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浮，像溺在粘稠的墨水里。然后，一個聲音劈了進來，冰冷，精準(zhǔn)，
不帶任何人類該有的溫度?！菊J知重置協(xié)議啟動。載入身份：患者林七。
載入場景：淮安市安寧精神衛(wèi)生中心。核心任務(wù)：夢中速通‘?dāng)厣瘛n程。
】【警告：速通失敗，或于夢境中徹底精神崩潰，現(xiàn)實意識將永久滯留于此，
判定為不可逆性精神死亡?！俊咀Ｄ缛湛祻?fù)?！靠祻?fù)個屁。林七猛地睜開眼，
消毒水的味道嗆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慘白的熒光燈管嗡嗡低鳴，照著狹小逼仄的房間，
鐵床，掉漆的床頭柜，一扇裝著鐵柵欄的窗，外面是凝固的、灰敗的夜色。頭痛欲裂，
那冰冷的警告聲余音還在顱腔內(nèi)回蕩。不是夢?；蛘哒f，不是尋常的夢。
每一個細節(jié)都過分清晰，金屬的冰冷觸感，空氣里若有若無的霉味，
還有手腕上病號服粗糙的布料摩擦感——真實得令人膽寒。速通？斬神？他連只雞都沒殺過。
“砰！”病房門被猛地撞開，陰影瞬間吞沒了門口所有的光。那東西擠了進來。
它大致是個人形，但高度幾乎頂著門框，軀干像是無數(shù)慘白浮腫的肢體胡亂拼湊而成，
緩慢地、粘膩地蠕動著。沒有頭，脖頸之上是一團不斷旋轉(zhuǎn)、扭曲的暗影，
隱約構(gòu)成五官的輪廓，又瞬間崩塌重組，只留下一雙空洞旋轉(zhuǎn)的漩渦，死死“盯”住了林七。
一種冰冷的、絕非人世所有的惡意，洪水般灌滿房間。林七的呼吸停了。血液凍結(jié)，
四肢百骸僵得如同石膏。他想動，想叫，喉嚨里卻只擠出一點嗬嗬的漏氣聲。
那“神明”動了。一條浮腫慘白的“手臂”抬了起來，悄無聲息地延伸，跨越空間，
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林七的額頭。沒有聲音。世界像一面被重錘擊碎的玻璃，從觸碰點開始，
裂紋蛛網(wǎng)般瞬間蔓延至林七的整個視野，然后是身體，是意識。啪——碎裂。
【死亡次數(shù)：1】黑暗。【認知重置中……載入身份：患者林七……】……“砰！
”門再次被撞開。陰影，蠕動，旋轉(zhuǎn)的暗影面孔。冰冷的惡意再次襲來。
這次林七發(fā)出了聲音，一聲短促的、被掐斷的尖叫。他連滾帶爬地從床上翻下去，縮進角落，
抓起那個輕飄飄的床頭柜，用盡全身力氣砸過去。床頭柜穿透了那怪物的身體，
像砸進一團粘稠的霧里，連一絲漣漪都沒激起。那條手臂再次抬起。指向。碎裂。
【死亡次數(shù)：2】……【死亡次數(shù)：17】“砰！”門開。林七這次沒有退縮，
反而嘶吼著撲了上去，目標(biāo)是那旋轉(zhuǎn)的暗影面孔——如果那算面孔的話。他手指摳進去，
觸感冰冷滑膩，像抓了一把蠕動的蛆蟲。怪物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另一條“手臂”后發(fā)先至，
按在了他的胸口。胸腔無聲地塌陷下去，內(nèi)臟被無形巨力碾碎。黑暗。
【死亡次數(shù)：18】……【死亡次數(shù)：43】他試著談判，
聲音抖得不成句子：“……談?wù)劇瓧l件？或者……我需要做什么？
告訴我規(guī)則……”旋轉(zhuǎn)的暗影面孔似乎停頓了一瞬，那空洞的漩渦對準(zhǔn)他。然后手臂抬起。
指向。碎裂?！舅劳龃螖?shù)：44】……【死亡次數(shù)：61】他利用房間結(jié)構(gòu)。鐵床，柵欄，
試圖周旋。那怪物的動作看似緩慢，卻總能瞬間抵達他下一個位置。手臂從任何角度伸出，
無法預(yù)判，無法躲避。每一次觸碰都是即死。黑暗。重置。黑暗。重置。死亡不再是恐懼，
變成了一種重復(fù)的、令人麻木的流水線作業(yè)。他是流水線上那個次品，一次次被碾碎，重塑，
再碾碎。意識被碾成最細的粉末，又強行粘合起來。那冰冷的聲音每一次報數(shù)，
都像在他殘存的理智上刻下一刀?！舅劳龃螖?shù)：87】這一次，
他在怪物出現(xiàn)前就用牙齒撕碎了床單，試圖擰成繩子，哪怕勒對方一下，或者勒死自己。
沒用。門開。手臂抬起。指向。他甚至懶得動彈了，怔怔地看著那根越來越近的手指。碎裂。
【死亡次數(shù)：88】……麻木了。憤怒也燒盡了，只剩下純粹的、機械的重復(fù)。
他甚至開始期待那根手指快點戳過來，結(jié)束這短暫卻無比煎熬的等待。
【死亡次數(shù)：99】黑暗。【第一日課程結(jié)束。存活時間：未達標(biāo)。擊殺數(shù)：0。
評價：無用之物。】冰冷的評價落下。林七的意識沉回那片粘稠的墨黑之海，徹底失去知覺。
---再次有感覺時，是臉上一點溫?zé)岬挠|感。他猛地彈開眼皮，劇烈喘息，像離水的魚。
陽光從鐵柵欄窗外射進來，有些刺眼?！俺栽顼埩恕！币粋€沒什么情緒波動的聲音說。
一個穿著護工服、眼神空洞的男人放下一個不銹鋼餐盤，里面是糊狀的看不出原貌的食物。
護工完成動作，轉(zhuǎn)身就走，像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林七坐在床上，很久沒有動。
陽光的溫度真實地落在皮膚上，但他渾身冰冷，
九十九次碎裂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這具嶄新的身體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無用之物。
那四個字烙鐵一樣燙在他的意識里。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對著陽光。手指纖細，
看起來毫無力量。就是這雙手，昨天試圖反抗，砸了九十九次。他咧開嘴，想笑，
喉嚨里卻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音。沒用。什么都沒用。規(guī)則是它定的。它即死。它無敵。
絕望像冰水，緩慢浸透骨髓。餐盤里那團東西散發(fā)著可疑的氣味。他呆坐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陽光移動，照亮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忽然，一個極其微弱的、荒謬的念頭，
像瀕死火星般閃了一下?！?guī)則是它定的？如果……只是如果……這里真的是夢呢？
不是那種普通的夢，而是那個冰冷聲音所謂的“夢境課程”。夢，
不應(yīng)該是……可以稍微不講道理一點的嗎？這個念頭毫無根據(jù)，脆弱得下一秒就要熄滅。
但林七抓住了它。他必須抓住點什么，否則剩下的那點理智就要徹底碎掉了。他盯著那扇門。
昨天，每一次，那東西都是撞開門進來的。門。他集中起全部殘存的精神力，
凝聚起九十九次死亡碾磨出的那點微不足道的意志，對著那扇門，
在腦子里無聲地、偏執(zhí)地嘶吼：鎖上！鎖上！鎖上！鎖上?。〗o我鎖上——?。。?/p>
他額頭滲出細汗，太陽穴針扎似的疼，仿佛大腦真的在超負荷運轉(zhuǎn)。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門還是那扇門，老舊，刷著綠色的漆，門鎖看起來松松垮垮。果然……是妄想嗎。
他扯了扯嘴角，疲憊和絕望再次攫住他。就在這時?！皣}。
”一聲極輕微、卻清晰無比的金屬咬合聲。門鎖那個小小的鈕舌，自己彈了出來。鎖住了。
林七的眼睛猛地睜大，呼吸驟停。他死死盯著那彈出來的鎖舌，心臟瘋狂擂鼓，
幾乎要撞破胸膛。不是幻覺？他嘗試用精神去“解鎖”?！皣}?！辨i舌又縮了回去。再鎖上。
“噠。”鎖舌彈出。鎖上，解鎖，鎖上，解鎖……“噠?！薄皣}?！薄皣}。
”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如同驚雷。一種近乎癲狂的喜悅，混著巨大的驚愕和恐懼，
海嘯般沖垮了林七。他渾身都在發(fā)抖，手指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血痕。
他能……改變夢里的東西？雖然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門鎖。但規(guī)則……松動了？下午，
例行“放風(fēng)”。所謂的院子，就是四面高墻圍起來的一塊水泥地，
頭頂一方被鐵網(wǎng)封死的天空。幾個病人眼神呆滯地繞著圈子踱步，護工們站在角落，
目光掃視，像監(jiān)工。林七縮在一個角落里，陽光照在身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身體還在細微地顫抖，門鎖那“噠”的一聲，還在腦子里反復(fù)回響。他需要驗證。需要更多。
他的目光掃過院子。一個干瘦得像竹竿的男人，正對著墻壁瘋狂點頭哈腰，
嘴里念念有詞：“對不起，對不起，能量不夠了，是我的錯，我罪該萬死……”另一個女人，
穿著不合身的病號服，抱著一塊臟兮兮的枕頭，輕柔地哼著搖籃曲，眼神慈愛，
仿佛懷抱著舉世珍寶。瘋狂。無序。絕望。這就是他的“同學(xué)”和“戰(zhàn)友”？
心一點點沉下去。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那個角落里的少年。他看起來比林七還小幾歲，
安靜地坐在長凳上，低著頭，手指在膝蓋上飛快地移動，像是在敲打看不見的鍵盤。
他的眼神不同其他人那種空洞或狂亂，而是帶著一種極度專注、甚至可以說是狂熱的光芒，
嘴里極快地嘟囔著什么。
“……變量賦值錯誤……循環(huán)邊界溢出……這垃圾代碼……重構(gòu)……必須重構(gòu)……”代碼？
林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在長凳另一端坐下，盡量不打擾對方。
少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指翻飛，語速更快：“……調(diào)用‘?dāng)厣瘛疉PI？
權(quán)限不足……底層協(xié)議封鎖……嘖，漏洞呢……找個漏洞……”斬神？API？協(xié)議？
這些詞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林七！他壓抑著激動，用盡量平穩(wěn)的聲音，
試探地插話：“……用遞歸呢？或者……試試指針越界訪問？”少年猛地抬起頭，
那雙充滿血絲卻亮得驚人的眼睛瞬間鎖定了林七，像是沙漠旅人看到了綠洲?！澳愣?？
”少年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尖細，“你懂編程？C++還是Python？等等，
這個環(huán)境……像是虛擬機……不對，沙箱隔離？夢核架構(gòu)？”他一把握住林七的手腕，
力氣大得驚人：“你是誰？管理員？開發(fā)組？還是跟我一樣的……被困者？”“我叫林七。
我不知道什么開發(fā)組?！绷制呷斡伤ブ瑝旱吐曇?，“我只知道，如果學(xué)不會‘?dāng)厣瘛?/p>
我們都會死在這里。現(xiàn)實里也會死。”少年的眼睛更亮了，
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現(xiàn)實？你還能定義現(xiàn)實？酷！我叫阿哲！
我認為這里是一個高度擬真的底層邏輯訓(xùn)練場！但規(guī)則被惡意篡改了！
我們現(xiàn)在的權(quán)限等級是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林七搖搖頭。
“意味著我們是guest賬戶！是肉雞！是隨時可以被格式化的垃圾數(shù)據(jù)！
”阿哲語速極快，“但任何系統(tǒng)都有漏洞！比如那邊那個，
”他偷偷指了一下那個不斷道歉的干瘦男人，“他認為自己是核電站反應(yīng)堆，
覺得一旦停止道歉，核心就會熔毀，世界就會爆炸?；闹?，對吧？”林七看著那個男人，
心里忽然有點發(fā)冷?！暗蛱?，‘神明’出現(xiàn)的時候，”阿哲的聲音驟然壓低，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周圍三米內(nèi)，能量讀數(shù)……我是說，那種毀滅性的氣息，
減弱了至少百分之十五！就在他瘋狂道歉的時候！
”林七猛地看向阿哲：“你的意思是……”“認知即力量！”阿哲用力捏著林七的手腕，
眼神狂熱，“在這個世界里，你的精神狀態(tài)，你的固有認知，只要能偏執(zhí)到一定程度，
偏執(zhí)到能扭曲這里的底層邏輯，它就能反饋到夢境本身！就能形成……‘規(guī)則’！
”他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我的‘規(guī)則’是能看到部分代碼和邏輯流！但我無法修改！
權(quán)限不夠！而你……”他死死盯著林七，“你剛才說‘遞歸’……你修改了什么？
你是不是動了什么？”林七看著阿哲狂熱而期待的眼睛，又想起那聲清脆的“噠”。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干澀：“我……好像把門鎖上了?！卑⒄艿谋砬樗查g凝固，
隨即整張臉都煥發(fā)出一種極度興奮的光彩，像是看到了上帝?！靶薷沫h(huán)境變量？！直接寫入？
！你……”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圓，甕聲甕氣地激動道，“你是漏洞本身？！
還是……管理員賬號？！”不等林七回答，刺耳的集合鈴炸響。放風(fēng)時間結(jié)束。
護工們開始驅(qū)趕病人。阿哲被一個護工粗暴地拉起來，他一邊踉蹌著往回走，
一邊拼命回頭對林七做口型，眼神急切。林七辨認著那無聲的詞語。——“合作”！
——“晚上”！——“小心院長”！院長？林七心里一緊。他還沒見過院長。
他被護工推搡著往回走，經(jīng)過那個抱著枕頭的女人身邊時，女人忽然抬起頭，
對他露出了一個極其溫柔，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寶寶乖，”她輕輕拍著懷里的枕頭，
聲音甜膩，“新玩具來了哦……不哭不哭……”林七后背瞬間爬滿冷汗，
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院子。晚餐是同樣的糊狀物。他機械地吞下去，味同嚼蠟。
夜晚再次降臨。病房的燈啪嗒一聲熄滅，陷入黑暗和死寂。只有窗外慘淡的月光，
投下鐵柵欄扭曲的影子，像囚籠的烙印。林七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等待著。
心臟在死寂里跳得一聲比一聲沉重。他能改變一個門鎖。那別的呢？“噠。
”鎖舌在他意念集中下，再次彈了出來。成功了。不是偶然。他集中精神，
嘗試著下一個念頭。門，變厚。加一層鋼板。不，三層！他額頭青筋鼓起，
大腦因為過度集中而產(chǎn)生眩暈和刺痛。眼睛死死盯著那扇門。門……毫無變化。不行？
程度不夠？還是方向錯了？他換了個思路。試圖讓門把手變得光滑如鏡，無法握住。無效。
讓門鎖融化。無效。只能進行最簡單的“鎖上”和“解鎖”這種程度的改變？失望剛剛浮現(xiàn)。
“砰！?。 本薮蟮淖查T聲猛然炸響，比昨夜更加狂暴！整扇門都在劇烈震顫，
連墻壁都在簌簌掉灰！它來了！林七心臟驟停，幾乎是本能地，意念瘋狂涌動！鎖上！鎖上！
鎖上?。 皣}！”鎖舌彈入卡槽！“砰——?。?！”又一聲恐怖的撞擊！
門板中央赫然凸起一塊，出現(xiàn)細微的裂紋！那鎖具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螺絲釘蹦飛一顆！
它力量變強了?。窟€是更憤怒了？林七瞳孔收縮，從床上滾下，死死盯著那扇搖搖欲墜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