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9
光陰似箭。
小丁問我,關(guān)還閉不閉。
我說延后一日。
“延后一日有啥用?”
“罵醒一條龍夠用了。”
宸宵歸位當日,我直奔他太微玉清宮。
管事英招上來欲攔,看見了我背后浮空跟隨的劍陣。
英招眼瞪溜直,識時務(wù)一指,“陛下在含章殿處理積壓政務(wù),兵主您右拐直走再左拐,小心臺階?!?/p>
廣殿一如既往幽曠,宸宵執(zhí)筆伏案,眉宇間的疲憊難掩。
能不疲憊嗎,砍角又挖鱗,命去了半條不說,要不是因為褻瀆這副天賜的神軀,他何至于遭了天譴,需下凡歷劫。
我撥手,一柄利劍“錚”地釘進他身側(cè)殿柱,嗡鳴不止。
“……”宸宵緩緩抬頭。
我道:“這柄名喚‘霓虹’,輕薄柔韌,血不染身。”
一柄釘在他右手邊。
我道:“‘暗夜紫’,劍氣雄渾,一掃千里?!?/p>
一柄釘在他左手邊。
他看著我,眸子瞇了瞇,道:“你身上魔氣是誰的?”
我道:“‘閃電’,以快見聞于世,可殺人于無形?!?/p>
他道:“神界是沒人了嗎?值得你找外人求助?”
我手一揮,數(shù)把劍密密層層扎進他腳下地磚。
他:“……”
我閃身到了他跟前,隔著書案,居高臨下對他道:
“這一捆絕世神武,隨便挑出一把,足夠驚天撼地,讓世人趨之若鶩,如今我都送你了,就算這些你不滿意,沒關(guān)系,我有的是,換一批,挑到你滿意為止?!?/p>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盡干自殘的傻事,人再瘋也該有個限度,想要一把佩劍,你為何不找我?為何?!”
我承認我情緒有點激動了,宸宵半天沒說話,將快要被我拍爛的奏章自我掌下抽出來,扔在一旁,低聲道:“阿姐訓(xùn)人教訓(xùn)到天上來了?!?/p>
“……”我臉一熱,“別叫阿姐,蘇錦青英年早逝,對我來說,才不過是幾天……”
“卻是我的一輩子?!彼?。
他聲音里聽不出起伏,不知怎么,我聽了覺得悲從中來。
我道:“那是蕭梁的一輩子,不是你的。凡人一生短暫,日子好比一鍋粥,愛恨都極易濃稠,而你我是神,神的一生如水,放進去什么樣的情愫,最后也會變得很淡薄?!?/p>
“乍一歸位,是容易受凡心影響,陛下靜上一時片刻,便恢復(fù)如初了?!?/p>
我沒說的是,你也沒把蘇錦青記得有多深刻,后來娶妻生子,不知過得有多快活。
“你這樣認為?”他問。
我是這樣說服自己。
我昧著良心道:“對。”
他點點頭,道:“把不中用的珠子退回去,本座看著心煩。”
咋還記恨著小黑?
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
“要么帶著你這些廢鐵滾出本座的寢宮?!?/p>
“……”我將魔珠凝聚掌心,宸宵一揚手,珠子跌地粉碎,魔氣散得一絲不剩。
我:“要還回去的……”
他抬眸看我一眼。
我:“不還也行。”
說完感覺不對,我不是個長輩嗎?為何要讓他壓我一頭,沒有道理。
是故振作道:“那你知錯了嗎?”
他:“不知?!?/p>
我:“……”
來前沒想到他態(tài)度能夠惡劣得如此坦蕩。
他龍角龍鱗拔也拔了,又不能安回去。
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我還替他在乎個甚。
我覺得氣餒,罷了罷了,回吧。
來罵人也沒罵明白,回去少不得要被我丁姐笑話一頓。
沮喪轉(zhuǎn)身,想起自己身上沒了魔珠支撐,僅剩的那點修為與法力,也不知夠不夠飛,更喪了。
“讓你走了嗎?”宸宵在我身后道,“回來?!?/p>
他看也不看,順手抽了一把劍,“本座從不白承別人的情,這把神武本座收了,剩下的收回去?!彼c點案角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龍珠,“此物當是還禮?!?/p>
我眼睛一亮。
龍珠可比魔珠好用多了。
立即卻之不恭地收下,我用神武換來的,不要白不要。
但是他好巧不巧送我這個……我問:“陛下怎么知道我修為沒有了?”
“司命?!?/p>
我:“……”
這個碎嘴子,說好的守口如瓶,咋是個廣口瓶!
我心驚道:“司命還同你說過別的沒有?”
宸宵反問道:“說什么?”
我觀他神色,不像是知道我暗戀他的模樣,暗地松口氣,道:“沒什么?!?/p>
緊接著,一張紙被憑空送到我跟前,開頭三個大字,“檢討書”。
“這是?”
宸宵:“兵主大老遠來天庭罵本座一趟,本座銘記在心,不想落得個不尊敬先輩的名聲,此書你收著,算是本座對你的交代?!?/p>
我:“那你知錯了嗎?”
“你覺得呢?”
“……當我沒問?!?/p>
“明智之舉。”
“你要神武來做什么?”
他道:“不該問的不要問?!?/p>
我:“武器無非兩種用途,一種是殺人,一種是保護人,陛下要保護誰?心上人?”
他森然一笑,認真看著我道:“本座為何不能是對某人懷恨在心,所以造一把神武,報仇雪恨?”
我:“……”
他:“兵主怎么不繼續(xù)問了,問問本座,要殺的那人是誰?!?/p>
“呵呵呵呵,”我干笑道,“不不不用問了吧?”
他笑容更甚,“你知道就好。”
我趕緊跑了。
10
出了太微玉清宮,拐角被司命堵個正著。
“兵主,天帝陛下既已歷劫歸來,我院子里他的那本機緣薄子是不是也該解封還給我了,我總是要歸檔的?!?/p>
“理該如此?!北旧癫皇悄欠N不講理的人。
司命:“所以密碼是?”
我:“挖個坑,埋點土,數(shù)個一二三四五。”
司命:“嗯嗯,所以密碼是?”
我:“一二三四五?!?/p>
司命:“……”
司命:“好極了兵主,把謎底出在謎面上……我要是罵你一句,我會不會遭雷劈?”
“你試試呢?”
“那我忍,畢竟小丁下半輩子的幸福歸我管,我要為了小丁,保重我自己?!?/p>
“小丁最痛恨嘴上沒個把門的,她要知道你在天帝跟前出賣本神,哼,哼哼?!?/p>
司命道:“蒼了天了,陛下歸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叫過去問起九頭虺,我實在沒轍,才對陛下透露了一二?!?/p>
“只說兵主去降妖是因為要積德,積德是因為修為法力全無,法力全無是因為下凡作為蘇錦青時,殺孽太多。陛下聽完,甚是自責(zé)?!?/p>
他說著想起什么,“對了,陛下還問起那姓范的大塊頭,言語之中,有點要為兵主報仇的意思……”
我道不能吧,“堂堂天帝,與凡人計較有失體面,我都已經(jīng)不在意了,他有這么小氣嗎?”
司命與我對視一眼,雙雙點頭,“他有?!?/p>
說話間,到了司命府。
我解開封印,司命咬牙切齒輸密碼,懂事問我,“兵主不看看陛下在凡間過完了怎樣的一生嗎?”
我負手抬頭:“不看?!?/p>
他扭身就要將機緣薄子封存。
我說:“慢著。”
看看又不能少塊肉。
……
看完以后,還不如不看。
我感覺我的心頭肉被掐掉了一塊兒,生疼生疼。
11
翌日,小丁守山,對外稱我在閉關(guān)。
實則我拿著司命給的十來本攻略下山行善去了,意圖攢個大活,盡快把修為補足。
沒忙活幾天,小丁傳信于我。
用得是喇叭花,她在那頭道:“兵主,陛下要見您?!?/p>
我:“不去,你就說我死了叭?!?/p>
豈料宸宵的聲音從那頭傳來,“詐尸爬回來?!?/p>
我:“……”
我:“陛下來玉秋山了?”
小丁:“剛想告訴你來著?!?/p>
我一點脾氣沒有了,“陛下有什么事,電話……不是,喇叭花里說不行嗎?”
小丁:“兵主,陛下已經(jīng)走了,說在天庭等您?!?/p>
“……”我:“他忽閃忽閃來這一下子,就為看我笑話?他咋這么不嫌累!”
“沒,陛下大清早就來了,在這等了您半個時辰,參觀了您豬窩一樣的臥房半個時辰,問我你的臥房一般都是誰收拾,我說一般不收拾。”
我:“你為什么要把他往我臥房里帶?”
小?。骸氨鞑皇强鄲烙谧约簩Ρ菹碌陌祽?,而陛下成婚在即,你成天唉聲嘆氣,覺得自己不道德,想盡快與陛下斬斷情絲嗎?”
“我一想多好的機會,哪個男人見了兵主的臥房,還能對兵主喜歡的起來?趕忙將陛下領(lǐng)過去了?!?/p>
“……”
小丁:“但我今天算是開了眼了,我不過泡個茶的功夫,陛下就將兵主的臥房收拾干凈了,一點嫌棄的表情也沒有?!?/p>
“好消息兵主,你三個月前失蹤的那只襪子,陛下幫你在書桌抽屜里找到了,你那支缺了一半還不舍得扔的破爛步搖,陛下也幫你修好了?!?/p>
“……”我嘆道:“這招對他沒用,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在凡間當蘇錦青時,我就是個邋遢大王,行兵打仗的日子,都是蕭梁幫我收拾帳篷、找鎧甲、找襪子……
我嫌他細致,打仗回來太累,有時等不及他收拾,鉆進他帳篷,和衣往他床上一趟,先睡了。
他賢惠完了,提著盞燈歸帳,我已經(jīng)打起了呼嚕。行軍床窄,他也不知道叫醒我,便睡在床邊的椅子上。
我次日醒來,覺得愧疚,偷偷往他粥里埋了個剝好的雞蛋。
“兵主,”小丁道,“你能霍霍常人所不能霍霍,陛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你倆真是天生一對,活該一起湊合過,這么好的男人……你臉別要了,勇敢奪愛吧?!?/p>
我苦笑。
小丁是我的人,自然向著我。
可是對于未來那位天后來說,我這不叫“勇敢奪愛”,我這就叫“插足”。
是要被釘死在恥辱柱上的。
我問小?。骸拔乙遣蝗ツ??”
小丁道:“陛下說了,兵主要是不去,他就把龍珠收回,兵主不嫌遠,可以自行跋山涉水,花上一年半載的走路回來。”
“……”算他狠。
我認命捏訣,正待起飛,忽而被一人攔住去路。
旭天抱著只小貓出現(xiàn),道:“主人,這么多天過去,你氣也消了,可以把魔珠還給我了嗎?”
我:“……”
我道:“孩子,你喜歡神武嗎?我送你一捆好不好?”
旭天:“……”
一刻鐘之后,旭天怒不可遏,“欺魔太甚!天帝就可以隨意損壞他人貼身之物嗎?那個神武,主人你能給我多少?”
我:“……”
旭天得了神武,也不計較小小魔珠的得失了,拎著小貓頸子往我跟前一送。
那小貓巴掌大小,通體雪白,兩眼朱紅,額頭一彎月。
我要被可愛死了。
“魔界特有品種,送給主人討個歡心?!?/p>
我喜滋滋道:“能適應(yīng)神界環(huán)境?”
我再道:“我一長輩,收你個孩子的禮,恐怕不合適?!?/p>
“不要算了,反正也是我撿來的,掐死好了?!毙裉燧p飄飄收緊手指。
我立即將貓奪過來,反手照他腦袋來了一巴掌,“做個人吧?!?/p>
旭天得逞一笑,轉(zhuǎn)身要走。
我道:“你想要《上古兵器譜》,是不是跟汐淵有關(guān)?”
旭天意外地看著我,“主人舍得想起來了?”
“……”一個兩個,陰陽怪氣的功夫爐火純青。
我道:“前些日子瑣事絆腳,未能進兵器譜查看,最近方得知,你爺似乎要借著新神武出世,起死回生了?!?/p>
“什么我爺,那是汐淵。”
“都行,但你若打得是幫助你爺興風(fēng)作浪的算盤,我勸你趁早收手?!?/p>
旭天傷心道:“主人,你為何總是往壞處想我?是,我是壞,但我不傻好吧?”
“幾個月前,汐淵剛有復(fù)活的苗頭,便頻繁托夢與魔界眾生,攪得人人心思不寧,不肯安于現(xiàn)狀。未成氣候他尚且如此,他要真出來,我焉有好日子過?”
“我起早貪黑的努力,辛苦弒父才得來的魔尊之位,沒過幾天癮他便出來搗亂,我冤不冤?”
“再說了,汐淵的為人你比我清楚,他的野心遠不止一個魔界,到時天塌地陷,六界不復(fù),什么魔界神界,大家都得玩完,我憑什么要幫他?”
“難道他會因為我?guī)土怂?,說孫子真乖,來這個天地主宰讓給你做,不用擔心爺爺無聊,前方廣場上有魔族老太太跳舞,爺爺去了……可能嗎?他不當場吞了我,將我的力量占為己有,我都算他魔界有真情,魔界有真愛?!?/p>
貓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我喟嘆:“是我將你格局看小了?!?/p>
旭天:“所以我要兵器譜,原是想毀了它,將汐淵那老不死扼殺在墳?zāi)?,永無出頭之日?!?/p>
我:“你可真是個孝順孩子?!?/p>
“我也覺得,”旭天,“此法不可行嗎?”
我只道:“也不失為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p>
旭天:“……何意?”
我道:“你丁姐讓你有空多回家吃飯,除了你,沒人肯定她那糟糕的廚藝?!?/p>
旭天一愣,道:“明天!”
紅著臉落荒而逃。
我望著他背影笑笑,懷中小貓細細叫了一聲,小粉舌頭舔舔我手背。
化了化了我化了。
這么一耽擱,等我到了九天太微玉清宮,宸宵人已不知去向,說是有政務(wù)要忙。
不想今日闔宮張燈結(jié)彩,紅火熱鬧,英招說是陛下交代,有貴客要來小住幾日。
算算日子,想來這位貴客是宸宵的未婚妻,成婚在即,他們也該見上一面了。
我含糊點頭,避開這個話題。
入得殿內(nèi),有人比我到得還早——支機婆婆帶著手下一幫織女等候多時,正不耐煩。
“說讓來量體裁衣,一對新人,愣是半個人影都不露,使喚老人家在此空等,好意思么?”
見了我,對織女們道:“喲,總算來了個活人,就她了?!?/p>
我:“……”
我:“婆婆不認識我了?我是梳月?!?/p>
“管你是誰,”婆婆道,“我來都來了。”
不由分說,指揮織女們團團將我按住,一頓扒拉。
末了拍我肩膀,“等了半天,就進來你一個女的,不是你還能是別人?錯不了,等著穿新衣裳罷?!?/p>
“什、什么就我……”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要做甚,她們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剩我在原地錯亂。
我的貓也不知被她們誰安置在了何處,我尋了一圈兒未果,做回原位置喝茶。
突然之間,果香四溢,十分惹人垂涎,我直勾勾盯著英招端來幾個小酒壇。
“此是何物?”
英招道:“回兵主,這是酒神新釀的瓊漿,送來請陛下嘗鮮?!?/p>
我搓搓手,道:“聞起來像是果酒,那應(yīng)該不醉人吧?”
英招笑道:“不醉人,小孩子也喝得。”
事實證明,英招理解的“不醉人”,跟我理解的不一樣。
半刻鐘后,我腳底發(fā)飄,看人虛影,頭還重。
迷離視野中進來個雪光似的人影,我勉強看清那人的臉,卻死活想不起來他是誰。
醉鬼醉鬼,為所欲為。
我道:“站??!別拿人臉對著我,我要看龍?!?/p>
那人步子生硬一頓。
我:“看龍看龍看龍看龍……”
那人道:“你給她喝酒了?”
英招道:“天地良心啊陛下,兵主她只喝了一口……”
我伸手半天等不來人,山不就我我就山,歪歪栽栽撲將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人。
那人將我在他臉上亂摸的爪子握住,對看呆了的英招道:“你下去?!?/p>
英招回神,跳起來跑了。
近在咫尺,我發(fā)現(xiàn)這人神情嚴肅,白瞎了舉世無雙的好容顏。
他道:“酒量差你癮頭就不要這么大?!?/p>
我道:“看龍!”
他道:“不給看。”
“小氣鬼,還兇?!蔽冶緛硪矝]抱太大希望,松開他轉(zhuǎn)身,“跟我喜歡的那個人一樣兇。”
他將我拽回去,“你喜歡誰?”
“說了你也不知道,我喜歡的那個人叫蕭梁,是個美貌與智慧并存的少年,殺伐決斷,英明神武,除了脾氣大點,沒有別的缺點……你笑什么?”
這人笑容一斂,口吻略帶期待,“繼續(xù)。”
我道:“可惜啊,他是不懂情愛的傻子,枉我暗戀他十年,他卻一無所知。”
我腳下晃晃悠悠站不穩(wěn)。
這人雙手扶住我,變臉跟翻書一樣快,“他如何不知?反倒是你,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p>
“傻子要看龍!”
“……”他給我磨的沒辦法,無奈道:“你想怎么看。”
我:“看龍裸奔可以嗎?”
他:“也就是本座不打女人?!?/p>
說著金光奪目,他現(xiàn)出半個法身,額頭上一左一右兩個疤痕。
我望著那疤痕,有點想哭,道:“冒牌龍!你的角呢?”
他捂住我眼,未幾放開,不知是害羞還是不耐煩,道:“障眼法時間有限,要看快看。”
我稀罕地看著他頭頂出現(xiàn)的雪白龍角,摸摸摸。
再摸,再摸。
我道:“真的不能裸奔給我看?”
他用殺人的眼神回答了我。
我道:“哪天這對角你如果不要了,可以送給我?!?/p>
他:“你喜歡的到底是我的人,還是我的角?”
我斬釘截鐵:“當然是你的角,你這個人又不值錢?!?/p>
話音落,他立即恢復(fù)人身,我沒來記得遺憾,已被他掀去了床上。
我“哎呦”一聲,后背一痛,手摸到一只枕頭,抱著睡了。
醒來是半夜。
頭痛欲裂,記憶全無。
我只記得我在喝酒,英招說不醉人,然后……我低頭看看身下的床,判斷自己應(yīng)該還在太微玉清宮。
我是怎么睡上來的?
不曉得宸宵回來了沒有?
帶著這些疑問,我下床。
窗外月光入侵,潑地光亮。
走了幾步,我不由屏息,駐足。
離床不遠的躺椅,宸宵睡顏蹭了月輝,恬淡而安靜,我仿佛看見了昔日愛睡椅子的蕭梁。
我說宸宵分不清過去與現(xiàn)在,其實我又何嘗分清過。
等我從一片惘然中走出來,人已到了他面前,我彎腰,對著他,緩緩俯身……
宸宵睜眼,與我四目相對。
我:“……”
我稍稍一動,宸宵伸手貼住我后頸,將我越發(fā)壓低幾分,啞聲問:“想做什么?”
我兩手無處安放,撐在躺椅扶手兩側(cè),心里亂成一團,我也想知道我方才是想做什么!
“我……我……”我急中生智,“我看上你身下這張椅子了,心生喜愛,情不自禁,請問賣不賣?”
正常人都知道這是個托詞。
我忘了宸宵不正常,他端莊伸手,“東海神木,萬年雕琢,黃金百兩你拿走?!?/p>
“……”他賣的還真不貴。
他:“抑或拿神武來抵?!?/p>
我道:“怎么?你又缺兵器了?”
“是英招?!?/p>
“好說,”我在腦海里翻揀,隨口問,“想要什么樣的?”
宸宵:“前幾日那柄‘暗夜紫’足矣?!?/p>
我笑容滯了滯,馬上道:“哎呀那把烏漆嘛黑的不美觀,英招無論如何是你的殿司,身份等同你尊貴,當配一把輝煌燦爛的大寶劍,才不給你丟人。”
他眸子微瞇,審視于我,目光一寸寸荒涼寒冷,嚴厲的我難以招架。
我偏頭不看他,道:“好吧‘暗夜紫’我送人了?!?/p>
他幽幽道:“送給誰了,讓你在我面前這般心虛?”
讓他知道送給他的死對頭了,我還活不活?
我道:“不值一提的晚輩?!?/p>
他暫時放過了我,道:“‘閃電’也可?!?/p>
我:“……”
他:“……”
他:“本座開始好奇了,什么不值一提的晚輩,需要兵主連送兩把罕世神武,兵主為人磊落,不妨與本座說說?!?/p>
我心說不是兩把,是一捆。
我:“啊,突然一陣困意襲來,本神年紀大了不能熬夜,陛下你看離天亮還早,不如你去床上睡一會兒,不用管我,千萬不用管我,我不把自己當外人,我自己找地方安置,英招快來救我……”
我邊說邊蹭,終于蹭至門邊。
眼看可以出苦海,突然響起一聲貓叫,極微弱,在寂靜的夜里卻格外清晰。
床底跑出一只小貓,當著宸宵,溜溜達達地跑向了我,在我腳邊親密廝磨。
非常好,我死定了。
宸宵譏諷一勾唇角,道:“兵主與外頭某些個野貓還真是藕斷絲連,有來有往?!?/p>
一語雙關(guān)了還,這就是陰陽怪氣的最高境界嗎?
我:“你聽我解釋……”
下一瞬,我被拍出門外,抱著貓。
眼前宮闕陡然升起屏障結(jié)界,籠罩的金光躥天,像極了天帝陛下熊熊燃燒的火氣。
隔著門,我道:“我送神武給旭天,僅是出于長輩對小輩的愛護,與送神武給你的心情是一樣的?!?/p>
話音未落,金光騰升了兩倍高。
“……”我哪里說得不對嗎?
我道:“陛下,你要控制你自己,你這幾天陰晴不定,一涉及旭天就炸毛,傳出去很容易讓人誤會你對旭天因恨生愛了?!?/p>
金光將我推出十米遠。
英招聞風(fēng)前來,感慨道:“兵主這火上澆油的寬慰方式,可謂別具一格。”
我問:“本神醉酒以后,沒有什么過分之舉吧?”
英招:“兵主何不直接問陛下?”
我如實道:“醒來見他神情古怪,直覺告訴本神,還是不問他為好。”
英招:“這一夜都是陛下在照顧兵主,不許別人插手,因而小臣不知道,不過小臣退下時,看見兵主對陛下又摸又抱。”
又……又……
英招:“兵主?”
我深深吐氣,道:“事已至此,找個地方,讓本神睡覺?!?/p>
英招:“……”
英招:“兵主真是好胸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