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裂罅處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刮得聽離臉上的血痕生疼。他半跪在地,斷劍的殘鋒抵著碎石,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指縫間不斷滲出的血珠滴在劍身上,與那些滋滋作響的焦灼雷痕相融,騰起細碎的白煙。
“咳——”
劇烈的咳嗽讓他胸腔像是被撕裂,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頭,濺在身前的土地上,綻開一朵刺目的紅。他抹去嘴角的血,抬眸望向壓得極低的黑云,那雙曾映過歸云星月的眸子此刻只剩灼人的光,像淬了火的鋼。
“來!”
一聲吶喊破開沉悶的空氣,帶著百年來被天伏規(guī)壓制的郁氣,帶著對木筱那句“一起看天下太平”的執(zhí)念。黑云翻滾著回應,紫金色的雷光如巨龍般墜下,撕裂昏暗。聽離反手揮劍,斷刃與雷光相撞的剎那,他清晰地聽見劍身崩裂的脆響——那是他當年與木筱在星月閣共鑄的“同塵”劍,此刻終是撐不住這天地威壓,碎成了幾截。
殘劍脫手的瞬間,他卻笑了,笑得帶血的唇角微微揚起。沒有劍,還有拳。他不退反進,周身騰起淡金色的微光,那是木筱當年渡給他的一縷仙力,百年來被他死死護在魂核里,此刻終于隨他的戰(zhàn)意一同迸發(fā)。拳頭蓄力迸出的剎那,仿佛有歸云的風穿膛而過,帶著他與木筱在思來生崖刻字時的溫度,硬生生打散了天幕黑云。
第一縷光刺破云層時,他看見了天伏規(guī)使者。對方周身縈繞著冰冷的規(guī)則之力,眼神像在看一件沾染塵埃的器物。聽離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血污模糊的臉上竟浮出一抹淡然的笑:“百年了,道主終于舍得派個能打的來?!?/p>
話音未落,身影已如鬼魅般出動。一拳命中使者面門的瞬間,他仿佛聽見木筱當年在仙殿階前嗔怪他“出手不知輕重”的聲音,拳風都頓了半分??上乱幻?,使者的威壓如海嘯般襲來,飛踢正中他的胸口,雷法貫體的劇痛讓他像斷線的風箏般墜地,骨頭碎裂的聲響混著咳血聲,在空曠的天幕下格外清晰。
“施主,你殺孽成性,已然遁入魔道,又怎能匡扶正道,挽救天規(guī)呢?”使者的聲音像淬了冰的禪言,鉆進他的腦海。
殺孽?聽離趴在地上,笑出了淚。淚滴混著血滑過臉頰,落在塵埃里。他想起百年前,為護歸云百姓,他親手斬了墮仙;想起為牽度兄長的魔障,他引天劫于己身;想起木筱在霧鳴山巔含淚設陣時,他隔著結界喊“別傻了”,她卻回“你說過,要一起看太平”……
“我心向何,豈用他人評判?”他猛地攥緊拳頭,指骨因用力而咯吱作響,猩紅的眼底翻涌著滔天的怒意與更深的痛。下一秒,他如獵豹般撲起,一把掐住使者的脖頸,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直到對方化作一道靈珠浮團,他才松開手,踉蹌著后退半步。
掌心托著那團凝聚了天伏規(guī)道則的靈光,他忽然笑了,笑得蒼涼又釋然,血沫順著唇角往下淌,在下巴凝成細小的珠,墜向無盡深淵。抬頭時,正撞上天伏規(guī)道主那雙無悲無喜的眼——道主周身懸著九道金色鎖鏈,鏈身刻滿輪回符文,每一道都如山脈般沉重,甫一現(xiàn)身便帶著碾碎神魂的威壓。
“放肆?!钡乐鞯穆曇舨皇菑暮韲道锇l(fā)出來的,而是直接響在聽離魂海,震得他七竅淌血。第一道鎖鏈已如毒蛇般纏上他的腰,符文灼燒著皮肉,滋滋作響間,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仙骨在寸寸斷裂。
聽離卻死死攥著靈珠,指節(jié)嵌入掌心,血與靈光相融,竟催生出更烈的戰(zhàn)意?!胺潘粒俊彼瘸霭肟谒楣?,笑聲嘶啞如破鑼,“你困我百年,看著她為我守著一座空城,看著她以命換陣,憑什么說我放肆?”
第二道鎖鏈纏上他的脖頸,勒得他舌根發(fā)麻,視線開始模糊?;秀遍g竟看見木筱站在思來生崖,正用指尖蘸著他的血,一筆一劃刻著“歸云”二字,她說:“聽離,等你回來,我們把家安在這兒好不好?”
“不好!”他猛地暴喝出聲,靈珠驟然炸開,道則之力如巖漿般沖垮經(jīng)脈,竟硬生生掙斷兩道鎖鏈。斷裂的鏈尖劃破他的臉頰,帶出深可見骨的傷口,他卻像不知痛般,撲向道主——沒有劍,便用拳;沒有仙力,便燃魂。每一拳砸在道主護體光罩上,都伴隨著自己骨骼碎裂的脆響,可他眼底的光卻越來越亮,像要把百年的思念與悔恨都砸進這一拳里。
第三道、第四道……直到第七道鎖鏈穿透他的胸膛,將他釘在虛空,聽離仍在笑。血順著鎖鏈往下滴,在身后凝結成一片小小的血云,云里浮出無數(shù)碎片:是木筱為他縫補戰(zhàn)袍的側臉,是她偷喝他的仙釀被嗆得臉紅的模樣,是霧鳴山巔她隔著結界喊“我等你”時,眼里碎落的星光。
“她等了我百年啊……”他望著道主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忽然偏過頭,咳出的血濺在鎖鏈上,“你不懂……”
最后一道鎖鏈落下時,他反而松開了手。靈珠的核心化作一柄光劍,被他反手攥住,借著鎖鏈收緊的力道,狠狠刺進道主心口——那不是實體,卻有真實的劇痛傳來。道主的符文亂了,鎖鏈瞬間松弛。
聽離墜落的瞬間,伸手抓住了道主飄散的一縷本源,那是他最后的籌碼。神魂撕裂的劇痛中,他看見木筱舉著輪回陣盤,站在雷劫正下方,她的仙裙已被血浸透,卻笑著對他揮手:“聽離,記得來生的暗號嗎?”
“記得?!彼谝庾R消散前喃喃自語,“你說,看見歸云的第一縷光,就喊我的名字?!?/p>
靈珠的余威裹著他的殘魂穿過天幕裂縫,歸云的風迎面撲來,帶著草木香,帶著山澗的潮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味——那是木筱最喜歡的香。他低頭望去,云幕下的思來生崖上,站著個穿月白裙的姑娘,正仰頭望著天空,指尖捏著半塊桂花糕,像在等誰。
“木筱……”他輕聲喚道,聲音輕得怕驚了她。
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過往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來:她為他束發(fā)時落下的碎發(fā),他為她摘的第一朵星辰花,還有那句被風吹散的“來生,換我等你”。
風聲里,他仿佛聽見她在回應,清脆又溫暖,像很多年前,他在星月閣練劍,她端著仙釀走來時那樣。
“來生見,木筱?!?/p>
這一次,他聽見了清晰的回應,從云深處傳來,帶著桂花的甜香。
“嗯,我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