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纏纏綿綿下了三天。靖王蕭澈的馬車剛拐過青石板巷,
就被巷口那棵歪脖子柳樹攔住了路。倒不是樹倒了,是樹下坐著個人。哦不,
看那毛茸茸、掃來掃去的狐貍尾巴,約莫是只成了精的。那“人”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長衫,
下擺沾著泥點,懷里抱著只濕透的灰毛狼崽,正低頭用袖子給崽崽擦臉。側(cè)臉線條利落,
鼻梁高挺,偏偏唇色紅得似三月桃花,眼尾微微上挑,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
蕭澈掀開車簾時,對方正好抬頭。萬妖之主狐九心里“咯噔”一下,這凡人長得真對胃口,
墨發(fā)高束,玉冠襯得眉眼愈發(fā)清俊,尤其是那雙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冷是冷了點,
卻勾得他尾巴尖發(fā)癢。蕭澈也微怔。他見過不少奇人異士,
卻沒見過這般……明目張膽露著尾巴的。那尾巴蓬松雪白,沾了雨珠,掃過青石板時,
帶起一串細碎水花,竟有幾分說不出的可愛?!巴鯛?shù)能?,壓著小的尾巴了?/p>
”狐九懶洋洋開口,聲音帶著點濕潤,尾音微微上翹。蕭澈低頭,果然馬車前輪處,
那蓬松的尾巴正委屈地卷著。他示意車夫,
目光落在對方懷里的小狼崽身上:“這是……”“撿的,剛渡劫失敗,打回原形了。
”狐九把小狼崽往懷里塞了塞,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泥,“謝王爺。”他起身時,
長衫領(lǐng)口微敞,露出鎖骨處一點朱砂痣,看得蕭澈喉結(jié)微動?!芭e手之勞?!笔挸阂崎_目光,
“巷窄,先生若不嫌棄,可與本王同乘一車,避避雨。”狐九眼睛一亮,
尾巴在身后歡快地搖了搖,嘴上卻客氣:“這不太好吧?聽說王爺克妖族。”這話倒是不假。
京中都傳靖王蕭澈天生克妖,凡有精怪靠近三尺之內(nèi),必遭雷擊。
可眼前這狐貍……不僅沒被劈,還活得好好的,尾巴搖得比誰都歡?!跋壬?。
”蕭澈淡淡道。狐九笑得更歡,也不客氣,抱著小狼崽就鉆進了馬車。車廂里鋪著軟墊,
燃著安神香,與他剛待的濕冷巷口截然不同。他舒服地蜷起尾巴,把小狼崽放在腿上,
眼睛卻直勾勾盯著蕭澈?!巴鯛斏谜婧每础!彼敛槐苤M,“比昆侖山上的雪狐還好看。
”蕭澈正在翻書的手頓了頓?;盍硕迥?,還是頭回有人用“雪狐”形容他。他抬眼,
正對上狐九亮晶晶的眸子?!跋壬^譽?!彼仙蠒?,“還未請教先生名諱?!薄昂拧?/p>
”他晃了晃尾巴,“狐貍的狐,數(shù)字九的九?!笔挸狐c頭:“蕭澈。
”“蕭澈……”狐九咂摸著這名字,忽地湊近,鼻尖幾乎碰到對方衣袖,“王爺身上好香,
是用了什么熏香?”溫熱的氣息拂過,蕭澈的耳根悄悄泛紅。
他往旁邊挪了挪:“只是普通的松木熏香?!薄澳蔷褪峭鯛斪詭У南阄读?。”狐九得寸進尺,
又往他身邊靠了靠,“我們妖族找伴侶,就愛聞著順的。王爺這味道,我聞著就很順。
”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狐九沒坐穩(wěn),整個人往蕭澈身上倒去。他下意識伸手,
正好按在蕭澈胸口,觸感溫熱堅實,嚇得他猛地縮回手,尾巴卻不受控制地纏上了對方的腰。
“對、對不起!”狐九慌忙想解開尾巴,卻越纏越緊。蕭澈低頭,看著那圈雪白的尾巴,
又看了看狐九紅透的耳根,這趟出來,倒是有趣?!盁o妨?!彼焓?,
輕輕拍了拍那毛茸茸的尾巴,“先生的尾巴……很軟。”狐九的臉“騰”地紅了,
尾巴尖抖了抖,悄悄松開了些,卻沒完全放開。車廂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車窗,
發(fā)出淅淅瀝瀝的聲響。車廂內(nèi),小狼崽在狐九腿上打了個哈欠,
蕭澈的目光落在交纏的尾巴上,狐九的視線卻偷偷黏在蕭澈清俊的側(cè)臉上。誰也沒說話,
卻有種甜甜的、暖暖的氣息,隨著安神香一起,在小小的車廂里彌漫開來。狐九想,
這凡人王爺,不僅長得好看,脾氣還好,說不定……真能拐回去當夫君。蕭澈想,這狐貍精,
雖然跳脫,卻不討厭,或許……可以留著解悶。雨還在下,可兩個人心里,卻都悄悄放晴了。
狐九賴上蕭澈后,日子過得比在萬妖谷還滋潤。他不愛住客房,偏要擠蕭澈的書房。
理由是“王爺看書時的側(cè)臉好看,適合畫畫”,說著就真的支起畫板,
把蕭澈蹙眉翻書的樣子畫得活靈活現(xiàn)。只是畫到末尾,總?cè)滩蛔〗o蕭澈添上條毛茸茸的狐尾。
“王爺你看,這樣是不是更威風?”狐九舉著畫稿獻寶。
蕭澈瞥了眼畫上那條比自己還大的尾巴,無奈搖頭:“本王是人,不是妖。
”“可你身上有妖氣啊?!焙艤惤羌庠谒i間輕輕嗅了嗅,“淡淡的,像剛開的白梅,
比那些妖氣好聞多了?!睖責岬暮粑鼟哌^皮膚,蕭澈的耳根又紅了。他合上書,
把畫稿抽走:“再胡鬧,就把你扔去喂門口的石獅子?!薄笆{子哪有我可愛?
”狐九不怕他,反而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摸出顆野草莓,遞到他嘴邊,“嘗嘗?后山摘的,
甜得很?!辈葺粗c露水,紅得像顆小瑪瑙。蕭澈本想拒絕,卻在對上狐九期待的眼神時,
鬼使神差地張口咬住。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開,帶著點陽光的味道。
狐九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尾巴在身后歡快地掃著書架,帶落了兩本書。自那以后,
蕭澈的書房總少不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窗臺上擺著會發(fā)光的螢火蟲罐子,連硯臺里的墨,
都被狐九換成了用花瓣調(diào)的“花墨”,寫出來的字帶著淡淡的花香。王府的下人們見怪不怪,
只當王爺撿了個會變戲法的先生。唯有貼身小廝青竹知道,這位“狐先生”根本不是人。
有回他撞見先生在后花園追蝴蝶,跑得急了,身后突然冒出三條尾巴,
嚇得他差點把手里的茶盤摔了?!拔沂茄?,你們王爺克妖是假,吸引妖才是真。
”狐九后來找到青竹,塞給他一把能治百病的仙草,笑瞇瞇地威脅,“這事要是說出去,
我就讓你天天做被狐貍追的噩夢?!鼻嘀癖е刹荩c頭如搗蒜。這日,
蕭澈處理完公務(wù)回府,剛進院門就看見狐九蹲在樹下,正跟只肥碩的灰鴿子吵架。
“說了這是王爺?shù)氖瘢悴荒茏?!”狐九氣鼓鼓地戳鴿子的腦袋,尾巴豎得像根雞毛撣子。
鴿子“咕咕”叫著,偏要往結(jié)滿果實的枝頭飛。“別欺負它了?!笔挸鹤哌^去,
從袖中摸出塊糕點,掰碎了放在地上,“它許是餓了?!兵澴恿⒖田w下來啄食。
狐九哼了一聲,卻悄悄往蕭澈身邊靠了靠,肩膀蹭著他的胳膊:“還是王爺心善。
”蕭澈低頭,看見他發(fā)間沾了片花瓣,伸手替他摘了下來。指尖劃過耳廓,觸感柔軟,
兩人都頓了頓?!巴鯛敚焙盘ь^,眼睛亮晶晶的,“今晚月圓,我們?nèi)ノ蓓敽染瓢桑?/p>
我?guī)Я巳f妖谷的‘醉流霞’,喝了能看見前世哦?!笔挸嚎粗劾锏墓?,喉結(jié)微動:“好。
”夜里,圓月高懸。兩人并肩坐在王府的屋頂上,面前擺著兩壇酒。狐九喝得臉頰通紅,
尾巴懶洋洋地搭在蕭澈腿上,像條暖和的毛毯子?!笆挸海彼蛄藗€酒嗝,
“你說……我們前世是不是認識?”蕭徹抿了口酒,酒液清冽,帶著點甜味:“或許。
”“我猜我們前世是一對。”狐九湊近,鼻尖幾乎碰到他的唇,“你是捉妖師,
我是被你捉住的小狐貍,然后你就舍不得放我走了……”話沒說完,他忽然打了個哈欠,
腦袋一歪,靠在了蕭澈肩上。呼吸溫熱地灑在頸間,帶著淡淡的酒香。蕭澈身體僵了僵,
隨即放松下來。他伸手,輕輕攬住狐九的肩膀,讓他靠得更穩(wěn)些。月光落在兩人身上,
把狐九的白發(fā)和蕭澈的黑發(fā)鍍上了層銀輝,雪白的尾巴,不知何時已悄悄纏上了他的腰。
屋頂下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悠遠而寧靜。蕭澈低頭,看著懷里睡得安穩(wěn)的人,
這王府的清冷,好像被這只突然闖進來的狐貍,攪得滿是煙火氣。他想,前世如何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月光、酒香、懷里的溫度,還有緊緊纏著他的尾巴。足夠了。
王府的石榴熟了那天,狐九抱著個最大的,蹲在蕭澈書房門口啃得滿臉通紅。
石榴汁順著下巴往下滴,染紅了月白長衫的領(lǐng)口?!巴鯛?,你看,
紅得像你上次給我的那顆鴿血紅。”狐九舉著顆石榴湊過來,指尖沾著晶瑩的汁水。
蕭澈正在看一份關(guān)于邊境異動的密報,聞言抬頭,正好撞見狐九舌尖舔過唇角,
心頭莫名一跳。他伸手,用帕子替他擦了擦下巴:“吃慢點,沒人搶。”帕子上沾了石榴汁,
紅得扎眼。狐九盯著那抹紅,尾巴悄悄勾住蕭澈的手腕:“王爺,我們結(jié)個契吧?
”“什么契?”蕭澈挑眉?!肮采醢??!焙爬碇睔鈮?,“就像你們凡人的婚約,結(jié)了契,
我就能名正言順住你這兒,還能替你擋妖邪。你克妖是假的,其實體質(zhì)特殊,
容易招不干凈的東西,是不是?”這話戳中了蕭澈的秘密。他并非克妖,
而是體內(nèi)有半縷上古神祇的殘魂,對妖邪有天然吸引力,從前那些靠近他的精怪遭雷擊,
其實是殘魂在自保。這事他從未對人說過,不知狐九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
”蕭澈皺眉?!笆切±轻陶f的?!焙胖噶酥概吭跁苌洗蝽锏男±?。自從被狐九撿回來,
這狼崽不僅能化出人形(一個矮矮的小少年),還總愛往蕭澈書房鉆,
美其名曰“保護王爺”。正說著,小狼崽打了個哈欠,化出人形,
抱著點心啃得津津有味:“九哥說的是,王爺體內(nèi)的神魂對大妖有致命吸引力,
結(jié)契后九哥能護住你?!笔挸海骸啊?這倆妖,一個比一個不把自己當外人。
狐九卻以為他在猶豫,湊得更近了,尾巴幾乎纏上他的腰:“結(jié)契吧蕭澈,我保證不麻煩你,
頂多……偶爾蹭蹭你的床,分你一半桂花糕。”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蕭澈的耳根紅了。
他看著狐九眼里的期待,又看了看旁邊點頭如搗蒜的小狼崽,鬼使神差地應(yīng)了聲:“好。
”結(jié)契儀式定在月圓夜。狐九從萬妖谷召來兩只通體雪白的靈狐當“證婚人”,
小狼崽則捧著個玉碗,跑得顛顛的。儀式很簡單,兩人指尖各滴一滴血入碗,
靈力交融的瞬間,蕭澈手腕上浮現(xiàn)出小小的白狐,狐九手腕上則多了枚古文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