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巷微光
破廟的角落，油紙包被再次打開。兩顆龍眼核大小、色澤深褐、表面凹凸不平的藥丸靜靜躺在葉無為的掌心。劣質(zhì)的凡俗益氣丸，毫無靈氣波動，卻凝聚著他數(shù)月的心血和無數(shù)次失敗的教訓。
指尖捻起一顆，溫潤微硬的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踏實感。葉無為將它放入口中，緩緩咀嚼。熟悉的濃郁苦澀在舌尖化開，隨即是溫和但清晰的熱流順著喉嚨滑下，迅速在胸腹間彌漫開來，如同冬日里飲下一杯暖身的姜茶，絲絲縷縷的暖意浸潤著四肢百骸。白天挑水劈柴積累的肌肉酸痛，在這暖流的沖刷下，竟真真切切地緩解了幾分。精神也為之一振，連帶著引氣入體后常伴的、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空虛感，似乎也被驅(qū)散了一絲。
“有效！”葉無為眼中閃過一絲微光。這效果，比藥鋪里熬煮的普通益氣湯強了不止一籌！凝丹帶來的藥性凝聚，確實有其獨到之處。這證明了他的路沒有走錯。
然而，暖意退去后，一股更深沉的寒意卻悄然爬上心頭。
修煉！《鴻蒙訣》的修煉！
丹田內(nèi)那微弱的氣息，如同亙古不變的頑石，任憑他如何努力引氣，增長都微乎其微，慢得令人絕望。混沌珠內(nèi)那三株七星草，在灰蒙氣息和微弱靈氣的滋養(yǎng)下，焦黃褪去些許，蔫軟的莖稈也似乎多了一絲韌性，距離恢復生機依舊遙遙無期。沒有靈石，沒有真正的靈藥，僅靠這稀薄如荒漠的天地靈氣，他這“混沌之根”想要突破練氣一層，恐怕都要耗上十年、二十年！
時間，是他最大的敵人。他耗不起！
一個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賣掉它們！
這兩顆劣質(zhì)的益氣丸，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成果”。藥鋪？不行。濟世堂只收原料或成品湯藥，這種來歷不明、品相不佳的丸藥，只會引來劉掌柜和張伯的盤問，甚至暴露他偷偷嘗試煉丹的秘密。風險太大。
他的思緒，飄向了青石鎮(zhèn)白日陽光下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飄向了那些在街巷陰影中流傳的、屬于底層散修或亡命徒的低語。
“黑角巷”。
一個名字浮現(xiàn)在腦海。那是鎮(zhèn)子西南角一片被遺忘的角落，污水橫流，房屋低矮破敗，魚龍混雜。據(jù)說，那里隱藏著一個不成文的、見不得光的交易點。一些來路不明的獸皮、礦石、甚至是偶爾出現(xiàn)的、帶著微弱靈氣的草藥或殘破符箓，會在某些特定的夜晚，在那里被悄悄交易。參與者多是些潦倒的散修、跑單幫的貨郎、或者鎮(zhèn)上一些膽大的地痞混混。那里沒有規(guī)矩，只認實力和眼力，風險極高。
葉無為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那地方，從未靠近過。但此刻，這似乎是他唯一的選擇。
他需要靈石！哪怕是最劣質(zhì)、蘊含靈氣最少的下品靈石！只有靈石中相對精純的靈氣，才能稍微緩解他這“混沌之根”的饑渴！才能讓他修煉的速度，從龜爬提升到蝸牛爬！才能支撐他繼續(xù)研究丹道，甚至……嘗試培育混沌珠內(nèi)那三株七星草！
風險與渴望在心底激烈交鋒。最終，對力量的渴求壓倒了恐懼。他小心翼翼地將兩顆益氣丸重新包好，貼身藏在內(nèi)袋最深處，緊挨著混沌珠。然后，他走到破廟最角落的一堆雜物旁，伸手摸索片刻，抽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長約尺許的鐵釬。原本是藥鋪用來搗碎一些堅硬藥材根莖的工具，因為使用太久，頭部有些磨損彎曲，被他以“損壞”為由悄悄替換了下來。釬身黝黑，布滿劃痕，沉甸甸的，入手冰涼。
葉無為握住鐵釬中段，走到破廟中央相對空曠處。沒有劍的鋒銳，只有這冰冷沉重的鐵器。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
腦海中，《鴻蒙訣》基礎(chǔ)劍訣的圖譜瞬間清晰——并非什么驚天動地的招式，只有最基礎(chǔ)、最樸素的幾個動作：刺、點、撩、格、截。每一個動作都要求極致的精準、迅猛和力量凝聚于一起。
呼！
他動了。身體前傾，左腳猛地蹬地，力量自腳踝、小腿、腰背節(jié)節(jié)貫通，最終匯聚于右臂！手臂如繃緊的弓弦驟然彈出，帶動著沉重的鐵釬，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筆直地向前刺出！空氣被撕裂，發(fā)出短促的尖嘯！
刺！
動作干凈利落，沒有任何花哨，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狠辣與果決。三年！整整三年！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當藥鋪的喧囂徹底沉寂，當破廟只剩下風聲嗚咽，他就在這里，對著空氣，對著墻壁的陰影，對著想象中的敵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最基礎(chǔ)的動作！
一千次！一萬次！十萬次！
枯燥到令人發(fā)狂的重復，早已將這幾個最簡單的動作，刻進了他的骨髓，融入了他的本能！汗水浸透了多少次衣衫，虎口磨破了多少次又結(jié)痂，手臂酸痛得多少次抬不起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追求的，不是招式華麗，而是在那生死一瞬，能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力量、最刁鉆的角度，將手中這冰冷的鐵器，送入敵人的要害！
不求殺敵，只求搏命！只求那一線生機！
唰！唰！唰！
點、撩、格、截！動作轉(zhuǎn)換間帶著一種奇異的流暢感，沉重鐵釬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揮動都帶著破風的銳響，在昏暗的破廟里劃出一道道冰冷的軌跡。他的眼神專注而冰冷，如同潛伏在暗夜中的獨狼。
練了約莫半個時辰，直到手臂肌肉微微顫抖，氣息也開始有些急促，葉無為才緩緩收勢。他將鐵釬仔細地用舊布纏好，重新藏回雜物堆深處。這柄凡鐵，是他唯一的依仗，也是他藏在最深處、絕不示人的底牌。
***
夜色再次籠罩青石鎮(zhèn)。今晚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層遮蔽，只透下些許慘淡的微光。
葉無為換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打著補丁的深灰色粗布短打，用布巾蒙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貼著墻根，避開偶爾巡邏的更夫，朝著鎮(zhèn)西南那片被稱為“黑角巷”的污穢之地潛行而去。
越靠近西南角，空氣中彌漫的臭味就越發(fā)濃烈——腐爛垃圾的酸腐、劣質(zhì)燒酒的嗆人、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屬于貧窮和混亂的頹敗氣息。低矮的房屋擠在一起，歪歪斜斜，窗戶大多用破木板釘死。狹窄的巷道如同迷宮，污水在坑洼的路面上積成一個個小水洼，倒映著天上慘淡的微光。
葉無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他按照記憶中模糊的傳聞，拐進一條更加幽深、幾乎不見光線的死胡同。胡同盡頭，一堵倒塌了半截的土墻后面，隱約傳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和物件碰撞的輕微聲響。
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臟，從倒塌土墻的陰影里悄無聲息地摸了進去。
墻后是一小片相對開闊的荒地，散亂地堆著些破瓦罐和朽木。此刻，荒地中央燃著一小堆篝火，火焰跳躍不定，映照著周圍七八個模糊的人影。光線昏暗，只能勉強看清輪廓。有人蹲在地上，面前鋪著塊破布，上面零星擺著些東西；有人靠在斷墻上，警惕地打量著每一個新來者；還有人聚在一起，低聲交談，目光閃爍。
空氣里混雜著汗味、劣質(zhì)煙草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屬于野獸皮毛的腥臊氣。交易者大多和他一樣，蒙著臉或者用破帽檐壓得很低，眼神在火光下顯得格外銳利和戒備。這里沒有信任，只有赤裸裸的警惕和交易。
葉無為的出現(xiàn)，并未引起太大波瀾。幾道冷漠的目光在他身上掃過，如同看待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隨即又移開。他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找了個靠墻的陰影角落，盡量縮起身體，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默默觀察著。交易的物品五花八門，但都透著底層掙扎的氣息：幾張硝制粗糙、帶著血漬的野狼皮；幾塊顏色各異、不知名但顯然品質(zhì)低劣的礦石；幾株蔫巴巴、靈氣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草藥，甚至還不如他混沌珠里那三株七星草的狀態(tài)；還有幾枚銹跡斑斑、邊緣磨損嚴重的銅錢狀物品，據(jù)說是某種失效的護身符碎片……
沒有看到靈石。甚至連一絲像樣的靈氣波動都很難感知到。
時間一點點過去。葉無為的心漸漸沉了下去。難道自己判斷錯了？這里根本接觸不到真正的修仙資源？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準備離開時，一個佝僂著背、裹著一件油膩膩破皮襖的身影，湊到了篝火旁一個看似是“?？汀钡臐h子身邊，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個小布包。
布包打開，里面是三塊指甲蓋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色澤渾濁、如同劣質(zhì)玻璃般的石頭。
葉無為的瞳孔驟然收縮！
靈石！雖然是最劣質(zhì)的下品靈石，靈氣駁雜稀薄，但那微弱卻真實的靈氣波動，如同黑暗中的螢火，瞬間點燃了他所有的渴望！
“老皮襖”和那漢子低聲討價還價著，聲音壓得很低。最終，“老皮襖”似乎不太滿意對方的出價，搖搖頭，將靈石重新包好，又縮回了陰影里，警惕地打量著其他人。
機會！
葉無為的心臟狂跳起來，手心瞬間被汗水浸濕。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他站起身，盡量讓自己的步伐顯得不那么僵硬，朝著“老皮襖”所在的角落陰影走去。
“這位……前輩。”葉無為的聲音刻意壓得低沉沙啞，帶著一絲刻意模仿的市井腔調(diào)，“您那石頭……怎么換？”
“老皮襖”抬起頭，兜帽下露出一雙渾濁而警惕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葉無為蒙著布巾的臉?！靶♂套?，眼力不錯。這可是好東西，能補充元氣，仙師們用的玩意兒?！彼曇舾蓾瑤е囂?。
“是，是。小子有點小傷，聽說這東西管用?！比~無為順著對方的話，編了個理由，“您開個價？”
“老皮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塊，換十兩雪花銀！或者……同等價值的硬貨！”他渾濁的眼睛在葉無為身上逡巡，似乎在掂量這只“肥羊”的份量。
十兩雪花銀！葉無為心中倒吸一口涼氣。他一個藥鋪學徒，一年的工錢加賞錢也不過幾兩銀子！這簡直是天價！但他更清楚，靈石的價值遠非白銀可比。
“前輩，銀子……小子沒有那么多?！比~無為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窘迫而誠懇，“不過，小子這里……有點別的東西，您看看？”他一邊說，一邊極其緩慢、小心翼翼地從懷里貼身的內(nèi)袋中，摸出了那個小小的油紙包。
動作間，他全身的神經(jīng)都繃緊了，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陰影。他能感覺到，就在他拿出油紙包的瞬間，幾道原本散漫的目光，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瞬間聚焦了過來！其中一道，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壓迫感！
“老皮襖”狐疑地接過油紙包，湊到眼前，借著遠處篝火微弱的光線，捻開一角。兩顆深褐色、品相不佳的藥丸露了出來。
“這是啥玩意兒？泥丸子？”旁邊一個靠在斷墻上的高壯身影嗤笑一聲，聲音粗嘎。正是剛才目光最為貪婪的那人，臉上橫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在跳躍的火光下如同蠕動的蜈蚣。
“老皮襖”沒理會刀疤臉的嘲諷，他湊近藥丸，用力嗅了嗅。一股濃郁純粹、遠超普通草藥的黃芪黨參甘苦混合氣息鉆入鼻腔，帶著凝練后的醇厚感。
“咦？”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凝丹了？凡俗的益氣丸？火候還行，就是品相太次。”他抬頭看向葉無為，帶著一絲審視，“小子，有點門道??？自己弄的？”
葉無為心中一凜，沒想到這看似不起眼的“老皮襖”眼力如此毒辣！他含糊地應了一聲：“祖上傳下的一點方子……前輩，您看……”
“哼！凡俗的破玩意兒，糊弄鬼呢？”刀疤臉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濃重的酒氣和兇悍的壓迫感，幾步就跨到葉無為面前，陰影幾乎將他完全籠罩。“小子，拿這種垃圾糊弄人？識相的，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免得老子動手！”他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朝著葉無為的胸口抓來，目標赫然是他剛才藏油紙包的內(nèi)袋位置！動作蠻橫，帶著赤裸裸的搶劫意味！
篝火邊的其他人都冷漠地看著，無人出聲，無人阻止。這里是黑角巷，弱肉強食是唯一的法則。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針，狠狠刺在葉無為的皮膚上！被高大身影籠罩的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十歲那年，被那毀天滅地的威壓碾碎一切的絕望深淵！
不！絕不能再做螻蟻！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壓抑了整整三年的冰寒戾氣，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fā)！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猶豫，在這一刻被這股極致的求生本能徹底粉碎！
葉無為的身體在刀疤臉大手抓來的瞬間，如同被壓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側(cè)后方一縮！動作幅度極小，卻快得如同鬼魅！這并非什么高深身法，而是三年如一日、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的閃避模擬練就的本能！
刀疤臉勢在必得的一抓，竟擦著他的衣襟落空了！
“嗯？”刀疤臉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瘦弱的小子反應如此之快，微微一怔。
就在他愣神的這電光火石間！
葉無為縮身的同時，一直垂在身側(cè)的右手如同蓄勢已久的毒蛇，閃電般探入懷中！再抽出時，一道黝黑的、帶著冰冷死亡氣息的陰影，撕裂了昏暗的光線！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聲！
刀疤臉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左胸下方，靠近肋骨的位置。
那根黝黑、沉重、毫不起眼的鐵釬，如同毒蛇的獠牙，精準無比地穿透了他粗布衣衫的阻隔，深深沒入了他的身體！只留下短短一截黝黑的釬尾，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刀疤臉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他龐大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踉蹌后退，捂著傷口，鮮血瞬間從指縫間汩汩涌出，染紅了他的手掌和衣襟！那兇悍的氣勢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消散，只剩下劇痛帶來的扭曲和驚駭！
葉無為在一擊得手的瞬間，沒有絲毫停頓！他如同最靈敏的豹子，身體猛地向后彈開數(shù)步，拉開了距離！右手緊握著沾血的鐵釬，冰冷的尖端斜斜指向地面，幾滴粘稠溫熱的血珠順著釬身滑落，滴在污穢的地面上。
他微微弓著背，重心下沉，整個人如同一張拉滿的硬弓，蓄勢待發(fā)！蒙著布巾的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此刻再無半分怯懦和猶豫，只有一種經(jīng)歷過真正生死、淬煉出的、如同萬載寒冰般的冷靜和殺意！死死鎖定著捂著傷口、驚怒交加的刀疤臉！
篝火旁所有的竊竊私語和交易都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籠罩了這片陰暗的角落！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狠辣果決的反殺驚呆了！一道道驚疑不定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葉無為身上，聚焦在他手中那柄滴血的、平凡無奇卻又散發(fā)著致命氣息的鐵釬上！
這個看似瘦弱、沉默的蒙面少年，在這一刻，身上散發(fā)出的冰冷氣勢，竟讓這些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亡命徒，都感到了一絲心悸！
“老皮襖”更是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渾濁的眼中充滿了驚駭，緊緊攥著那個裝著劣質(zhì)益氣丸的油紙包，仿佛那是燙手的山芋。
刀疤臉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劇痛和失血讓他臉色慘白如紙。他死死盯著葉無為那雙冰冷的眼睛，又驚又怒，還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那眼神……根本不像一個少年！那刺入的角度和狠辣，也絕不是新手能做到的！
“小……小雜種……”刀疤臉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因為劇痛而顫抖，卻不敢再上前一步。
葉無為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手中的鐵釬，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保持著絕對的冷靜。他的目光如同鷹隼，掃過刀疤臉，掃過篝火旁那些蠢蠢欲動或驚疑不定的身影，最后落在“老皮襖”身上，聲音依舊低沉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
“換，還是不換？”
***
黑角巷的夜風，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死寂的寒意。
葉無為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快速穿梭在迷宮般的狹窄巷道中。他不敢有絲毫停留，身后那壓抑的寂靜和刀疤臉怨毒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直到徹底遠離了那片區(qū)域，鉆進一條更加偏僻、堆滿雜物和垃圾的死胡同深處，他才背靠著冰冷潮濕、散發(fā)著惡臭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冷汗早已浸透了內(nèi)衫，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冰冷的粘膩感。握過鐵釬的右手，此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白。心口的位置，心臟如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
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與人搏殺！第一次將手中的武器刺入活人的身體！那溫熱的、噴涌的鮮血，那刀疤臉瞬間扭曲的面孔和凄厲的慘嚎，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里，帶來巨大的沖擊和后怕。
他閉上眼，強迫自己回憶剛才那一瞬間的動作?？s身、拔釬、突刺！每一個動作都如同演練了千萬遍的本能，精準、狠辣、毫不猶豫！《鴻蒙訣》基礎(chǔ)劍訣那“刺”字訣的要義——“身如弓，臂如箭，力透一點，無堅不摧”——在生死關(guān)頭被他發(fā)揮到了極致！
沒有那三年暗夜里的十萬次揮刺，今日倒在那污穢之地的，就是他葉無為！
后怕之余，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力量感，也悄然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他活下來了！靠自己的力量，在弱肉強食的規(guī)則下，活下來了！
喘息漸漸平復。葉無為攤開左手。掌心，靜靜地躺著三塊指甲蓋大小、色澤渾濁、如同劣質(zhì)玻璃般的石頭——下品靈石！
這是他剛才用那兩顆劣質(zhì)益氣丸，從驚魂未定的“老皮襖”手里換來的。刀疤臉的血震懾了所有人，交易在一種詭異的沉默中迅速完成?！袄掀ひ\”甚至沒敢再多看他一眼，拿到藥丸就匆匆消失在陰影里。
葉無為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塊靈石。入手冰涼堅硬，表面粗糙。他嘗試著，按照《鴻蒙訣》中記載的最基礎(chǔ)法門，用意念去溝通、去引導。
嗡……
一股微弱、駁雜、卻遠比天地間稀薄靈氣要濃郁和清晰得多的能量波動，瞬間從靈石內(nèi)部傳來！如同一股渾濁卻充滿力量的小溪流，順著他意念的引導，緩緩滲入他的掌心經(jīng)脈！
雖然駁雜，雖然微弱，但這股力量是如此的“實在”！遠比他自己引氣時那虛無縹緲的感覺要清晰百倍！
葉無為的眼中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狂喜！成了！他終于得到了第一塊蘊含靈氣的資源！這證明了用丹藥換取靈石這條路，是可行的！哪怕只是最劣質(zhì)的丹藥換取最劣質(zhì)的靈石！
他強壓下立刻吸收的沖動，將三塊靈石用干凈的布包好，和混沌珠一起，仔細地貼身藏好。靈石的氣息微弱，但只要靠近修士，還是有被察覺的風險，必須謹慎。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抬起右手。那根沾血的鐵釬，依舊被他緊緊握著。黝黑的釬身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漬，散發(fā)著淡淡的腥氣。
葉無為的眼神復雜地看著它。這柄凡鐵，今日飲了血，成了他真正的保命底牌。但這也意味著，他藏在最深處的秘密，在無人知曉的黑角巷，第一次顯露了冰山一角。
他走到胡同深處一個積滿污水的角落，將鐵釬用力插入污濁的水洼中，反復攪動、搓洗。冰冷的污水沖刷著釬身上的血漬，帶走粘稠的暗紅，也仿佛在沖刷著他心頭翻涌的戾氣和后怕。
當鐵釬再次被抽出時，黝黑的表面只留下水痕，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冷硬的微光。所有的血跡都被污濁掩蓋。
葉無為將洗刷干凈的鐵釬重新用布纏好，藏入懷中。做完這一切，他才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抬頭望向被狹窄巷道切割成一條縫隙的、依舊陰沉的夜空。黑角巷的混亂與血腥似乎被隔絕在身后，但那種冰冷的、屬于修仙界底層赤裸裸的弱肉強食法則，卻如同冰冷的刀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抵在了他的咽喉。
力量！他需要更快地獲取力量！
丹藥！靈石！修煉！
混沌珠內(nèi)的靈藥培育必須加快！丹道必須盡快入門，煉制出真正蘊含靈氣的丹藥！
他眼中最后一絲驚悸褪去，只剩下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決意。他轉(zhuǎn)身，準備離開這片污穢之地。
就在他腳步即將邁出死胡同的陰影時，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了遠處某個屋頂?shù)妮喞?，一道極其模糊的黑影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葉無為的心臟猛地一跳！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錯覺？還是……
他猛地停住腳步，屏住呼吸，身體瞬間繃緊，右手下意識地按在了懷中那柄剛剛洗凈的鐵釬之上！冰冷的殺意再次凝聚！
他如同最警惕的獵豹，銳利的目光死死掃向黑影消失的方向。夜色深沉，只有風穿過破敗屋檐的嗚咽，和遠處隱約傳來的幾聲犬吠。
死寂。仿佛剛才那一瞥，真的只是過度緊張下的幻影。
但葉無為不敢有絲毫大意。他保持著最高度的戒備，在原地靜靜潛伏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直到確定再無任何異常，才緩緩松開緊握鐵釬的手。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黑影消失的屋頂方向，眼神冰冷如刀。然后，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真正的幽靈，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青石鎮(zhèn)更深沉的夜色之中，迅速朝著破廟的方向潛行而去。
在他身后，那條堆滿垃圾的死胡同深處，污水洼里，幾縷被徹底稀釋的暗紅色，正無聲地融入污濁之中，消失不見。只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極淡的，屬于劣質(zhì)益氣丸的獨特藥香，以及一種更淡的、屬于鐵器與鮮血混合的冰冷腥氣，在夜風中緩緩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