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在“花時計”門口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奈奈正蹲在臺階上,給那盆早上差點被風(fēng)吹倒的多肉換盆。指尖捏著小小的陶粒,一顆一顆地鋪在花盆底部,動作慢得像在進(jìn)行什么儀式。
“奈奈,佐藤先生的向日葵包好了嗎?”田中阿姨的聲音從店里傳來,帶著點輕快的調(diào)子,“他的司機(jī)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p>
“啊,馬上就好!”奈奈連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快步走進(jìn)店里。工作臺的防水布上,三枝飽滿的向日葵正安靜地躺著,金黃色的花盤朝著光線來的方向,像三個小太陽。她拿起米白色的包裝紙,熟練地將花莖包裹起來,用麻繩在根部系了個漂亮的結(jié),又在花束中間插了幾枝白色的小蒼蘭。
“這樣可以嗎?”她把花束遞給田中阿姨檢查。
“漂亮極了,”田中阿姨滿意地點點頭,“越來越有樣子了。快去給佐藤先生的司機(jī)吧,別讓人家等急了?!?/p>
奈奈抱著花束走出店門,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司機(jī)穿著筆挺的西裝,正站在車邊等候??吹剿鰜?,禮貌地鞠了一躬:“麻煩你了,水樹小姐?!?/p>
“不客氣。”奈奈把花束遞給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套,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某個同樣穿著黑衣服的人,心里莫名一緊。
送走司機(jī),奈奈回到店里,繼續(xù)整理上午沒弄完的花材。她把剛到的粉色康乃馨修剪好,插進(jìn)清水里,花瓣上的露水順著弧度滑落,滴在防水布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對了奈奈,”田中阿姨忽然說,“下午可能要下雨,你記得把門口的花桶搬進(jìn)店里,別讓雨水把花淋壞了。”
“好的,我會注意的?!蹦文吸c點頭,抬頭看了看天。天空確實有點陰沉,原本明亮的陽光被厚厚的云層遮住,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氣息,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平靜。
下午的客人不多,奈奈趁著空閑,開始準(zhǔn)備周六去文化祭要帶的東西。她從抽屜里找出一個小小的帆布包,放進(jìn)錢包、手機(jī)、紙巾,又想起蘭說文化祭有很多小吃,特意放了個空的保鮮盒,打算裝些好吃的回來。
“要去參加文化祭?。俊碧镏邪⒁炭粗β档臉幼?,笑著問,“是和小蘭她們一起嗎?”
“嗯,”奈奈點點頭,臉上露出期待的笑容,“蘭說很熱鬧,還有推理游戲呢?!?/p>
“那可得好好玩玩,”田中阿姨說,“年輕人就該多出去走走,別總悶在店里。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最喜歡參加學(xué)校的活動了?!?/p>
奈奈聽著田中阿姨講她年輕時的趣事,心里覺得暖暖的。這個世界雖然有讓她害怕的人和事,但也有很多這樣溫柔的瞬間,像冬日里的陽光,一點點驅(qū)散她心里的寒意。
三點多的時候,天空果然開始下起雨來。先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后來越下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奈奈趕緊把門口的花桶搬進(jìn)店里,看著外面被雨水籠罩的街道,心里有點擔(dān)心——這么大的雨,晚上回家會不會不方便?
“別擔(dān)心,”田中阿姨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等會兒雨小了再走?!?/p>
奈奈笑著說,“我?guī)Я藗?,等雨小點再走就行?!?/p>
雨下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漸漸變小,變成細(xì)密的雨絲,在空氣中織成一張透明的網(wǎng)。奈奈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快五點了,便和田中阿姨道別,撐著那把印著小雛菊的傘,走進(jìn)了雨幕里。
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撐著傘,腳步匆匆。奈奈走得很慢,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雨水打濕了她的褲腳,帶來微涼的觸感,但她并不在意。路邊的花草被雨水沖刷過,顯得格外鮮亮,玫瑰的紅,繡球的紫,都像是被染上了一層水光。
走到一個熟悉的巷口時,奈奈停下了腳步。這條小巷是她回家的近路,平時經(jīng)常走,里面光線不太好,但很短,穿過去就能到她家所在的那條街。今天下雨,巷口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盞老舊的路燈,在雨霧中散發(fā)著昏黃的光。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走小巷。雨雖然小了,但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下來,早點回家比較好。
奈奈收起傘,走進(jìn)了小巷。巷子里的地面有點濕滑,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腳步聲在空曠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晰。墻壁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被雨水打濕后,散發(fā)出濃郁的植物氣息。
就在她走到巷子中間時,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巷口的陰影里站著一個人。
奈奈的腳步瞬間頓住,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呼吸也跟著停滯。
那個身影……很高,穿著黑色的風(fēng)衣,背對著她,靠在濕漉漉的墻壁上,指尖夾著一支煙,煙霧在雨霧中緩緩散開,像一條白色的絲帶。
是他。
那個在派對上遇到的男人。
恐懼像潮水一樣瞬間淹沒了她,讓她渾身發(fā)冷,幾乎要轉(zhuǎn)身逃跑。但就在轉(zhuǎn)身的前一秒,她想起了自己對自己說過的話——不能怕,要鎮(zhèn)定。
她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鉆進(jìn)肺里,讓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沒有轉(zhuǎn)身,也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手心緊緊攥著傘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存在,緩緩轉(zhuǎn)過身。
雨絲落在他的風(fēng)衣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的臉隱藏在路燈投下的陰影里,只能看到一個冷硬的輪廓,和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睛,正靜靜地看著她,像在審視一件物品。
奈奈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盡管雙腿發(fā)軟,盡管聲音在喉嚨里打顫,她還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巷子里只剩下雨絲落在地面的沙沙聲,和兩人之間那無聲的對峙。
奈奈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雨水的濕氣,形成一種讓她窒息的氣息。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這里,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我……我要回家?!蹦文谓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雖然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但足夠清晰。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目光在她緊握傘柄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回她的臉上。
奈奈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像是被剝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所有的情緒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她再次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邁開腳步,準(zhǔn)備從他身邊走過去。
她的腳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離他越來越近,她甚至能看到他風(fēng)衣上被雨水打濕的紋理,和他指尖那支快要燃盡的香煙。
就在她快要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男人忽然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冷冽的質(zhì)感,像是被雨水洗過的金屬:
“你的花,很吵?!?/p>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看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巷口更深的陰影里,黑色的風(fēng)衣在雨霧中輕輕擺動,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奈奈愣在原地,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她的花……很吵?
花怎么會吵?
是說她店里的花嗎?還是說……上次那束送到城西別墅的白玫瑰?
無數(shù)個疑問在她腦海里冒出來,但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情緒——不是恐懼,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茫然。
他就只為了說這句話?
奈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的雙手,她今天沒帶花,身上也只有淡淡的薰衣草香氣,怎么會“吵”?
她站在原地,雨絲落在她的頭發(fā)上,帶來冰涼的觸感。巷子里恢復(fù)了剛才的寂靜,只有路燈還在雨霧中散發(fā)著昏黃的光,照亮了地面上的水洼,倒映著她孤單的身影。
過了很久,奈奈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快步走出了小巷。她不敢回頭,也不敢再去想那個男人的話,只是埋著頭,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她把自己扔進(jìn)沙發(fā)里,心臟還在狂跳。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倒了一杯熱水,雙手捧著杯子,感受著掌心的溫度,試圖平復(fù)自己的情緒。
“你的花,很吵?!?/p>
男人的聲音又在腦海里響起,冷冽,清晰,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到底是什么意思?
奈奈想不明白。她的花,明明是安靜的,是溫柔的,是能給人帶來安慰的,怎么會“吵”?
難道是……他不喜歡花?還是說,他在暗示什么?
她想起那束被送到城西別墅的白玫瑰,想起那個神秘的訂單,想起那個和他聲音有點相似的電話……心里的不安再次蔓延開來。
這個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奈奈抱著水杯,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雨已經(jīng)停了,天邊露出一點淡淡的橘紅色,像是被打翻的顏料??諝饫飶浡旰筇赜械那逍職庀ⅲ齾s覺得心里堵得慌。
她拿出手機(jī),翻到田中太太的號碼,手指懸在撥號鍵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放下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跟蘭說,總不能說自己又遇到了那個奇怪的男人,他還說她的花很吵吧?這聽起來太荒唐了。
“算了?!蹦文螄@了口氣,把手機(jī)扔在沙發(fā)上。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至少這次,她沒有像上次那樣嚇得發(fā)抖,甚至還鼓起勇氣說了一句話。這算不算進(jìn)步?
她對著空氣點了點頭,像是在給自己肯定。
也許,他真的只是隨口一說,沒什么特別的意思。也許,他只是不喜歡花的香氣,覺得那是一種打擾。
不管怎么樣,她都不會因為這句話就放棄自己的花店,放棄那些她喜歡的花。
奈奈站起身,走到廚房,開始準(zhǔn)備晚飯。她做了自己最喜歡的番茄雞蛋面,熱氣騰騰的,帶著濃郁的番茄香味。吃著面,感受著胃里的暖意,她心里的不安也漸漸淡了些。
吃完晚飯,她走到庭院里,雨后的薄荷看起來格外精神,葉片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奈奈蹲下身,輕輕碰了碰葉片,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不少。
“我的花才不吵呢?!彼龑χ『尚÷曊f,“它們很好看,很香,能讓人心情變好?!?/p>
仿佛是為了回應(yīng)她的話,薄荷的葉片在夜風(fēng)中輕輕晃動,像是在點頭。
奈奈笑了笑,站起身,準(zhǔn)備回房間休息。明天還要去花店上班,還要為周六的文化祭做準(zhǔn)備,她不能讓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影響自己。
只是,在她轉(zhuǎn)身回房間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無意間瞥見巷口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但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正透過黑暗,靜靜地注視著這里,像一個無聲的影子。
而在巷口的陰影里,琴酒靠在濕漉漉的墻壁上,指尖夾著一支剛點燃的煙。煙霧在他眼前緩緩散開,模糊了他冷硬的側(cè)臉。
“你的花,很吵。”
他想起剛才那個女人聽到這句話時,臉上茫然又帶著點倔強的表情,像一只被踩到尾巴卻不肯示弱的小貓。
確實很吵。
無論是派對上那束礙眼的干花,還是城西別墅里那束被他隨手丟棄的白玫瑰,甚至是她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薰衣草香氣,都讓他覺得煩躁。
那種過于干凈、過于溫柔的氣息,和他所處的世界格格不入,像一根細(xì)小的刺,扎在他的心里,隱隱作痛。
他將煙蒂摁滅在墻壁上,火星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很快熄滅。
“大哥,該走了?!倍鷻C(jī)里傳來伏特加的聲音。
琴酒沒有說話,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奈奈家窗戶透出的燈光,那盞暖黃色的燈,在漆黑的夜里顯得格外明亮,像一顆不肯熄滅的星星。
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更深的黑暗里,黑色的風(fēng)衣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語,消散在雨后的微風(fēng)里:
“盯著她。”
巷口再次恢復(fù)了寂靜,只有雨后的積水還在反射著微弱的月光,像一面破碎的鏡子,映照著這個不平靜的夜晚。
而奈奈已經(jīng)躺在床上,漸漸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夢里,她的花店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向日葵朝著太陽,鈴蘭散發(fā)著清香,薄荷在角落里安靜地生長,沒有任何人說它們吵。
明天,會是新的一天。她想。
只是她不知道,那個說她的花很吵的男人,已經(jīng)將目光再次鎖定了她。這場看似偶然的相遇,不過是另一場糾纏的開始。而那句沒頭沒尾的話,也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漣漪,久久無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