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樹這一覺睡得極其深沉,意識在混沌與安寧之間浮沉。
耳邊清脆的呼喚由遠及近,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那片沉寂:“少爺,少爺,我們到了。”是玉置千鶴的聲音,帶著一絲柔和卻足夠穿透睡眠的力道。
眼皮像是沾了蜜糖般沉重地掀開,弘樹下意識地咕噥了一聲,直起身來。
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的僵硬感瞬間席卷全身,他忍不住用力地伸了個懶腰,脊椎骨發(fā)出幾聲輕微的咔啦輕響。揉著依舊有些酸澀的眼角,他這才抬眼透過車廂側(cè)面的小窗望出去。
“嚯!”眼前的景象讓弘樹下意識地發(fā)出低呼。外面竟然已經(jīng)完全被濃郁的夜色籠罩了!深藍近墨的天幕上稀疏掛著幾點星辰,一輪朦朧的彎月懸在遙遠的天邊,吝嗇地灑下些微弱的清輝。宅邸門口懸掛的幾盞古舊燈籠倒是盡職盡責地亮著,橙黃色的火光在夜風中微微搖曳,勉強驅(qū)散了門前方寸之地的黑暗,將它們的光暈投射在斑駁的墻垣和門扉的銅飾上,勾勒出幾分冷清孤寂的輪廓。
“我們這是走了多久?”弘樹收回目光,揉了揉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宿醉殘留的恍惚感還未完全消退,這長時間的旅程更是讓人暈乎乎的。他感覺像是睡過了一個世紀?!按蟾拧辶鶄€小時了吧?!弊趯γ娴挠裰们Q輕聲回答,她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她看著少爺睡醒后略顯迷糊的反應,眼神里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拔辶鶄€小時……”弘樹低聲重復著,心里對這個世界的廣闊和流魂街距離瀞靈廷之“遠”有了更直觀的認知。
“我們現(xiàn)在在什么位置?”他轉(zhuǎn)頭問千鶴,同時也試圖在腦海中翻找這具身體原主——黑木弘樹的記憶碎片。可惜,原主那“貴族宅邸——真央靈術(shù)院——瀞靈廷社交圈”三點一線的狹窄生活軌跡,讓他對“黑木家領(lǐng)地”這個名義上的歸屬地所知甚少。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家領(lǐng)地的具體方位和邊界在哪兒。
千鶴顯然是做足了功課,對答如流:“回少爺,這里是流魂街第十一區(qū)。整個十一區(qū),有大約三分之一的領(lǐng)土都屬于我們黑木家的領(lǐng)地。”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種下級貴族仆從對家族領(lǐng)土的自然歸屬感。
“嗯,不錯。”弘樹簡短地回應了一句,聽不出是真心滿意還是客套敷衍。他撐著車廂邊緣,從尚有余溫的坐墊上起身,彎腰鉆出了馬車。夜間的涼意瞬間包裹全身,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站定后,弘樹開始仔細打量四周的環(huán)境。馬車停駐的地方,顯然是一處府邸的正門前方。借著門口燈籠昏黃的光線,可以看到眼前是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宅院。門庭高大,圍墻綿延,依稀能看出昔日的莊重格局。只是歲月的痕跡十分明顯:深色的木柱泛著陳舊的色澤,墻皮有些地方的灰泥已經(jīng)剝落,門上的銅環(huán)沾染著銅綠,臺階的邊緣也磨損得失去了棱角。
雖然整體骨架還在,透著一股下級貴族最后的體面,但撲面而來的就是一種滄桑與寥落之感,與四楓院家那種奢華精心的貴氣截然不同。“這里是?”弘樹偏頭看向緊跟著下車,侍立身旁的玉置千鶴。他需要確認這是否就是預想中的落腳點。
玉置千鶴立刻恭敬地解釋:“回少爺,這里是黑木家在十一區(qū)最大、保存也最完好的一處宅邸了。您吩咐說要安置一些人,所以我就擅自做主,讓車隊直接駛到這里來了。這里是相對空曠穩(wěn)固的所在,便于安排。”她的考慮很周全。
“嗯。”弘樹點點頭,目光再次掃過這座在夜色中沉默佇立的、帶著幾分衰頹氣息的大宅。規(guī)模確實不小,足夠用了,陳舊點反而不引人注意。他轉(zhuǎn)身,果斷地發(fā)出指令:“里面還有什么人嗎?”
“是,少爺,還有些負責日常打掃維護的仆人留在里面,人數(shù)不多?!鼻Q立刻回答。
弘樹語氣不容置疑:“現(xiàn)在,立刻將他們所有人,無論正在做什么,全部集中起來,帶到大門外等候?!彼D了頓,補充道,“還有,那些跟隨而來的護衛(wèi),也讓他們在門外等候。”
“是,少爺!”千鶴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zhuǎn)身行動起來。她的執(zhí)行力毋庸置疑,在黑夜中清脆的聲音迅速傳達著指令。很快,一陣輕微的騷動從宅邸內(nèi)部傳出。
沒過多久,陸陸續(xù)續(xù)有十幾個人影帶著惶惑不安的神情出現(xiàn)在門口燈籠的光暈下。這些人大多是些中年仆役和粗使婦人,穿著簡樸的深色衣物,臉上混合著困倦、不解和因深夜突然召集而產(chǎn)生的些許驚慌。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竊竊私語,完全不明白這位難得一見的黑木家少爺深夜突然到此,還把他們?nèi)s出門外是為了什么。
那八名來自四楓院家的邢軍護衛(wèi)也行動迅速,默默地站在馬車和府邸之間靠近門側(cè)的空地上,挺直脊背,神情冷峻地警戒著四周的黑暗,對弘樹的指令毫無異議,保持了絕對的服從。
“好了?!笨粗硕箭R了,弘樹對已經(jīng)安排眾人列隊的玉置千鶴點點頭。
他刻意忽略掉那些仆從投來的敬畏又茫然的目光,目光轉(zhuǎn)向千鶴,語氣鄭重地交代:“千鶴,看好他們,記住,在我出來之前,不許任何人踏進這座宅邸的大門一步。任何人。”
“是!少爺!我明白了!”玉置千鶴立刻挺直身體,神情嚴肅地應道,隨即站到門前最顯眼的位置,一雙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面前的人群,完全執(zhí)行著少爺?shù)拿?。弘樹不再多言,轉(zhuǎn)身,獨自一人走向那扇敞開的、在夜色中如同巨獸之口的宅邸大門。月光吝嗇,庭院里幾乎是一片漆黑。他依照感覺,以及隱約的建筑輪廓,穿過幾重前院的門廊和有些荒蕪的空地。
最終,他來到了府邸的中庭區(qū)域。這里果然足夠空曠。腳下是踩上去有些松軟的土地,覆蓋著淺淺的、因缺乏打理而顯得稀疏的雜草。四周只有高大的、深色的圍墻剪影,以及遠處屋檐在夜空中的模糊線條。一片寂靜,仿佛與門外那些不安的人群隔成了兩個世界。夜風吹過,帶著流魂街特有的微涼與荒蕪氣息。弘樹站定在這片寂靜的空地中央,夜風輕輕掀動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