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去的馬車上，阿爹一言不發(fā)。
他只是抱著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好像要把這座繁華的京城，刻進眼睛里，又好像要把它徹底忘記。
我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我不敢哭出聲。我怕阿爹聽了會更難過。
回到那個冷清的院子，阿爹開始收拾東西。
他把我們來時帶的那個小小的包袱打開，把我換下來的、帶著泥土氣息的舊衣服一件件疊好。
然后，他拿出了那個被踩壞的弓，坐在油燈下，拿工具修整。
燈光昏黃，映著他蒼白的側(cè)臉。
我看見他的手在抖。
那根阿娘為他削的桃木簪子，被他從發(fā)髻上取下來，輕輕放在了桌上。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
他捂著嘴，咳得撕心裂肺，本就瘦削的身子縮成一團。
我嚇壞了，連忙跑過去給他拍背：「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等他終于停下來，我看見，鮮紅的血從他的指縫里滲出來，染紅了他捂著嘴的帕子。
那紅色，比那天扎進他手里的血珠子還要刺眼。
「阿爹！你流血了！我去找大夫！」我哭著就要往外跑。
「回來?！拱⒌×宋?，把染血的帕子藏進袖子里，對我搖了搖頭：「阿爹沒事，老毛病了。」
我知道他在騙我。
以前阿娘打了勝仗，他也會咳血，但從來沒有這么嚴重過。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阿爹變成了一顆星星，掛在天上，離我好遠好遠。
我怎么喊他，他都不理我。
我哭著從夢里驚醒，發(fā)現(xiàn)阿爹正坐在床邊，看著我。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驚人。
「承恩，」他摸著我的臉，聲音溫柔得像水，「如果有一天，阿爹帶你離開這里，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你愿意嗎？」
「愿意！」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只要和阿爹在一起，去哪里都愿意！」
阿爹笑了，眼角卻有淚滑落。
第二天，皇子叔叔派人送來了一碗湯藥。
張公公端著那碗黑乎乎的藥，趾高氣揚地說：
「夫郎，這是皇子特意為您求來的安神湯?；首诱f您昨晚在宮宴上受了驚，喝了這藥，對您身子好?！?/p>
我聞著那藥味，覺得很嗆人，本能地不喜歡。
阿爹看了一眼那碗藥，眼神平靜無波。
他接了過來，對張公公說：「替我謝謝皇子。」
等張公公走了，阿爹端著那碗藥，走到了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槐樹下。
我以為他要喝。
誰知，他手一斜，將那碗黑色的湯藥，盡數(shù)倒在了樹根處。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那天晚上，京城起了很大的風(fēng)，吹得窗戶呼呼作響。
阿娘沒有回來。
我聽說，娘陪著皇子叔叔進宮去了。
阿爹給我換上了我們來時穿的舊衣服，把那個小小的包袱背在身上，又把修好的小弓塞進我懷里。
他牽著我的手，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冷冰冰的院子。
然后，他帶我走到院子中央，抬頭看著天上唯一一顆亮著的星星。
風(fēng)吹起他的長發(fā)，他的聲音清晰而決絕，仿佛在立一個血誓。
「我準備好了?！?/p>
他對著星星說。
「把我給他的一切，我的運氣，我的壽命，我的所有......都收回去吧?！?/p>
星星沉默了很久。
然后，那個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你可想好了？契約一旦解除，永無挽回的可能。她會失去戰(zhàn)無不勝的氣運，會病痛纏身，大夏的國運亦會因此動蕩?！?/p>
阿爹笑了，風(fēng)吹起他的衣角，他像一只隨時會乘風(fēng)而去的蝴蝶。
「我蘇旻，以血為誓，以魂為引，」他的聲音在風(fēng)中飄散，卻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里，
「從今往后，與蕭艷艷，與這個大夏，恩斷義絕，死生不復(fù)相見?！?/p>
他的話音剛落，我看見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血珠飛向夜空，融入了那顆星星里。
星星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
與此同時，遙遠的皇宮深處，傳來一聲尖銳的鐘鳴，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