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對結(jié)束時，夜色已經(jīng)濃得化不開。奈奈坐在鈴木家的車?yán)?，看著窗外倒退的樹影和路燈，腦子里像塞了一團(tuán)亂麻。蘭在旁邊說了些什么，她大多沒聽清，只記得園子醉醺醺地拉著她的手說“下次還要一起玩”，京極真禮貌地鞠躬道別，蘭擔(dān)憂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水樹小姐，到了?！彼緳C(jī)的聲音把她從混沌中拽出來。
奈奈回過神，發(fā)現(xiàn)車子已經(jīng)停在了自家公寓樓下。她對著司機(jī)說了聲“謝謝”，推開車門時，晚風(fēng)帶著涼意撲過來，讓她打了個寒顫。
那條印著小雛菊的長裙在夜風(fēng)中輕輕晃動，裙擺上仿佛還殘留著花園里玫瑰的香氣，以及……那個男人身上冷冽的煙草味。
她站在樓下，抬頭看了看自家亮著燈的窗戶，猶豫了很久才邁開腳步。樓道里的聲控?zé)粢驗樗哪_步聲亮起，暖黃色的光線下，樓梯扶手的金屬部分泛著冷光，讓她想起那雙冰冷的眼睛。
打開家門的瞬間，熟悉的花香撲面而來——是窗臺上那盆白色小花和風(fēng)干薰衣草的混合氣息。
奈奈脫了鞋，把自己摔進(jìn)客廳的沙發(fā)里，連裙子都沒來得及換。松軟的沙發(fā)包裹著她，像一個溫柔的擁抱，讓她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
不是放聲大哭，只是無聲的流淚，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米白色的裙擺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是害怕，是委屈，還是別的什么。就是覺得心里堵得慌，像被什么東西壓住了，喘不過氣。
那個男人的樣子在腦海里揮之不去：黑色的風(fēng)衣，冷硬的側(cè)臉，沒有溫度的眼睛，還有那股讓她渾身發(fā)冷的壓迫感。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鈴木家的派對上？為什么偏偏走到她面前？他是不是認(rèn)識自己？還是說，他只是隨便找了個地方躲著，碰巧被她遇到了？
無數(shù)個問題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越想越亂。她拿起沙發(fā)上的抱枕抱在懷里，把臉埋進(jìn)去，抱枕上的薰衣草香氣讓她稍微平靜了些。
過了很久，眼淚終于止住了。奈奈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的鈴蘭燈，暖黃的光線柔和地灑下來，照亮了她泛紅的眼眶。她吸了吸鼻子，開始慢慢梳理自己的情緒。
害怕是肯定的。那個男人身上的氣息太危險了，像電影里的反派，光是站在那里就讓人覺得會發(fā)生不好的事情?？墒恰譀]做過什么壞事，為什么要怕他呢？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花店店員，每天按時上下班，和鄰居友好相處，連踩死一只螞蟻都會覺得愧疚。她和那個男人素不相識，既沒有得罪他，也沒有妨礙他，他為什么要那樣看著她？難道就因為她碰巧在那個時間出現(xiàn)在那個涼亭里？
“我又沒做錯什么……”奈奈對著空氣小聲嘀咕，聲音帶著哭后的沙啞。是啊，她沒做錯任何事，為什么要因為一個陌生人的眼神而嚇得發(fā)抖？為什么要讓他影響自己的心情？
她想起小時候被鄰居家的大狗追著跑，嚇得躲在媽媽身后哭，媽媽當(dāng)時摸著她的頭說：“狗狗只是想跟你玩，你越怕它，它越覺得你好欺負(fù)。你要是站直了看著它，它反而會怕你呢?！?/p>
雖然知道那個男人和狗狗不一樣，但道理或許是相通的？你越害怕，就越容易被那種恐懼控制。
奈奈從沙發(fā)上坐起來，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冷水。冰涼的液體流過喉嚨，讓她清醒了不少。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紅紅的，頭發(fā)有點亂，裙擺上還沾著點草屑——大概是在涼亭里坐下時蹭到的。
這副樣子，確實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不行?！彼龑χR子里的自己搖了搖頭，“不能這么膽小。”
她決定做點什么來轉(zhuǎn)移注意力。先是換掉那條讓她聯(lián)想到不好回憶的長裙，穿上舒服的棉質(zhì)睡衣。
然后走到廚房，燒了壺?zé)崴瑥臋还窭锓鲆缓胁枞~——是田中阿姨送的，說是她老家產(chǎn)的綠茶，味道很清爽。
她拿出一個白色的陶瓷茶杯，放進(jìn)茶葉，沖上熱水。茶葉在水里慢慢舒展，釋放出淡淡的清香，和房間里的花香混合在一起，有種奇妙的治愈感。奈奈捧著溫?zé)岬牟璞?，坐在窗邊的小椅子上，看著窗外的月光?/p>
月亮很圓，銀白色的光芒灑在對面的屋頂上，像一層薄薄的霜。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路燈還亮著，投下長長的影子。這樣安靜的夜晚，很難想象幾個小時前，她還在熱鬧的派對上，經(jīng)歷了那樣一場讓她心悸的相遇。
她想起蘭和園子的笑臉，想起京極真表演空手道時的認(rèn)真，想起那些精致的點心和好喝的果汁……派對上的大部分記憶都是美好的，為什么偏偏要讓那個男人的出現(xiàn)，毀掉這一切呢？
不公平。
奈奈喝了口熱茶，綠茶的微苦和回甘在舌尖散開，讓她的思緒清晰了些。她拿出手機(jī)，翻到和蘭的聊天界面，蘭剛才發(fā)了條消息問她到家沒有。奈奈回復(fù)：“到了，謝謝你的招待，很開心。”
蘭很快回了個笑臉：“開心就好，早點休息哦?！?/p>
看著那個笑臉表情，奈奈的心里暖了些。她還有朋友，有可以回去的花店，有雖然陌生但漸漸熟悉的生活。不能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就把這些都丟掉。
她又想起自己掉在涼亭里的那枚勿忘我書簽，幸好后來回去找的時候撿到了。她從口袋里掏出書簽，放在手心仔細(xì)看著。干燥的紫色花瓣已經(jīng)有點變形，但“勿忘我”三個字的寓意還在。
“我不會忘，但也不會被嚇到?！蹦文螌χ鴷炐÷曊f，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接下來的時間，她開始整理從派對上帶回來的東西：一個印著鈴木家標(biāo)志的小徽章，是園子塞給她的；一塊沒吃完的巧克力，包裝紙上畫著可愛的小熊；還有她送給園子的干花花束包裝時剩下的一小段金色絲帶。
她把這些東西放進(jìn)一個小小的首飾盒里，擺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這是她參加派對的證明，是她在這個世界擁有過快樂時光的證據(jù)，不能因為一個不好的插曲就被否定。
整理完東西，奈奈覺得心里敞亮多了。她走到庭院里，夜晚的薄荷香氣格外濃郁。她蹲下身，看著那些綠油油的葉片，想起白天在派對上看到的玫瑰，忽然覺得，花和人其實很像——玫瑰雖然美麗，但有刺，會讓人受傷；薄荷雖然平凡，卻能在炎熱或煩躁時帶來清涼。
她不想做帶刺的玫瑰，也不想做任人欺負(fù)的菟絲花。她想做薄荷，平凡，但有自己的力量，能在需要的時候，給自己帶來安慰和勇氣。
回到房間奈奈躺在床上，卻沒有睡意。她看著天花板，在心里一遍遍地模擬著如果再遇到那個男人的場景：
如果他再那樣盯著她，她就平靜地回視過去，不躲閃，不發(fā)抖。如果他再走近，她就站直身體，問一句“請問有什么事嗎”，聲音要平穩(wěn)，不能帶顫音。
如果他不說話就離開，她就轉(zhuǎn)身走自己的路，不回頭，不想象，不害怕。
“對，就是這樣?！彼龑χ諝恻c了點頭，像是在排練一場重要的戲。
其實她也知道，真的再遇到時，可能還是會害怕。但至少，她在心里做好了準(zhǔn)備，不會像這次一樣，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沒做錯任何事，沒必要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存在而惶惶不可終日。這個世界很大，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是難免的，有好人，自然也會有看起來不那么友善的人。她能做的，就是保護(hù)好自己，同時不被別人打亂自己的生活節(jié)奏。
想通了這一點，奈奈終于覺得心里那塊堵著的石頭消失了。她打了個哈欠，拉了拉被子，閉上眼睛時，腦海里不再是那個男人冰冷的眼神，而是蘭和園子的笑臉，是花店里溫暖的燈光，是清晨帶著露水的向日葵。
第二天早上，奈奈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叫醒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坐起身，感覺神清氣爽，昨晚的恐懼和委屈像是被月光和熱茶帶走了，只剩下一點淡淡的余悸，提醒著她昨晚發(fā)生的不是夢。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新鮮的空氣涌進(jìn)來，帶著草木的清香。庭院里的薄荷被露水打濕，葉片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奈奈對著那片薄荷笑了笑，像是在和它們打招呼。
今天也要去花店上班。她想。
洗漱完，她打開衣柜，選了件淺藍(lán)色的棉布襯衫和白色的長褲，看起來干凈又利落。換衣服時，她看到了那條印著小雛菊的長裙，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它疊好放進(jìn)了衣柜最里面。不是不敢穿，只是暫時不想再看到它，等過段時間，心里的陰影淡了，再拿出來也不遲。
早餐是簡單的牛奶和面包，奈奈吃得很慢，細(xì)細(xì)品味著全麥面包里核桃的香脆。吃飯的時候，她想起今天要給松本老板送新的桌花，便提前準(zhǔn)備好要用到的淺紫色洋桔梗和尤加利葉，用濕紙巾包裹著根部，放進(jìn)專用的花桶里。
出門時，她特意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對著玄關(guān)的鏡子練習(xí)了一個自然的微笑。很好，看起來平靜又從容，一點也不像昨晚哭過的樣子。
走到樓下，陽光正好，街道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行人。奈奈深吸一口氣，邁出腳步，朝著花店的方向走去。路過那個熟悉的拐角時，她的腳步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往陰影里看了看——那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孩子在追逐打鬧，笑聲清脆。
奈奈的心里還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但她很快挺直了背，繼續(xù)往前走。
走進(jìn)花店時，田中阿姨已經(jīng)到了，正在整理剛到的郁金香?？吹侥文?，笑著打招呼：“奈奈來了？昨晚的派對好玩嗎？”
“嗯，很好玩，謝謝阿姨?！蹦文畏畔禄ㄍ埃叩焦ぷ髋_前，開始幫忙整理花材，“園子和蘭都很照顧我?！?/p>
“那就好，”田中阿姨把一束粉色郁金香插進(jìn)花架，“看你今天氣色不錯，我還擔(dān)心你玩得太累呢?！?/p>
“沒有，休息得很好?！蹦文文闷鸺舻?，開始修剪洋桔梗的根部，動作比平時更穩(wěn)了些。
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她的側(cè)臉上，能看到她認(rèn)真的神情和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薄荷的清涼，茶香的甘醇，還有清晨花香的溫潤，似乎都融入了她的氣息里，讓她看起來比平時多了一份沉靜的力量。
她不知道未來會不會再遇到那個男人，也不知道還會遇到什么樣的事情。但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輕易被恐懼打倒了。
就像那些在風(fēng)雨中依然能挺直腰桿的花草，她也要努力在這個世界里，扎根，生長，不害怕任何陰影。
而此刻，在離花店不遠(yuǎn)的一輛黑色轎車?yán)铮倬瓶粗巴饽莻€走進(jìn)花店的纖細(xì)身影，指尖夾著的香煙燃著微弱的火光。
“大哥，她好像……沒什么異常。”伏特加看著屏幕上的監(jiān)控畫面，有點不確定地說。
琴酒沒有說話，目光落在花店門口那盆開得正盛的向日葵上。金黃色的花瓣朝著太陽的方向，明亮得有些刺眼。
他想起昨晚在涼亭里，像一株被暴雨打過的雛菊，脆弱，卻又帶著點倔強(qiáng)的韌性。
他掐滅煙蒂，發(fā)動了汽車。
“走吧。”
黑色的轎車悄無聲息地匯入車流，很快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而花店里的奈奈，正專注地給洋桔梗噴水，陽光落在她的指尖，泛著溫暖的光澤。她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再次注視過，只是覺得今天的陽光格外好，花香格外濃，心里也格外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