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歇一歇”走出來，顧陌的電話再次響起，看到來電顯示，他帶著幾許親切和喜悅接通，“喂，孫叔?！?/p>
“好久不見啊顧陌！”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蒼勁的聲音，“我這里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有時間來找我一趟嗎？”
“有，我馬上來！”顧陌毫不猶豫地答應，還對張清嫻交代了一句，“沒事你就下班吧。”
張清嫻開心地比了個OK。
顧陌則驅(qū)車趕到了市公安局。他口中的孫叔名叫孫艦，現(xiàn)在是分管刑案的副局長，孫叔開口讓自己幫忙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孫叔！”顧陌到孫艦的辦公室輕車熟路，只是進來才看到還有另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魁梧男人也在。
孫艦笑呵呵地招呼顧陌進來，對那個男人說，“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心理咨詢師顧陌?！?/p>
顧陌聽了這話有些不好意思，他哪里是大名鼎鼎，沒有臭名昭著就不錯了！
“顧陌，這位是我們慈水市局的刑警隊隊長，熊光北。”孫艦繼續(xù)介紹說。
熊光北上下打量了顧陌一番，顯然也不是很相信局長的說辭，不過他還是伸手客氣道，“你好?！?/p>
顧陌握上了熊光北的手，一只粗糙且有力的手，“你好?！?/p>
“都坐吧！”孫艦擺手讓兩人坐下，自己也回到辦公桌前，他坐定之后看向熊光北，“顧陌以前就配合我解決過一些棘手的案子，光北，你可以信任他?！?/p>
“好。”熊光北也不打算繞彎子，順手把一摞文件遞給顧陌，“你先看看?！?/p>
顧陌二話不說接過文件仔細讀了起來。翻過一頁頁的紙，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因為文件內(nèi)容實在過于觸目驚心！良久，合上案卷的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熊光北拿回案卷，更是一臉愁容，“這就是我們當前偵辦的頭等大案。這些案件的跨度長達八年，兇手屬于跨城市作案。而最近兩起，也就是其中的第七、八起案件都發(fā)生在咱們慈水市。按照兇手的作案規(guī)律，他恐怕正在尋找下一個受害者。昨天我們已經(jīng)跟各大媒體單位通過氣，希望有群眾能提供相關(guān)線索，爭取在對方犯案之前找到他！”
“他的行為規(guī)律穩(wěn)定嗎，看到我們這樣大張旗鼓利用媒體，他會不會已經(jīng)離開慈水了呢？”孫艦插了一句。
“大部分連環(huán)殺手都異常執(zhí)著，他們無不對自己的犯罪行為存在深度迷戀和欣賞，除非遭遇重大變故，否則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行為模式。眼下這個兇手行動就非?？贪澹靼甘址ㄔ诘谝浑A段已經(jīng)充分進化，第二階段幾乎保持不變。這種縝密和自信的模式來看，他大概率是要完成整套犯罪流程才會離開?！鳖櫮伴_口接道。
熊光北點頭同意，“要說大張旗鼓，當年聞城首案那才叫沸沸揚揚，在那么嚴密的搜查和攔截下兇手還是完成了三起作案。而且他的規(guī)律性的確很強，在聞城和興城的案件中，每三個受害人遭受的傷害順序是一致的，第一個受害人缺少的肢體是小腿，第二個受害人缺少的肢體是手臂，第三個則是頭顱，兩組被害人都是依次從下到上被剝奪了軀體，除斬首的兩個人當場死亡之外，其他人的死因都是失血過多。我們慈水第一起案件被害者被發(fā)現(xiàn)時正是失去雙腿失血過多致死，而第二個幸存者被砍掉了手臂……”
“等一下！”顧陌聽到了重點，“你是說我們慈水的第二個受害人沒死？”
“沒錯，她還活著！可是、她現(xiàn)在昏迷了……雖然她或許還有機會醒過來，可兇手絕不會因此而停止犯罪。根據(jù)資料，這個人的作案周期是一年左右，而冷靜期有足足兩年時間，目前我們已經(jīng)封鎖了幸存者的消息，所以如果兇手犯案模式持續(xù)，他一定正在尋找、甚至正在觀察第三個受害人?！毙芄獗泵媛峨y色。
聽到這里，顧陌忽然明白孫艦為什么要讓自己過來了。
顧陌看向?qū)O艦，“所以，需要我進入幸存者的夢里看看是嗎？”
孫艦點頭，“對，我就是這么想的。這個案件性質(zhì)惡劣，主流媒體報道之后一定會有更多關(guān)注和流言，如今的自媒體來勢洶洶，我們壓力很大。如果警方能搶在下一個受害人出現(xiàn)之前抓住兇手，也算是給廣大市民一個交代！”
顧陌了然，“那我去試試！”
熊光北用力撓了幾把自己的平頭，他始終對眼前這個據(jù)說能進入他人夢境的咨詢師保持懷疑，雖然看起來孫艦確實和這個年輕人很有交情，言語之間也透露出他們并不是第一次合作，但兇手犯下多起兇案都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整個慈水分局都頂著極大的壓力。因此就算有再多的質(zhì)疑，他也要接受這次嘗試。
隨即，熊光北帶著顧陌來到了市屬第三醫(yī)院十一樓西區(qū)的特護病房。
“需要我們配合你做些什么準備嗎？”熊光北見顧陌兩手空空走進特護病房忍不住問。
“不用?！鳖櫮皩⒁巫优驳酱策?，然后對熊光北說，“警官，你們可以在門外等我一會兒嗎？”
熊光北遲疑了一下，還是同意了他的要求，“有事叫我?！闭f著，就跟另外一個原本就守在病房的同事宋河一起離開了房間。
此刻房間里全然安靜下來。
之前顧陌在卷宗里看到過這個失去雙臂的女孩兒叫方雅茉，才不過二十歲的年紀。此刻的她就像一朵靜謐的茉莉花，靜靜地綻放在這間昏暗的屋子里。那么睡著的她正在做什么樣的夢呢？
顧陌向前探出身體，屏住呼吸，伸出右手輕輕地覆上了她的額頭——
接觸到方雅茉的瞬間，顧陌眼前一黑，意識就像被一股強勁的風吹進了一條黑暗的隧道，這條隧道十分冗長，他隨風行進了很久卻沒有看到盡頭，不僅如此，隧道里也似冰窖一樣又濕又冷。突然，隧道里射進一道劇烈的強光，刺目的光徹底讓人睜不開眼。
漸漸地，勁風停息，顧陌開始感覺到周身被暖意包裹，他終于能夠睜開雙眼，看清自己正站在一個游樂場的大門前。此時，大門前有個穿著白色碎花連衣裙的小女孩兒，她滿眼渴望地看著游樂場內(nèi)興高采烈的同齡小朋友，聽著他們此起彼伏的歡笑聲，眼中全是羨慕。
“小茉，媽媽今天還有工作，等你過生日的時候我?guī)銇硗婧脝幔俊币粋€背著米色帆布包的清瘦女人走來拉住了小女孩兒的手。
小雅茉略有遺憾，但還是聽話地點點頭，跟著媽媽離開了。
突然，場景一變，畫面又轉(zhuǎn)到某個擺著貨架的室內(nèi)，顧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晃得暈頭轉(zhuǎn)向，只能隨手扶住了一個貨架穩(wěn)住身體。
此刻，一個中年男人正在斥責方雅茉的媽媽，“這都是第幾回了?。垮X財損失我都不計較，可拿錯藥？病人吃出問題怎么辦??？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俊?/p>
顧陌環(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藥店。
雅茉媽媽瑟縮在一旁，比起在游樂場門前看到的樣子，她整個人憔悴了許多，臉色蠟黃，她有些害怕，又有些迷惘。
這時，已經(jīng)長成亭亭少女的方雅茉走了進來，她扶住了顫抖的媽媽，對店長深深鞠了一躬，“蔡叔叔對不起，我媽最近狀態(tài)不好，這幾天我替她請假，等她好些了再回來上班好嗎？”
蔡老板嘆了口氣，“孩子，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我這里是藥店，是要為別人的生命健康負責的！你媽現(xiàn)在真的、真的不適合繼續(xù)在這里上班了！一旦出事，十個她都負不起責任啊！聽我的，就讓你媽媽在家好好休息，她在我這里做了十幾年了，我一定不會虧待她！下午我會讓財務給她轉(zhuǎn)一筆撫恤金，你就帶她回去吧！”
眼看店長態(tài)度堅決，方雅茉強忍著眼淚，輕輕說了聲“謝謝”。
緊接著，場景又一轉(zhuǎn)！顧陌暈眩中又被甩到一張餐桌旁邊，他踉蹌地坐下，很快就看到了在快餐店當服務員的方雅茉。
“三號桌催的雙皮奶你上了沒！？”一個服務員剛剛打好兩杯紅茶快速地加著冰塊，她把冰紅茶拿到吧臺，看了雅茉一眼，“這是六號桌的?！?/p>
“剛問了后堂，雙皮奶馬上好！”方雅茉嫻熟地將兩杯冰紅茶放進托盤，徑直往六號桌走去。
誰知，半路突然竄出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他一下子就撞在方雅茉的身上。她失去重心摔倒在地，紅茶潑滿全身，玻璃杯也碎了一地。小男孩兒見狀先是一愣，緊接著就開始嚎哭。
剛剛那個服務員嚇了一跳，急忙跑過來扶起了方雅茉。
“就數(shù)你笨手笨腳！”餐廳負責人還沒到，尖銳的聲音卻先傳來，“我都說了你多少次了！干活的時候注意些！客人這么多你倒是把眼睛睜大啊，傷了小朋友怎么辦？！”
“趙姐，雅茉的手都破了一直在流血呢！”服務員對這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女領(lǐng)導十分不滿。
胸牌上寫著領(lǐng)班的女人終于走到近前看見了滿手鮮血的方雅茉，她瞥了瞥小男孩兒似乎沒什么大事，便揮揮手不耐煩地說，“去去去，趕緊去處理一下！”然后又對剛才鳴不平的服務員下令，“你快點收拾干凈！”
面對這一切，方雅茉的臉上沒有什么情緒，她安靜地聽完領(lǐng)班的話，轉(zhuǎn)身就離開了前廳。
領(lǐng)班給客人道了歉，安撫了小男孩和他的家人之后，就抱著手臂看著碎碎念道，“就說她笨，不然怎么大學讀不完就輟學了呢！”
——顧陌暗暗吃驚，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昏迷者的夢境。普通人的夢中場景切換都沒有如此快速且頻繁，而方雅茉已經(jīng)在短短的幾分鐘夢到了三個場景，不，是回憶了三個場景！這讓上午本就耗費了許多念力的顧陌感到吃不消。
熊光北隔著病房門的玻璃朝里看了看，就見顧陌把手放在方雅茉的額頭上，他本人則兩眼緊閉，滿頭大汗，臉色看起來也變得越發(fā)蒼白。
“隊長，里頭這是在……做法呢？”隊里的刑警宋河也湊上來看了一眼。
“再亂說我揍你?。 毙芄獗睙o情地把宋河的腦袋推開。雖然喝止了多話的宋河，但他心里卻仍然忐忑，要是被其他同僚們知道慈水局辦案找來這樣一個人幫忙，這以后他這刑警隊長的臉可往哪兒擱??？方雅茉的確是案件最直接的突破口，但現(xiàn)在不管是她自己醒過來還是顧陌真的能入夢，都應該算作奇跡吧！
此時此刻，方雅茉的夢境再度發(fā)生了改變——她坐在公交車站的等車位上發(fā)呆。兩只手因為剛剛受傷還裹著白色的紗布，因為還不能觸碰任何物品，就任由兩只隨意手攤開放在腿上。她雙眼無神，愣愣地看著路邊因為下過雨而積下的一灘水。公車來了又走，她卻沒有坐上任何一輛，就這樣一直坐到了天黑。路上往來的行人和車輛已經(jīng)漸漸稀少，街邊店面也紛紛開始上鎖?？伤€是坐著一動不動。
顧陌注意到，她背著媽媽的米色帆布包。布包已經(jīng)十分老舊，包帶上還豎起幾根毛躁的線頭。他為這個年輕的女孩兒惋惜，生活從來都不是公平的，就算眼前的她再如何堅強，現(xiàn)實中還將遭受犯罪分子的傷害。
這時，公交車站上突然多了一個男人。他像暗夜中飄然降臨的死神，悄然無息地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女孩兒。男人個子不高，穿著一件黑色且寬大的沖鋒衣，或許是因為瘦，外套雙肩向下垮著，肩線幾乎吊在兩肘處，所以他的袖子向上挽了很多圈兒才勉強露出兩只戴著手套的手。男人頭上戴著深色的棒球帽和黑色的口罩，根本看不清長相。
顧陌立即警惕起來，這個時間公交車都已經(jīng)停運，不會有人再來等車！
“小妹妹，現(xiàn)在幾點了？”男人慢慢靠近方雅茉，開口問。
方雅茉聽到有人對自己說話，先是頓了頓，然后抬頭看向這個陌生人，她抬起自己受傷的兩只手，“對不起，我看不了時間?！?/p>
男人聽起來有點詫異，用喑啞的聲音反問道，“你的手受傷了？”
被打擾的方雅茉顯然才意識到自己在這個車站已經(jīng)坐了很久，她舒了口氣，無視了男人的問題，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瞬間，男人忽然掏出一塊疊成小方塊的手帕從背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幾乎來不及反抗，身子一軟就靠進了男人懷里。
顧陌下意識想要沖上去，卻一下子被拖進了另一個場景里。
方雅茉被綁在一張像手術(shù)臺一樣的冰冷硬床上，床的四周被厚厚的塑料簾子遮擋著，塑料簾子看起來非常老舊，上面還殘留著黑紅色的污漬，有血的味道。頭頂昏黃老舊的燈罩里嗡嗡嗡地著幾只飛蟲。她動了動，發(fā)現(xiàn)雙手雙腳甚至脖子都被鎖扣住，連腰也間勒著一根皮帶，她更加清醒卻也更加驚恐，開始瘋狂地喊“救命”！
這時，男人掀簾而入。此刻，他摘掉了帽子，露出亂糟糟的頭發(fā)，卻還戴著口罩。顧陌仔細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的右眼眼角處有一塊延伸進口罩覆蓋的臉頰上的傷疤，皮膚沒有結(jié)痂，只留下皮膚上不平整的紋路，看樣子像是燒傷。
“既然你保護不了你的手?！蹦腥松斐鰞墒猪樦跑缘氖直蹚纳系较?lián)崦艘槐?，“不如給我吧！”
“不！”方雅茉絕望地哭著，“不要！——”
接著，男人從床下拿出一把小型電鋸，從容地打開了開關(guān)……
“?。。。?！——”
不要……顧陌感到一陣窒息，不等他做出任何反應，就被踢出了夢境！
咚！
熊光北聽到病房里發(fā)出了異樣的聲音，探頭一看，竟然是顧陌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