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唯一一次反抗是初一那年,姥爺在生日宴上隨口一句:
「琪琪這長發(fā)及腰,穿著小公主裙的樣子一看就淑女,和你媽媽一樣招人喜歡?!?/p>
這話讓我媽當(dāng)場黑了臉,她轉(zhuǎn)過頭去死死盯著正在幫忙搬桌椅的我。
我天生個子高骨架大,身高一米七出頭,又喜歡留短發(fā),衣服也都是更輕便的運(yùn)動裝。
和小淑女許芷琪一比,我就是大人口中的「假小子」。
回家后我媽去商場買了一條浮夸的、滿是蕾絲的公主裙讓我穿。
我抗拒,她就發(fā)了瘋一般沖進(jìn)我的臥室,拽壞了我的衣柜。
那些為了彰顯家里「吃糠咽菜供我上補(bǔ)習(xí)班」買的廉價(jià)運(yùn)動服被她全部剪碎。
包括我身上的那件白 T 恤,被撕開了大半,她的指甲在我肩頭留下一道道鼓起的抓痕。
媽媽的聲音因憤怒而變調(diào),公主裙被強(qiáng)硬套在我的身上。
「天天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你惡心誰呢?」
「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樣子,她蔣悅的女兒能被夸淑女,你也必須能!」
「看看你胖得像頭豬,你知道許芷琪只有九十五斤嗎?一個女孩子長得胖就是不要臉!」
粗糙的蕾絲磨得我肉疼,壓抑了十四年的脾氣第一次爆發(fā),我胡亂中推開了她。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想把身上那件裙子扯爛。
可人在憤怒時會變得笨拙,那件劣質(zhì)的裙子和我媽給我的枷鎖一樣,緊固在我身上剝不下去:
「我比不過許芷琪!永遠(yuǎn)比不過!」
「她學(xué)習(xí)好是因?yàn)槿思野謰尪际谴髮W(xué)生,她會畫畫是因?yàn)樗棠淌菄嬂蠋煟攀褰锸且驗(yàn)樗挥幸幻琢?!我馬上就一米七五了!」
那一天的耳光格外地疼,疼到我鼻尖發(fā)熱,鼻血順著下巴染臟了裙子的蝴蝶結(jié)。
腦袋嗡鳴不斷,眼前都模糊了,我被拽著丟到了樓下的小廣場上,我媽像丟垃圾一樣把我丟在地上。
小區(qū)里住戶們圍過來看熱鬧,看著衣衫不整的我,看著滿臉是血的我。
有人心腸好,上來勸解我媽:
「哎呀!欣欣她媽,你再生氣也不能這么打孩子,趕緊給孩子擦擦血吧!」
「欣欣都上初中了,這年紀(jì)的孩子叛逆,自尊心強(qiáng),有什么事兒你回家解決行不行?」
我哭得臉頰發(fā)麻,抽噎不斷,呼吸堿中毒說不出話來。
我不懂,外人都能顧忌我的自尊,能記得我還是個人。
可我媽卻像是被加滿油的機(jī)器,在一聲聲勸解中哭得震人耳朵。
她指著我,看向圍觀的人:
「她就是個白眼狼!我為了培養(yǎng)她任勞任怨,她卻嫌棄我學(xué)歷低,我沒本事,我拖累她!」
我傻眼了,癱坐在地上看著我媽演著一出不存在的戲。
她說我罵她,侮辱她,說我嫌棄家里窮,說我嫌棄她買的裙子廉價(jià)于是亂撕衣服,說我罵她去死。
她演得太真了,連我都產(chǎn)生了恍惚:我是真的說了這種話嗎?
原本勸架的人也都面色復(fù)雜起來,與她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罵我太叛逆了。
「我沒說過,你為什么要騙人!」
我因?yàn)楹粑^度,說話聲音斷續(xù)模糊,混雜著大量的換氣聲,腦子里想說的辯解全因?yàn)槌橐v不出來。
我被定性了,定性為白眼狼,圍觀群眾里有我的同學(xué)們,我像只被扒毛的鴨子,赤裸裸地成為了奚落的對象。
等圍觀的人群散去,只留下我和我媽時,她把我拽起,狠狠掐著我的臉:
「周欣欣,你不用跟我玩叛逆期這一套,我有的是辦法教育你!」
「我讓你贏過許芷琪是為了我嗎?我是為了你好,所有人都拜高踩低,你不爭氣這輩子在她面前都抬不起頭?!?/p>
「你以后要是再敢不聽話和我犟嘴,我就再讓你來這兒,讓外人好好評判一下你有沒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