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村坐落在連綿起伏的蒼莽群山腳下，炊煙常年纏繞著黛色的瓦檐，像是給這個小村落系上了一條朦朧的玉帶。村口那棵需三人合抱的老槐樹，不知在此矗立了多少春秋，濃密的枝葉如傘蓋般撐開，庇護(hù)著樹下追逐嬉鬧的孩童。
陸塵七歲這年的夏天，蟬鳴格外聒噪。他赤著腳丫踩在曬得發(fā)燙的青石板上，手里攥著兩根剛從溪邊折來的蘆葦，正踮著腳往不遠(yuǎn)處的籬笆院里瞧。
“羽璇，你看我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了？” 他的聲音清脆，像山澗叮咚的泉水。
籬笆院里，一個穿著淡青色襦裙的小女孩正蹲在花圃前，小心翼翼地給一株紫色的牽?；菜?。她約莫五歲的年紀(jì)，肌膚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眉心一點(diǎn)淺淺的朱砂痣隨著她歪頭的動作微微顫動，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比院里的井水還要清澈。
“是蘆葦呀?！?詩羽璇轉(zhuǎn)過身，聲音軟糯得像棉花糖，“陸塵哥哥，祖母說這花有毒，不能碰的?！?/p>
陸塵嘿嘿一笑，把蘆葦扔到一邊，湊到籬笆邊：“我才不怕，后山的毒蛇我都敢抓呢。對了，我昨天在山坳里發(fā)現(xiàn)了一窩野雞蛋，等下帶你去掏好不好？”
詩羽璇剛要點(diǎn)頭，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香風(fēng)。那香氣不像村里任何一種花草的味道，清冽中帶著一絲讓人莫名心悸的冷意，仿佛是從萬年不化的冰窖里飄來的。
兩個孩子都愣住了，順著香氣望去。只見一個穿著月白色紗裙的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院門口，她的裙擺上繡著繁復(fù)的銀線花紋，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淡淡的光暈。女子生得極美，美到讓陸塵忘了呼吸 —— 那是一種不屬于凡塵的美，眉眼間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你是誰？” 詩羽璇的祖母顫巍巍地從屋里走出來，手里還拿著沒納完的鞋底，看到陌生女子時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女子沒有理會老人，目光徑直落在詩羽璇身上，那雙淡漠的眸子里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跟我走。”
“你要帶她去哪里？” 陸塵下意識地?fù)踉诨h笆前，盡管雙腿嚇得發(fā)軟，卻還是梗著脖子喊道，“她是我妹妹！”
女子終于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聒噪的螻蟻。陸塵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在身上，讓他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子伸出纖細(xì)的手指，輕輕點(diǎn)在詩羽璇的眉心。
詩羽璇的大眼睛里瞬間蒙上了一層迷茫，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女子走去。她路過陸塵身邊時，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張了張嘴，被女子攬著腰，化作一道流光沖天而起，眨眼間就消失在云層里。
那奇異的香氣也隨之散去，只留下滿地飄落的牽?；ê痛袅⒃谠氐囊焕弦恍?。陸塵直到天黑才哭出聲來，他不明白為什么上午還和他說悄悄話的羽璇妹妹，會突然被一個仙女一樣的人帶走。
兩年時光匆匆而過。青牛村的老槐樹又添了兩輪年輪，陸塵也長到了九歲，成了村里有名的皮猴。他常常一個人跑到后山，坐在當(dāng)年發(fā)現(xiàn)野雞蛋的山坳里，望著詩羽璇被帶走的方向發(fā)呆。祖母說羽璇是被仙人選中了，可他總覺得，那女子看羽璇的眼神，不像傳說中仙師看弟子的慈愛。
這年中秋，陸塵家殺了頭肥豬，請了半個村子的人來吃宴席。父親陸長風(fēng)是村里的里正，為人豪爽，母親溫婉賢淑，還有一個剛滿周歲的弟弟，一家四口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陸塵嫌屋里太吵，偷偷揣了兩個桂花糕溜出去玩，打算去村西頭的曬谷場和伙伴們捉迷藏。
他剛跑到村口，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仡^望去，只見自家院子的方向燃起沖天火光，隱約有刀劍碰撞的聲音。陸塵嚇得腿都軟了，想跑回去卻被一個路過的村民死死按?。骸皠e去！是山匪！你爹娘讓我護(hù)著你！”
可那人話音未落，就捂著脖子倒了下去，鮮血從指縫里汩汩涌出。陸塵眼睜睜看著幾個穿著黑衣的蒙面人闖進(jìn)村里，見人就殺，平日里熟悉的叔伯嬸嬸一個個倒下，剛才還熱鬧非凡的村子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來的，只記得那人倒下的瞬間，他跌跌撞撞地鉆進(jìn)了路邊的柴草堆。濃重的血腥味和煙火氣混合著飄過來，耳邊全是哭喊和慘叫，直到深夜才漸漸平息。
陸塵躲在柴草堆里瑟瑟發(fā)抖，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敢爬出來。整個青牛村都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往日里熟悉的房屋只剩下斷壁殘?jiān)諝庵袕浡钊俗鲊I的氣味。他瘋了一樣跑回家，卻只在坍塌的屋角找到了母親常戴的那只銀鐲子。
“爹…… 娘……” 他跪在廢墟前，喉嚨哭得發(fā)不出聲音，小小的身子因?yàn)楸瘋涂謶謩×业仡澏吨?/p>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孩子，跟我走吧?！?/p>
陸塵猛地回頭，只見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老者不知何時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拄著一根磨得發(fā)亮的木杖，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像星空一樣深邃。老者身上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就像村里隨處可見的老人，可陸塵卻莫名覺得，這老者比兩年前那個帶走詩羽璇的女子還要神秘。
“你是誰？” 陸塵警惕地看著他，小手緊緊攥著那只銀鐲子。
老者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緩緩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留在這里，你活不過三天。” 他頓了頓，指了指東方的天際，“山的那邊，有你想知道的答案，也有你報(bào)仇的力量。”
陸塵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朝陽正從遠(yuǎn)山背后升起，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層，灑在焦黑的村莊上，卻照不進(jìn)他心中的絕望。他想起了詩羽璇被帶走時的情景，想起了爹娘溫暖的笑容，想起了那些黑衣人的刀。
“我跟你走?！?良久，陸塵抬起頭，原本清澈的眸子里多了些什么，那是一種不屬于這個年紀(jì)的堅(jiān)定和冷冽。
老者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朝東方走去。陸塵最后看了一眼化為廢墟的家園，將銀鐲子揣進(jìn)懷里，咬著牙跟上了老者的腳步。朝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蒼老，一個稚嫩，慢慢消失在通往遠(yuǎn)山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