是神圣，其深處，開始隱隱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萬物的暗金色澤，如同宇宙初開時混沌未分的毀滅本源。兩種截然相反卻又同源共生的力量在他體內(nèi)瘋狂奔涌、撕扯、試圖融合。
他雙手深深插進(jìn)身下滾燙的泥土里，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骨骼不堪重負(fù)的細(xì)微爆鳴。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嗬嗬的壓抑嘶吼，淚水混合著汗水、血水，在他布滿痛苦和扭曲的臉上肆意橫流。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他像個可憐蟲一樣活著，承受著“廢體”的恥辱，在泥濘里掙扎，連仰望星空的資格都沒有！而這一切的源頭，竟是他娘親用生命為他換來的“保護(hù)”！
“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娘…” 他嘶啞地低吼著，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硬生生摳出來，帶著血淋淋的痛楚，“你讓我…像個廢物一樣活著…你讓我…連恨…都恨得那么無力??！”
那深埋心底、對命運(yùn)不公的怨懟，對自身無能的憤怒，此刻找到了一個無比清晰、無比沉重的靶子——娘親那以生命為代價的守護(hù)！這沉重的真相像一座燃燒的冰山，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冰火交織，焚心蝕骨！
“恨？”蘇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冰冷的厲色，瞬間壓過了顧承鋒的悲鳴，“你該恨的是這天地不仁！恨的是那些垂涎‘太初’道果、視萬界生靈為草芥的貪婪巨擘！恨你自己此刻的弱??！而不是恨一個用生命為你爭取了十五年喘息之機(jī)的母親！”
她一步踏前，素白的身影瞬間出現(xiàn)在顧承鋒面前，居高臨下，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收起你那可悲的自怨自艾！太初神體，乃混沌初開時孕育的至高道種，承載著破滅與創(chuàng)生的大道本源！它是禁忌！是諸天共逐的獵物！你母親用命換來的十五年，不是讓你在這里痛哭流涕、質(zhì)問為什么的！”
她猛地伸手，那冰冷的手指并未點(diǎn)向眉心，而是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抓住了顧承鋒的手腕！觸感冰涼刺骨，卻奇異地帶著一種能穿透靈魂的緊迫感！
“此地異動，金光沖霄，神紋氣息外泄！顧家那些蠢貨或許只覺是異寶出世，但若有恰好途經(jīng)此域、或?qū)Υ私缬兴P(guān)注’的存在，只需一絲神念掃過……”蘇晚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被金光犁開的狼藉地面和空氣中殘留的、令她心悸的古老威壓，“他們便能嗅到‘太初’的味道！到那時，來的就不是顧家那幾條雜魚了！是足以彈指間覆滅百個、千個青陽鎮(zhèn)的恐怖存在！你，連同整個顧家，甚至這片大陸邊緣的億兆生靈，都將因你此刻的暴露而化為齏粉！”
“走！立刻！馬上！”蘇晚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時一股精純卻極其霸道的清涼氣息順著她的手指強(qiáng)行灌入顧承鋒混亂的體內(nèi)，粗暴地壓制著他翻騰的氣血和尚未平息的混沌之氣，“不想讓你娘白死，不想讓這方世界為你陪葬，就給我站起來！”
“走”字如同驚雷，將顧承鋒從悲怒的漩渦中狠狠劈醒！諸天覬覦！滅頂之災(zāi)！娘親的犧牲不是為了讓他死在這里！他猛地咬破舌尖，尖銳的劇痛和濃郁的血腥味讓他混亂的頭腦瞬間清醒了一瞬！
他看到了蘇晚眼中那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那不是偽裝！這清冷如月的女子，是真的在擔(dān)憂！擔(dān)憂那無法想象的災(zāi)難降臨！
“我…走！”顧承鋒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眼中所有的悲憤、混亂、無力，在死亡的終極威脅和母親犧牲真相的雙重刺激下，被一股近乎瘋狂的求生欲和變強(qiáng)執(zhí)念強(qiáng)行壓下！他猛地一撐地面，忍著全身骨骼欲裂的劇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蘇晚沒有絲毫拖沓，另一只手在腰間一抹，一件疊好的、樣式普通的灰色布袍憑空出現(xiàn)，直接拋給顧承鋒：“穿上！收斂氣息！緊跟我！”
顧承鋒接過布袍，入手微沉，布料看似粗糙，卻隱隱有溫潤的涼意流轉(zhuǎn)，顯然不是凡物。他胡亂套上，遮住布滿神紋的上身。就在他勉強(qiáng)系好衣帶，努力按照蘇晚灌入的那股氣息引導(dǎo)，試圖收斂體內(nèi)依舊奔騰不息的混沌之氣和神紋波動時——
“唰！唰！唰！”
數(shù)道破空之聲由遠(yuǎn)及近，急速掠來！強(qiáng)大的靈力波動如同黑夜中的火炬，毫不掩飾地降臨后山！
顧家的人，到了！
為首者，正是那位在演武場主持測試、須發(fā)皆白的古板長老！他身后跟著三位氣息明顯更強(qiáng)的筑基后期長老，以及臉色驚疑不定、眼神深處卻藏著貪婪的顧明遠(yuǎn)！更遠(yuǎn)處，還有數(shù)名聞訊趕來的顧家執(zhí)事和年輕子弟。
他們落在山坳邊緣，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焦黑狼藉的土地，巨大的能量沖擊形成的淺坑，空氣中殘留的、令人靈魂都在顫栗的恐怖威壓氣息……這一切，都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爆發(fā)的力量是何等驚世駭俗！
“嘶……”一位筑基后期的長老倒吸一口涼氣，臉色凝重?zé)o比，“好恐怖的殘留氣息…這絕非筑基境能造成的破壞！”
“快看！是柳云漪的墳！”顧明遠(yuǎn)眼尖，指向坑邊那座孤墳，隨即目光猛地鎖定坑底邊緣那個穿著灰色布袍、搖搖欲墜的身影，“顧承鋒？！還有那個女人！果然是他們！”
測試長老渾濁的老眼精光爆射，死死盯住顧承鋒，試圖從他身上找出端倪。然而顧承鋒身上那件灰袍似乎有奇異的遮蔽效果，加上他自身努力收斂，此刻顯露在外的氣息極其微弱混亂，與“廢體”無異，根本看不出深淺。反倒是顧承鋒那狼狽不堪、仿佛隨時會倒下的虛弱模樣，以及嘴角、衣襟上未干的血跡，讓測試長老眉頭緊鎖。
“承鋒！方才此地發(fā)生何事？那沖霄金光和恐怖氣息從何而來？”測試長老沉聲喝問，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還有你身邊這位女子，是何人？”他的目光銳利地掃向蘇晚，帶著審視和深深的忌憚。這女子氣息縹緲，看似毫無修為，但能站在此地，面對如此狼藉而面不改色，絕非尋常！
顧承鋒心中警鈴大作，蘇晚的話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他強(qiáng)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立刻逃離的沖動，低著頭，聲音嘶啞虛弱，帶著刻骨的疲憊和一絲茫然：“我…我不知道…我在娘墳前…突然就…好痛…好亮…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身體配合著話語微微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廢物就是廢物！連話都說不清楚！”顧明遠(yuǎn)忍不住譏諷，但眼神卻狐疑地在顧承鋒和地上殘留的恐怖痕跡之間來回掃視，最終貪婪地看向蘇晚，“長老！定是這女人搞的鬼！說不定那異寶就在她身上！她打傷了顧承鋒這廢物，想獨(dú)吞！”
蘇晚連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給顧明遠(yuǎn)。她只是看著顧承鋒，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又清晰地傳入顧承鋒耳中：“抱元守一，跟我走?！?/p>
話音未落，她身形未動，腳下卻無聲無息地亮起一圈極其淡薄、幾乎融入月色的銀白光暈。光暈瞬間擴(kuò)大，將她和顧承鋒籠罩其中。
“不好！他們要跑！”一位筑基后期長老反應(yīng)最快，厲喝一聲，一道凌厲的劍光脫手而出，直斬光暈！
然而，劍光斬至，那銀白光暈只是微微一蕩，如同水波般柔和地扭曲了一下，便將足以開山裂石的劍氣無聲無息地吞噬消弭！
下一瞬，光暈連同其中的兩人，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原地抹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原地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正在迅速消散的空間漣漪！
“瞬…瞬移？！”測試長老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這絕非筑基修士能掌握的手段！甚至尋常金丹修士也未必能做到如此舉重若輕！
顧明遠(yuǎn)和其余長老更是目瞪口呆，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所有貪婪的叫囂都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后怕！能輕易化解筑基后期一擊，帶著人瞬間消失……這女子的修為，簡直深不可測！
“搜！給我搜遍后山！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線索！”測試長老強(qiáng)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厲聲下令，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的目光死死盯著蘇晚和顧承鋒消失的地方，又掃過柳云漪那座孤墳，渾濁的老眼中，驚疑、恐懼、還有一絲更深沉的算計，瘋狂交織。
……
與此同時，顧家深處，家主書房。
顧云海依舊站在窗前，負(fù)手而立。窗欞被他捏碎茶杯時濺出的茶水染濕了一片，在月光下泛著深色的水漬。
他面沉如水，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院落，牢牢鎖定在后山的方向。方才那沖天而起的金光，那撼動神魂的古老威壓，以及緊隨其后幾道筑基氣息的急速離去和此刻的驚惶返回……所有的動靜，都清晰地落在他遠(yuǎn)超筑基境界的感知之中。
書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他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的細(xì)微咔吧聲。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良久。
直到一個心腹管事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門外陰影中，以極低的聲音稟報：“家主，后山…測試長老他們回來了…帶回了消息…柳夫人墳前…一片狼藉…有恐怖殘留氣息…顧承鋒…和一名神秘女子…疑似…疑似瞬移離開…”
顧云海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緩緩閉上眼睛，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著。再睜開時，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處，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壓抑了十五年的痛苦，有深不見底的悲傷，有一閃而逝的釋然，但最終，都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所覆蓋。
他猛地轉(zhuǎn)身，玄色袍袖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
“傳令?！?/p>
“顧承鋒，勾結(jié)外敵，竊取家族秘寶，毀壞祖地，畏罪潛逃！”
“即日起，革除其顧家子弟身份！”
“全族通緝！”
“生死…勿論！”
冰冷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書房的死寂之中。那心腹管事身體一顫，深深低下頭：“是…家主?！?/p>
顧云海重新背過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要將那無邊的黑暗都吸入眼底。無人看見，他緊握的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深深刺破，滲出殷紅的血珠，一滴一滴，無聲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微不可聞的輕響，洇開一小片一小片刺目的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