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眼神如冷風(fēng)灌入心口，凍得他渾身血液凝固。
舌尖翻涌的不再是酸苦，嘔成了血腥。
江欲行生硬牽動唇角，面無表情：“罷了，你們說什么便是什么。橫豎，你們也不信我?！?/p>
珩兒從喬綰音懷中探頭：“娘親！惡夫認(rèn)了！你要狠狠罰他！”
她目光若有似無瞥向角落痛哭的秦雍弦。
見他鼓勵般點(diǎn)頭，聲音更亮：“娘親！我不要她當(dāng)我父親！她會害死孩兒的！”
喬綰音這才動作，安撫地摸摸珩兒的頭：“珩兒別怕，娘親護(hù)你。”
她站直身，看向江欲行的眼神冷若冰霜：“江欲行！你此次太過！去宗祠罰跪！何時認(rèn)錯何時出來！”
喬綰音真怒了，罕見展露威嚴(yán)。
她抱起珩兒，又去角落扶起哭碎心的秦雍弦。
“一家三口”說笑著登樓，再未給江欲行半個眼神。
秦雍弦卻挑釁回眸，眼中得意將他刺得體無完膚。
喬母慢悠悠起身，十足長輩架勢，命人將他扭送出府。
方才鬧劇甚大，府外圍觀者眾，議論紛紛。
所言卻皆是信他：
“欲行公子別擔(dān)心，我們都信你?！?/p>
“喬將軍不會讓你受屈，她必有苦衷?！?/p>
“喬將軍那般愛你疼你，定有難言之隱，你要信她?！?/p>
安慰溫言，此情此景下，卻成扎心冰刃。
信喬綰音？正因信她，他才被當(dāng)癡兒糊弄八載。
宗祠建于深山喬家祖塋，暑月亦透陰森。
他昨夜躺了一宿，渾身酸疼，又被按在巖塊上跪了三天三夜。
每隔一時辰便來問知錯否。
他猶豫一秒便是死性不改，押去受家法。
聽聞這批人自幼習(xí)練家法，棍棒精準(zhǔn)砸骨，恨不能敲碎他骨頭。
江欲行疼得幾欲昏厥，被冷水潑醒。
視線被血汗模糊，他實(shí)在撐不住，思緒飄回七年前。
他失子那日，亦是這般血肉模糊。
喬綰音也曾整夜跪宗祠，求雙親莫趕江欲行走。
她承受喬家壓力，江欲行也擔(dān)著父母施壓。
他無法再育，喬家對香火執(zhí)著入骨，喬綰音更是一脈單傳。
他猶豫良久，喬綰音卻發(fā)毒誓愿絕嗣，他信了。
最難那年，他們眼中唯彼此。
如今，這許是愛錯人、信錯人的報應(yīng)。
可他從來不是甘受屈辱的主君。
背棄者，必付代價。
昏沉數(shù)日，宗祠門方開。
喬綰音踉蹌滑跪至他身邊，神色疲憊，滿眼疼惜，啞聲道：“欲行，我來接你?！?/p>
江欲行眼神木然，視線從排列整齊的牌位，緩緩移至喬綰音臉上。
一脈單傳，喬家翹楚。
他竟信她不要子嗣的鬼話。
今日種種，皆他自作自受。
江欲行別開視線，撐著膝頭欲起。
渾身骨頭似碎，稍動即痛得臉色煞白。
腳剛踏實(shí)，便重重跌下。
喬綰音眼疾手快攬他入懷，手剛觸及，便被他的痛呼震住。
聲線發(fā)顫：“你怎么了？不過罰跪而已??？”
不過罰跪？那他滿身傷是假？
江欲行此刻才醒悟，喬綰音對他的關(guān)切不過浮于表面。
他掙脫她懷抱，倚靠門框，氣若游絲：“喬綰音，是你說我不喜歡便送走那孩子。”
喬綰音擰眉，語帶無奈：“欲行，喬家香火不能斷。此女，是我給喬家的交代。”
江欲行嗤笑：“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算什么交代？莫非她是你在外的親生子？”
喬綰音表情僵滯，心虛反駁：“胡言！我只愛你！珩兒只是合眼緣！”
她不敢看他，不敢吐露真相。
樁樁件件，令他從失望至絕望。
莫大悲慟下，壓抑多日的情緒翻涌，逼他脫口而出：“喬綰音，你......”
究竟還想誆我到幾時？
言未盡，便被突現(xiàn)的秦雍弦截斷。
“綰音！珩兒鬧著買竹馬，我們同去吧？”
她挽喬綰音手臂便走，行至半途才“驚覺”般：“主君出來了？要同去么？”
詢問語氣毫無邀請之意。
“他回去養(yǎng)傷，不去。”喬綰音冷臉代答。
她神色復(fù)雜看向江欲行：“明日那孩兒正式入族譜，認(rèn)你為嫡父，別再胡鬧?！?/p>
江欲行垂首，看不清情緒。
他扶墻緩挪步子，正迎上滿面焦灼的喬之清。
委屈紅了眼，罕見流露脆弱：“之清......你怎才來？”
他虛弱囈語令喬綰音心頭一顫，忍不住關(guān)切：“別亂走，同喬之清好好歇一晚，明早我來接你?！?/p>
江欲行意味不明“嗯”了一聲。
喬綰音盯著他背影，心如被大手攥緊，只能一遍遍告誡自己不可心軟，此事不能妥協(xié)。
她想著稍后給他買個膝護(hù)，入秋了，他膝蓋又該疼了。
喬之清狠狠剜了喬綰音一眼，紅著眼小心翼翼扶他離開。
輕柔哽咽道：“欲行，箱籠我已從喬家取出。秦雍弦把簽押的書契給我了......你同她，再無瓜葛?！?/p>
江欲行長舒一氣，緊繃的神經(jīng)終松懈，嗆咳一聲：“極好，之清，我們走，永不再回來?！?/p>
喬之清滿眼疼惜拂去他淚：“好，永不再回?！?/p>
馬車往前走去，江欲行望向窗外一閃而過的喬綰音“一家三口”和樂畫面，釋然一笑。
喬綰音，此一次，是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