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潮水帶著鐵銹味漫上碼頭。蕭硯蹲在礁石上打磨獸骨符筆，筆尖的靈墨在晨光里泛著青黑，像極了葉千絕昨日派人丟下的戰(zhàn)帖。
“蕭小子，真要跟葉家硬扛？”漁把頭抱著塊畫好潮汐陣的船板，掌心的老繭蹭得木紋發(fā)白。碼頭上的漁民都攥著魚叉，鐵叉尖在朝陽下閃著寒光，卻沒人敢先說話。
蕭硯沒抬頭，指尖蘸著朱砂在船板上補了道水紋：“他們要的不是陣，是咱們的命。”
戰(zhàn)帖上的字跡張揚得很，葉千絕說三日內(nèi)若不獻上所有刻陣的船板，就放靈火燒了聽濤漁村。那朱砂印泥里混著的金粉，是凌霄皇城特有的“鎏金靈砂”，捏在手里能感覺到微弱的靈力跳動——天品陣骨的修士，連威脅人都帶著這種居高臨下的奢侈。
“轟隆——”
東邊的海平面突然翻起白浪，不是自然漲潮的弧度，倒像有巨物在水下攪動。漁把頭臉色驟變，把船板往礁石后藏：“是葉家的船！”
三艘掛著玄色風帆的樓船破開晨霧，船帆上繡著的葉家徽記——九道糾纏的鎖鏈，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為首的樓船甲板上，葉千絕穿著月白錦袍，腰間玉牌隨著船身晃動叮咚作響，他身后站著八個灰袍修士，手里都握著漆黑的陣盤。
“凡根賤民，也敢私藏陣道玄機？”葉千絕的聲音順著海風飄過來，帶著靈力加持，震得漁民們耳膜發(fā)疼，“本公子再問最后一次，潮汐陣的圖譜在哪？”
蕭硯將最后一塊船板推給漁把頭：“帶大家去巖洞。”他摸出懷里的銅令牌，林伯昨晚塞給他的，說危急時或許能用。令牌上的折線紋路被體溫焐得發(fā)燙，竟與碼頭那些潮汐陣紋隱隱呼應。
“想跑？”葉千絕冷笑一聲，揮手擲出八塊陣盤。陣盤落地的瞬間，黑紋如蛇般竄出，在沙灘上織成巨大的網(wǎng)，將整個碼頭罩在里面。網(wǎng)眼處泛著灰光，漁民們剛靠近就覺得頭暈目眩，手里的魚叉“當啷”掉在地上。
“九幽鎖靈陣。”蕭硯的心臟猛地一縮，混沌陣樞在胸口發(fā)燙，識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這陣法的圖譜——九道陰紋鎖靈脈，專門克制低階修士的氣血。他終于明白葉千絕為何如此囂張，這陣法能封住凡根修士的氣血，讓他們連抬胳膊都費勁。
“交出圖譜，本公子饒你們不死。”葉千絕踏著浪頭走來，錦袍下擺掃過水面卻沒沾半點濕痕。他身后的修士獰笑著上前，手里的鎖鏈帶著倒刺，顯然是想活捉。
蕭硯突然吹了聲口哨。
礁石后的漁民們雖然被陣法壓制得渾身發(fā)軟，卻還是奮力扳動機關——那是他們昨夜連夜挖的暗道，連接著碼頭下的海水。隨著一陣嘎吱聲，二十塊刻滿潮汐陣的船板順著滑道滑入海中，在水面組成巨大的弧形。
“他要干什么？”葉千絕皺眉的瞬間，蕭硯已經(jīng)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向海面。
二十塊船板上的潮汐陣同時亮起紅光，三道水紋驟然擴張，竟與自然漲潮的浪頭纏在一起。原本只有三尺高的浪突然暴漲，像被無形的手推著，卷著腥咸的海風撲向九幽鎖靈陣。
“雕蟲小技！”葉千絕揮手祭出自己的陣盤，天品陣骨的靈力注入，鎖靈陣的黑紋瞬間加粗，將第一波浪頭擋在外面?？伤麤]注意到，那些濺落在黑紋上的海水，正順著紋路往里滲——潮汐陣最擅長的不是硬抗，是滲透。
蕭硯站在浪濤里，胸口的混沌陣樞燙得像塊烙鐵。他能清晰地“看見”那些海水順著鎖靈陣的縫隙游走，帶著碼頭特有的黑泥，一點點堵住陣眼。這是混沌陣樞教他的，就像漁網(wǎng)總有網(wǎng)眼，再厲害的陣法也有破綻。
“給我破！”葉千絕察覺到不對時已經(jīng)晚了。被海水泡軟的黑紋突然迸出火花，東南角的陣眼“咔嚓”裂開，漁民們趁機扶著老人往巖洞跑。有個瘸腿的老漁民跑過蕭硯身邊時，塞給他個油紙包：“李伯說這個能醒神?！?/p>
是曬干的冰魄草，寒月谷特有的靈草，嚼在嘴里像含著冰碴，瞬間驅(qū)散了鎖靈陣帶來的眩暈。蕭硯剛想道謝，就看見葉千絕的鎖鏈已經(jīng)纏了過來，鏈尖帶著黑氣，顯然淬了噬魂瘴氣。
“抓住他！”葉千絕的聲音里帶著怒意，他沒想到一個凡根竟能破他的陣法。
蕭硯猛地往后退，踩在一塊船板上?；煦珀嚇型蝗粍×姨鴦樱R海里的潮汐陣圖譜開始旋轉(zhuǎn)，三道水紋變成六道，在水面織成漩渦。他順著漩渦的力道翻身躍起，正好躲過鎖鏈的纏繞，落在葉千絕身后的樓船上。
“你找死！”葉千絕回身一掌拍來，掌風帶著天品陣骨的威壓，壓得蕭硯胸口發(fā)悶。可就在掌風快碰到他時，胸口的銅令牌突然亮起金光，令牌上的折線紋路飛出來，與樓船欄桿上的木紋合在一起，形成個簡易的防御陣。
“玄龜衛(wèi)的令牌？”葉千絕的掌力突然頓住，眼神里閃過驚疑，“你和玄龜族是什么關系？”
蕭硯趁機撲向船舵，將靈力注入舵盤上的潮汐陣——那是他今早特意刻的。船舵猛地轉(zhuǎn)向，樓船失去平衡，葉千絕站不穩(wěn)，掌風偏了寸許，打在船板上，木屑飛濺。
“漲潮了！”漁把頭在巖洞里大喊。
真正的潮水來了。不是潮汐陣引來的小浪，是幽冥海每月一次的“龍?zhí)ь^”大潮。蕭硯看著遠處翻滾的白浪，突然扯斷船帆的繩索。帆布落下的瞬間，他將最后一塊刻滿陣紋的船板扔進海里。
“以帆為引，以浪為勢——”他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船板上，“潮汐疊浪陣！”
六道水紋在海面鋪開，與自然大潮完美契合。原本向東的浪頭突然轉(zhuǎn)向，像被無形的手推著，層層疊疊地撞向葉家的樓船。九幽鎖靈陣本就有了裂痕，被這巨浪一沖，黑紋瞬間潰散，發(fā)出玻璃破碎般的脆響。
“不！”葉千絕的怒吼被浪濤吞沒。他的樓船被浪頭掀得傾斜，那些沒來得及上船的修士被卷進海里，慘叫著被暗流拖向深海。
蕭硯抓住一塊漂浮的船板，看著葉千絕的樓船在浪里掙扎。玄龜族最擅長借海之力，原來不是傳說。銅令牌在掌心發(fā)燙，仿佛有雙眼睛在看著他——是玄龜守護靈嗎？
“蕭小子！快回來！”漁把頭的呼喊驚醒了他。
潮水還在上漲，碼頭的礁石已經(jīng)被淹沒。蕭硯踩著浪頭往巖洞游，混沌陣樞在胸口緩緩降溫，識海里的潮汐陣圖譜旁邊，多了道模糊的土紋——是剛才防御陣留下的痕跡。
“凡根怎么了？”他抹了把臉上的海水，嘗到淡淡的血腥味，“這陣道，不認根骨。”
巖洞里，漁民們正用石塊加固洞口。李伯給個昏迷的少年喂藥，見蕭硯進來，遞過塊烤熱的麥餅：“葉家不會善罷甘休的。”
蕭硯咬了口麥餅，餅渣掉在銅令牌上。令牌突然閃過一道微光，那些折線紋路里，似乎藏著更復雜的圖案，像某種地圖。他抬頭看向聽濤小筑的方向，林伯還在那里，老人昨晚說要收拾些東西，現(xiàn)在……
“我得回去接我爹?！彼酒鹕?，手里的獸骨符筆還在，朱砂和靈墨蹭了滿手。
漁把頭想攔，卻被李伯拉住。老郎中嘆了口氣：“讓他去。有些事，躲不過。”
走出巖洞時，潮水已經(jīng)退了些，露出布滿淤泥的沙灘。蕭硯的腳印陷在泥里，像串歪歪扭扭的驚嘆號。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后，巖洞里的李伯從藥箱底層摸出個一模一樣的銅令牌，對著令牌低聲道：“玄龜衛(wèi)第九百零七部，請求支援。”
海風掠過碼頭的斷桅，帶著葉千絕殘留的靈力氣息。蕭硯握緊了銅令牌，掌心的血混著泥，在令牌上暈開，像朵丑陋卻倔強的花。他知道，從今天起，聽濤漁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而他這條無品廢骨，終究要走上那條布滿荊棘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