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符閣的晨霧總帶著三分靈墨的腥氣。蕭硯蹲在青石板上擦拭散落的陣盤碎片，指尖被鋒利的瓷片劃開細口，血珠墜落在灰黑色的紋路上，竟像被干涸土地吸收般，瞬間隱沒無痕。他慌忙用浸過靈泉水的破布按住傷口，眼角余光瞥見管事王奎正斜倚在朱漆柱上，三角眼在燈籠光下閃著精明的光，仿佛在打量一塊待價而沽的廢鐵。
“新來的，手腳麻利些！”王奎抬腳踢了踢旁邊的廢料筐，竹編的筐身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這些殘陣盤都是內(nèi)門弟子練手的東西，沾了你的凡根血氣，怕是連燒火都嫌晦氣?！?/p>
蕭硯垂下眼簾，繼續(xù)用麻布打磨碎片邊緣的毛刺。自半月前潛入天衍宗地界，他便化名“阿石”，混進這陣符閣當了雜役。身上的青布褂子洗得發(fā)白，肘部打著補丁，正好遮住臂骨上淡銀色的陣紋——那是混沌陣骨在淬陣境覺醒的印記，也是此刻最需藏好的秘密。
胸口的混沌陣樞突然微微發(fā)燙，像揣著顆溫吞的星子。昨夜他借著月光運轉(zhuǎn)《陣骨融天訣》時，識海里突然涌出新的圖譜，斷裂的陣紋在虛無中自行拼接，時而分離，時而咬合，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推演最優(yōu)續(xù)接軌跡。這變化讓他心頭既驚且喜，林伯留下的獸皮卷里提過，這是陣骨與陣樞開始深度共鳴的征兆，意味著他離真正掌握陣道又近了一步。
“阿石，把這筐廢陣盤搬到焚化爐?！币粋€穿藍布衫的學(xué)徒抱著胳膊走來，將沉重的木筐丟在他腳邊?？鹄锏年嚤P大多是三才守御陣的殘件，邊緣焦黑卷曲，顯然是引靈失敗時被靈力炸壞的。最上面那塊斷成兩半的陣盤，木紋從正中央裂開，像條被攔腰斬斷的青蛇。
蕭硯搬起木筐時故意放慢動作，目光飛快掃過那些斷紋。三才守御陣屬靈階中品，需金、木、土三道陣紋互為犄角方能成陣，此刻斷裂的木紋多從節(jié)點處崩裂——是引靈時靈力注入不均，導(dǎo)致陣紋受力失衡所致。他想起幽冥海溝里玄龜骸骨上的紋路，那些看似雜亂的折線，實則暗藏著續(xù)接的軌跡，就像漁網(wǎng)的破洞總能找到對應(yīng)的繩結(jié)修補。
“啪！”王奎的皮鞭突然抽在他腳邊的青石板上，泥點濺上褲腿，在粗布上暈開深色的斑，“看什么看？凡根的東西，也配打量靈階陣盤？”
周圍的學(xué)徒們爆發(fā)出哄笑。有個滿臉橫肉的胖學(xué)徒故意把塊斷裂的金紋陣盤踢到他面前，銅鈴似的眼睛里滿是戲謔：“王管事，要不讓他試試？說不定凡根的血真能讓這些廢陣起死回生呢？”
蕭硯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混沌陣樞卻突然傳來一陣清涼，像浸在溪水里的鵝卵石，瞬間壓下翻涌的氣血。他彎腰撿起那塊陣盤，斷口處的金紋還留著焦黑的灼痕，邊緣卷曲如枯葉，顯然是被狂暴的靈力燒毀的。
“這陣盤……還能修?！彼穆曇艉茌p，卻像塊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讓周遭的哄笑戛然而止。
王奎上前一把奪過陣盤，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突然獰笑道：“好啊！你若能把它修好，這個月的月錢翻倍；修不好，就給我滾出陣符閣，永遠別踏入天衍宗半步！”
學(xué)徒們圍成一圈，像看耍猴般指指點點。蕭硯盤腿坐在冰涼的青石板上，將陣盤平放膝頭，指尖輕輕撫過斷紋?；煦珀嚇械挠乃{微光透過粗布衣襟滲出，落在陣盤上，那些焦黑的紋路竟泛起淡淡的銀光，仿佛沉睡的靈脈被喚醒。
“他這是在干什么？”有個瘦小學(xué)徒忍不住低聲問，手里還攥著塊沒刻完的凡階陣符。
蕭硯沒有理會周遭的議論。他蘸了點放在旁邊的靈墨，沒有直接填補斷紋，反而在金紋末端反向刻畫了三道細小的支流，像給斷蛇接了條新的尾巴。這是混沌陣樞指引的法子——逆向續(xù)紋，借周圍木、土二紋的余力，慢慢牽引金紋自行愈合，就像農(nóng)夫引水灌田，需順著地勢而非強行開鑿。
靈墨落在陣盤上，起初毫無反應(yīng)。王奎嗤笑一聲：“我就說凡根……”
話音未落，陣盤突然輕輕震動。木紋和土紋同時泛起微光，淡青色與褐黃色的光暈順著蕭硯刻畫的支流，一點點向金紋斷口涌去。就像潮水漫過礁石，那些斷裂的金紋竟真的開始生長，斷口處的焦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露出嶄新的金光，如同初春新抽的枝芽。
“這……這不可能！”胖學(xué)徒失聲叫道，手里的符筆“啪嗒”掉在地上。
蕭硯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混沌陣樞的靈力正飛速消耗，臂骨上的淡銀紋路隱隱作痛，像有無數(shù)細針在穿刺。他知道此刻絕不能停，咬緊牙關(guān)將最后一絲靈力注入陣盤，金紋終于徹底連接，三才守御陣的三色光芒在盤面上流轉(zhuǎn)，雖微弱卻完整，如同大病初愈的人重新煥發(fā)神采。
“成了……”不知是誰喃喃道，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王奎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猛地搶過陣盤狠狠砸在地上：“妖術(shù)！你這凡根定是用了什么妖術(shù)！”
陣盤落地卻沒碎，反而發(fā)出清脆的嗡鳴，三道陣紋同時亮起，將王奎的影子映在青石板上，像被三色光網(wǎng)罩住的困獸。蕭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傷口不知何時已愈合，只留下個淡銀色的印記，形狀竟與混沌陣樞的輪廓一般無二。
“管事，按規(guī)矩……”他抬頭看向王奎，目光平靜得像深潭。
“滾！”王奎一腳踹翻廢料筐，碎片濺了蕭硯一身，“明天不用來了！”
蕭硯默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知道目的已經(jīng)達到，剛才續(xù)紋時，他故意讓陣盤的光芒穿透云層，驚動了后院那座終年緊閉的閣樓——那里住著陣符閣的隱世長老，墨蒼。林伯的獸皮卷里說過，這位老人是當年玄龜衛(wèi)在天衍宗的暗線，也是唯一能解開混沌陣骨全部秘密的人。
深夜的雜役房里，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蕭硯借著月光檢查臂骨，淡銀色的陣紋里多了三道金線，如同溪流匯入江河，那是三才守御陣的印記?；煦珀嚇性谛乜谳p輕跳動，像是在贊許他今日的突破。他摸出藏在枕下的銅令牌，林伯的血跡早已干涸，卻仍能感覺到殘留的溫暖，仿佛老人的手還在輕輕按著他的頭頂。
“爹，我離墨蒼越來越近了?！彼麑χ钆戚p聲說，指尖撫過上面的玄龜衛(wèi)紋路，“您說的噬陣者，您藏了一輩子的秘密，我都會找出來。您放心，我不會讓您白白犧牲的?！?/p>
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像枯葉落在地面。蕭硯迅速吹熄油燈，握緊了藏在褥子下的獸骨符筆。黑暗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幾分笑意：“后生，逆向續(xù)紋法練得不錯，有沒有興趣學(xué)更厲害的？”
蕭硯的心臟猛地一跳，指尖的淡銀印記在黑暗中閃了閃——那是混沌陣樞在提醒他，來者并無惡意。他深吸一口氣，拉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