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子感念沈家忠勇,特追封戶部尚書沈棲梧為平壽敬侯,發(fā)夫燕氏為清嘉君。
賜五百兩銀治喪。
喪儀從沈府出發(fā),一直前往京郊青城山祖墳。
嗩吶震徹,紙錢漫天。
沿途各家各戶皆設(shè)路祭憑吊。
遍京縞素。
黑漆漆的棺材旁,是身披白麻的沈棲梧(偽裝沈照雪)。
“那便是沈家大小姐了吧?真是造孽,三個月前才死了妹妹,這個月又死了妹夫......”
“聽說郡君是傷心欲絕,在祠堂里縱火焚身而死,一個葬身魚腹,一個縱身火海,真是一對苦命鴛鴦?!?/p>
“沈二小姐死了,這戶部尚書的位置,該是沈家大小姐頂上去,這沈府以后還得大小姐來當(dāng)家。”
路人紛紛議論聲好似一根根尖刺,扎進沈棲梧心口。
這幾天,她一直在想,承霄知道自己就是沈棲梧,卻依舊選擇 “葬身火?!?,定然恨透了她。
她甚至不敢回想自己對承霄做的那些事,可那些清晰的記憶卻在腦海里反復(fù)翻滾。
她不敢睡覺,因為只要一合上眼睛,燕承霄那雙墨點似的眼睛就像貼在眼前,無聲地質(zhì)問她的心狠。
長公主府前。
燕承霄站在傅微身側(cè),靜靜地看著喪儀從府前經(jīng)過。
百姓的議論同樣傳進他的耳中,看著這場為自己準(zhǔn)備的喪事,他只覺得諷刺。
燕承霄以為,或許能在自己的喪儀上看見已經(jīng) “恢復(fù)身份” 的沈棲梧,沒想到,她竟仍將錯就錯,心安理得地沿用著沈照雪的身份。
不過也是,畢竟姜縛蒼還在 “記掛” 著沈照雪的 “承諾”,她又怎么忍心看姜縛蒼受半點委屈呢?
轉(zhuǎn)身的瞬間,傅微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看夠了?”
“意料之中的事,沒什么好看的?!?燕承霄悶聲回答。
就在傅微為他披上披風(fēng)時,棺旁的沈棲梧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視線越過棺材,直接凝在燕承霄的背影上。
承霄!
只一眼,沈棲梧發(fā)瘋般朝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奔去。
直到,一只手?jǐn)r在了她的身前。
“沈大小姐,這是做什么?”
看清傅微的臉,沈棲梧陡然回神,等她再朝內(nèi)看去時,方才那道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
“我...... 方才見公主身側(cè)男子與下官故人相似,故而失態(tài),還請公主見諒?!?/p>
傅微似笑非笑?!吧虼笮〗阏f笑了,長公主府與沈府素?zé)o交情,大人的故人怎么會在王府之中?今日本公主設(shè)下路祭,實是為燕君惋惜,錯付真心,識人不清?!?/p>
沈棲梧瞇了瞇眸子,能感受到傅微話里有話。
難不成,傅微知道了什么?
可即便傅微知道她并非沈照雪,這件事也不足以成為威脅沈府與四公主的把柄。
那傅微的敵意,從何而來?
“下官感激公主美意?!?/p>
待沈棲梧離開,暗衛(wèi)送來消息。
傅微打開只看了一眼,便將密信送到燕承霄手中。
看罷,燕承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半月之后,中秋宴。
為安撫沈家,沈棲梧(偽裝沈照雪)被拔擢為戶部尚書,天子更親自下帖邀了沈府大姨夫姜縛蒼進宮赴宴。
姜縛蒼為了進宮刻意打扮過,坐在一身紫袍的沈棲梧身邊,顯得格外光彩照人。
自從入贅沈照雪之后,他便鮮少參加這些宴會,昔日京城第一才子的頭銜也漸漸被人遺忘。
不過好在,沈照雪與燕承霄都 “死” 了,老國公又三病兩痛、足不出戶,往后沈府的交際,都該由他姜縛蒼出面。
“聽聞沈大小姐的大姨夫,是昔日京城第一才子?” 麗妃娘娘開口,“本宮也沒什么相送,吩咐人備了些薄禮?!?/p>
沈棲梧起身道謝?!岸嘀x麗妃娘娘賞賜,臣不勝感激。”
傅微也舉杯敬酒?!叭绱耍挂采虼笮〗懔?。”
沈棲梧還來不及回話,就聽傅微繼續(xù)道:“說到賞賜,本公主倒是想起一件事。”
天下如今誰人不知晉公主,就連天子,也要退避三分。天子問道:“哦?何事?”
傅微飲了口酒?!跋瘸甙泊髮④姖M門忠烈,盡埋骨邊疆,曾有一幼子遺孤,原打算冊為燕君養(yǎng)在宮中,只可惜元宵燈會走失,不知皇兄是否記得?!?/p>
天子點頭?!白匀挥浀茫然试跁r提及此事,不住扼腕嘆息?!?/p>
傅微拍拍手,一道身影從殿外緩緩而入。
“晏將軍之子,在外漂泊十八年,幸被臣妹所救?!?/p>
“臣晏來,拜見陛下,麗妃娘娘。”
燕承霄身著長襖,得體卻并不出挑。
他出現(xiàn)的瞬間,沈棲梧手里的茶杯應(yīng)聲落地,啪的一聲碎成齏粉。
沈棲梧看著那張與燕承霄一模一樣的臉,心頭巨震。
而姜縛蒼同樣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燕承霄,連唇瓣都在顫抖。
燕承霄不是死了嗎?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天子對這個貿(mào)然出現(xiàn)的策安大將軍之子并不十分相信,但看在傅微的面上,不得不過場面。
“晏家小子走失時不過四歲,十八年過去,能再回京城,想必吃了不少苦?!?/p>
燕承霄對沈棲梧與姜縛蒼幾乎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恍若不察,不卑不亢地回答:“昔年燈會,臣被人迷暈帶走,輾轉(zhuǎn)多地,后被農(nóng)戶收養(yǎng)。只是去年洪災(zāi),養(yǎng)父養(yǎng)母不幸去世,臣本以為再無緣進京城,卻不想遇見晉公主?!?/p>
“臣男當(dāng)年雖幼,記憶卻格外清楚,臣記得將軍府中有一株父親與我親手種下的青松,今年應(yīng)比人高了?!?/p>
燕承霄三兩句話便將自己昔年如何走丟、如何生活、又如何遇見長公主之事交代得一清二楚,絲毫沒有怯場,讓想從中發(fā)難的天子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眼見母上就要順著傅微之意封燕承霄為郡君,四公主忍不住開口:“晏公子不僅名字與沈大小姐的亡妹夫一模一樣,連長相也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若非皇叔開口,兒臣倒以為這是清嘉君死而復(fù)生了呢!”
四公主與沈家過從甚密,自然見過燕承霄,無論眼前人是誰,他都不能讓其輕易被冊封。
他的母上本就不得人望,傅微手里握著四十萬兵馬,若有策安大將軍之子在側(cè),那老將軍留下的殘余兵馬,豈不是也要歸傅微所有?
燕承霄絲毫不懼。“世上人千千萬,有相似之處也屬尋常。方才聞聽,這位沈大小姐是清嘉君的大姨子,不如由她來辨一辨,看看臣男與那清嘉君,是否真如殿下所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