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永夜棄徒
寒意是活的，像億萬根冰針鉆進骨縫，在髓腔里打著旋地攪動。這不是人間的風(fēng)雪，這是“萬夜天”宗懸空山腳下特有的“永黯罡風(fēng)”，能吹散真氣，凍裂神魂。
林煙蜷在一處幾乎被冰棱封死的石窟凹槽里，身上那件單薄的灰棉袍硬得像鐵，每一次呼吸都帶出稀薄的白汽，旋即被罡風(fēng)撕碎。他盡可能地將自己縮進陰影最深處，遠離下方那條蜿蜒盤繞在山體上的石徑。
石徑上，流光不時掠空而過。那是萬夜天宗的外門弟子，駕馭著各式飛行法器，談笑風(fēng)生，周身環(huán)繞著淡淡的靈氣光暈，將蝕骨的罡風(fēng)輕易排開在外。他們衣袂飄飄，玉佩叮咚，談?wù)撝陂T大比、煉丹心得、秘境見聞，每一個字眼都帶著林煙無法企及的輕松與優(yōu)越。
“聽說了嗎？今年‘天梯’又刷下來一大批，嘖嘖，真是廢物扎堆。”一個尖細的嗓音順著風(fēng)飄來。
“正常，總有些不知哪來的阿貓阿狗，以為塞點金銀就能蹭上仙緣。結(jié)果連最基礎(chǔ)的‘引煞入體’都做不到，白白浪費名額。”另一個聲音附和著，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引煞？你說那個叫林煙的？得了吧！測冥石碰著他，連點幽光都泛不起來，死寂得跟頑石一樣！徹頭徹尾的‘絕冥之體’，凡人中的凡人！”
“絕冥體？哈哈哈！那豈不是連給‘陣骸崖’那幫瘋子在身上練習(xí)刻蝕廢陣的資格都沒有？人家試陣好歹要經(jīng)脈能殘留一絲陰煞力呢，他？刻刀一下去，怕不是直接斷氣，血都流不出半滴，晦氣！”
哄笑聲尖銳地刺破風(fēng)聲，砸進林煙的耳朵里。他猛地咬住下唇，鐵銹味在口中蔓延，攥緊的拳頭指甲深陷進掌心，留下冰冷的凹痕。
他們沒說錯。
萬夜天宗，魔道巨擘，修的是至陰至寒的幽冥煞氣。而他，林煙，卻是這至暗之地里唯一照不進的光，一個煞氣完全無法駐留的“絕冥之體”。家里耗盡九代積累，變賣一切，才將他塞進這魔宗最底層，盼他能抓住一絲逆天改命的機緣。
可三個月了，他連最微末的一縷煞氣都無法引入體內(nèi)。同期弟子早已煞氣纏身，步入煉氣。而他，只是這懸空巨山下，一個靠著給膳堂劈柴挑水才能換取少量餿硬口糧、勉強茍延殘喘的雜役。
三個月后的入門考核，他注定是被徹底清掃出去的塵埃。
胃袋又一次劇烈地抽搐起來，帶來火燒火燎的空洞感。他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吃到東西了。膳堂管事因為他上午劈的柴火帶了些冰碴，扣光了他當日的口糧。
上面的談笑聲漸漸遠去。
林煙深吸一口凜冽如刀的寒氣，猛地從凹槽里鉆出。他必須去找點吃的，否則根本熬不過今夜。他熟悉一條近乎垂直的、布滿了冰溜子的廢棄小徑，能繞到膳堂后方的堆積殘渣的冰洞。那里偶爾會有被丟棄的、沾染了極微弱煞氣的腐肉或凍硬的果核，那是他這種廢體唯一能勉強吸收丁點“能量”的東西。
罡風(fēng)像無形的巨手，要將他推下萬丈深淵。他貼著嶙峋的冰壁，手指凍得麻木，幾乎失去知覺，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艱難挪移。
就在接近冰洞入口時，他腳下猛地一滑！
“唔！”他悶哼一聲，整個人失控地向下墜去！
電光石火間，他胡亂揮舞的手臂猛地勾住了一截凸出的、疑似廢棄陣法基座的尖銳石棱。下墜的巨力幾乎扯斷他的胳膊，身體重重撞在冰壁上。
他死死咬著牙，忍住劇痛和眩暈，試圖攀回去。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掃過剛才撞到的冰壁——那里因為撞擊，震落了一片薄冰，露出了后面黑黢黢的、仿佛被歲月遺忘的裂縫。
裂縫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閃過了一絲極淡、極幽微的烏光。那光，死寂，冰冷，卻莫名地牽引了他一下。與他感受過的所有煞氣都不同，那是一種更古老、更純粹、更令人心悸的……虛無。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另一只凍僵的手，探入那裂縫深處。
指尖觸到了一片冰冷、柔韌、滑膩的物體。
他猛地將其抓出。
那是一角不知何種生靈的皮，邊緣殘破，顏色黯沉如干涸的血垢，質(zhì)地卻異常堅韌，萬載寒冰都無法將其凍脆。皮子上，用某種暗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顏料，勾勒著無數(shù)扭曲詭異、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陣法脈絡(luò)的線條圖案，只是看一眼，就讓人覺得神魂悸動，頭暈?zāi)垦！?/p>
皮卷的角落，有幾個更加古老、扭曲的字符，他完全不認識，但當他目光掃過時，腦海中卻自發(fā)地映射出它們的含義——
《萬骸俱冥訣》
……
與此同時，萬夜天宗最高處，一座完全由黑冰構(gòu)建、可俯瞰無數(shù)懸空山巒的宮殿內(nèi)。
一雙閉合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眼眸，倏然睜開。
眼底深處，是無盡旋轉(zhuǎn)的暗黑星璇。
一道冰冷、蘊含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驚疑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沉寂百萬載的‘冥骸’……為何竟有一絲異動？”
第二章：冥骸邪卷
林煙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攥著那角冰涼滑膩的皮卷，另一只手拼命扒住石棱，指尖在粗糲的冰石上磨得血肉模糊。
永黯罡風(fēng)呼嘯著，試圖將他卷下深淵。
他不敢再看那皮卷上的詭異圖案，只是憑著求生的本能，用盡最后一絲氣力，一點一點將自己拖回了那條廢棄小徑。身體癱軟在冰冷的石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葉如同破風(fēng)箱般拉扯著凜冽的空氣。
過了許久，顫抖才稍稍平息。他靠著冰壁坐起，小心翼翼地再次展開那角皮卷。
《萬骸俱冥訣》。
那五個古字像活物一樣釘入他的腦海，帶著一種蠻橫冰冷的意味。下面的圖案線條更是混亂癲狂，完全違背了他零星聽來的陣法、符箓的任何基礎(chǔ)道理。它們扭曲盤繞，有些地方密集得令人頭皮發(fā)麻，有些地方又空曠得詭異，整體透著一股死寂、瘋狂、卻又蘊含著某種極致毀滅秩序的氣息。
這絕非萬夜天宗，乃至他所知的任何正道魔門的路數(shù)。它更古老，更邪異。
指尖無意間拂過一個尤其復(fù)雜的節(jié)點圖案。
突然！
“嘶——！”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尖銳痛楚，毫無征兆地從他指尖猛地竄入！沿著手臂的經(jīng)脈瘋狂向上沖擊！
那不是煞氣的陰寒，而是一種純粹的“死寂”和“虛無”，所過之處，經(jīng)脈仿佛被瞬間侵蝕、枯萎、化為飛灰！
林煙眼前一黑，差點直接昏死過去。他猛地甩手，想要掙脫那皮卷，但那角皮子卻像活物般黏在了他指尖，那股恐怖的死寂能量依舊源源不斷地涌入！
要死了！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徹底吞噬的瞬間，那股在他體內(nèi)橫沖直撞的死亡能量，似乎是因為找不到任何它們能“侵蝕”和“同化”的煞氣或靈氣，竟茫然地在他空蕩蕩的、廢柴般的經(jīng)脈里停頓了一瞬。
然后，像是發(fā)現(xiàn)了唯一的“通道”，它們猛地向著他丹田最深處某個連他自己都從未感知到的、絕對虛無的點涌去！
“噗！”
林煙噴出一口發(fā)黑的血液，血液離體瞬間就凝結(jié)成冰渣，散發(fā)出腐朽的氣息。他整個人萎頓在地，渾身冰冷，臉色灰敗得像死人。
但，他沒死。
那股致命的能量……消失了？或者說，被導(dǎo)入了那片絕對的虛無？
他驚駭?shù)貎?nèi)視自身——依舊是那片死寂，絕冥之體沒有任何改變。但方才那恐怖的經(jīng)歷絕非幻覺。他小心翼翼地再次看向皮卷，眼神徹底變了。
這根本不是秘籍，是自殺契約！
他下意識就想將這邪門的東西扔掉。但手臂抬起，卻遲遲無法甩出。
扔掉之后呢？
繼續(xù)劈柴挑水，等著三個月后被像垃圾一樣掃出山門？然后回到那個為了他早已一貧如洗、望眼欲穿的家？看著父母絕望的眼神？
還是某一天夜里，悄無聲息地凍死在某個角落，成為懸空山腳下又一具無人問津的枯骨？
絕望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勒得他窒息。
他低頭，看著皮卷上那些瘋狂而詭異的線條，眼中漸漸涌上一股破罐破摔的瘋狂。
反正已經(jīng)爛命一條了……還能比現(xiàn)在更糟嗎？
這邪卷的能量能殺人，但剛剛，似乎因為他這具徹頭徹尾的廢物體質(zhì)，陰差陽錯地沒立刻死成？
是不是意味著……這玩意兒，只有他這種“絕冥之體”才有可能……觸碰？
一個荒謬、危險、卻又帶著致命誘惑的念頭，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塊巨石。
他顫抖著，再次將手指輕輕按向了另一個相對簡單、偏僻的細小符文。
……
接下來的日子，林煙活得像個幽靈。
他更加沉默，承擔著劈不完的柴、挑不完的水，換取那點勉強吊命的食物。所有的休息時間，所有深夜，他都蜷縮在那個發(fā)現(xiàn)皮卷的冰壁裂縫里，用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試探著那部名為《萬骸俱冥訣》的死亡邪卷。
過程如同一次次凌遲。每一次觸碰，都有或強或弱的死亡能量涌入體內(nèi)，帶來千刀萬剮般的痛苦。他無數(shù)次吐血，昏迷，渾身冰冷得像剛從墳?zāi)估锱莱鰜怼Ｓ泻脦状?，他覺得自己真的已經(jīng)死了，靈魂都在飄散。
但或許是絕冥之體確實特殊，那些足以讓任何煉氣、筑基修士瞬間斃命的死寂能量，總在最后關(guān)頭被他丹田深處那片詭異的虛無吞沒，留下一具殘破卻依舊活著的軀殼。
他開始逐漸能分辨那些符文蘊含能量的強弱，學(xué)會用最快的速度引導(dǎo)它們沖入丹田虛無。他甚至發(fā)現(xiàn)，當這些死寂能量流過之后，某些極其細微的、原本不屬于人體經(jīng)絡(luò)的、從未被任何功法記載的詭異 pathway，似乎會被短暫地“撐開”一絲，留下一種冰冷的余燼感。
這邪卷，根本無法用常理理解，它修的似乎根本不是天地煞氣，而是某種更深邃、更本源的“寂滅”。它不需要靈脈，它需要的是……徹底的“無”，以此為基礎(chǔ)，來構(gòu)建一種極致的“滅”。
一個月后的某個深夜。
林煙再次引導(dǎo)一股比發(fā)絲還細的灰敗氣流，循著這一個月來反復(fù)撕裂、已隱約有點痕跡的詭異路線運行。痛苦依舊，但他幾乎已經(jīng)麻木。
當這股氣流最終匯入丹田虛無的剎那——
嗡！
他身體猛地一震！
丹田深處，那片絕對的死寂虛無中心，第一次，不再是吞噬。
而是極其微弱地、顫抖地、逸出了一絲……比塵埃更細微、比深淵更幽暗、比萬古冰原更死寂的……氣！
它微弱到幾乎不存在，卻真實地盤踞在了那里。
與此同時，那一直黏在他丹田深處、與他仿佛長為一體的邪門皮卷，輕輕一顫，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烏光，竟直接融入了那一絲新生的死寂之氣中，消失不見。
林煙猛地睜開眼。
冰洞外，永黯罡風(fēng)依舊呼嘯。
但這一刻，他耳中聽到的風(fēng)聲，似乎與以往，完全不同了。
他攤開手掌，心念微動。
指尖上，一縷比陰影更暗淡的灰色氣流，如同瀕死者的最后一息，幽幽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