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了。
整整三個月!
這位傳說中呼風喚雨、跺跺腳三界都要抖三抖的魔尊大人,賴在我這破茅屋里,不走了!
美其名曰:養(yǎng)傷,體悟天道。
實際上,就是把我當成了全職保姆兼擦屁股專業(yè)戶!
他不會做飯。
第一次進我那簡陋得可憐的廚房,差點把灶臺給拆了。
火點不著,鍋燒穿了,米撒了一地。
最后,是我餓著肚子,收拾了一下午的爛攤子。
他不會洗衣。
把我僅有的一件好點的衣服,泡在溪水里三天,撈上來時,爛得只能當抹布。
他甚至還試圖用他那毀天滅地的魔氣來“烘干”衣服。
結果就是,那件衣服,連同我晾衣服的竹竿,一起化成了灰燼。
他不會干活。
讓他去劈點柴火,他一劍下去,柴沒劈開,我堆在院子里的、準備蓋新雞窩的木料,全成了齏粉。
讓他去挑水。
他一桶下去,連桶帶轱轆,一起沉進了井底。
撈都撈不上來。
這些,我都忍了。
畢竟,他長得好看……呸!畢竟,他是傷員!畢竟,他是魔尊!我惹不起!
最讓我崩潰的,是他惹麻煩的能力!
驚天動地!
他大概是閑得發(fā)慌,或者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手癢。
隔三差五,就要“活動筋骨”。
有時是對著山崖練劍。
一劍揮出。
山崖沒事。
半山腰我種了三年、眼看就要掛果的梨樹林,被削平了。
有時是對著溪流“試招”。
一掌拍下。
溪流沒事。
下游王嬸家剛建好的魚塘,炸了。魚蝦蹦跶了一地。
有時是半夜“頓悟”。
周身魔氣不受控制地爆發(fā)。
方圓十里,鳥獸驚絕。
我屋頂?shù)拿┎?,被掀飛了大半。
每一次!
每一次他搞出這種動靜!
最后,都是我這個倒霉的“跟班”,扛著鋤頭,提著賠禮(通常是把我賣草藥那點可憐的積蓄掏空),挨家挨戶去道歉,去賠錢,去收拾爛攤子!
村民們看我的眼神,從最初的同情,到后來的憐憫,現(xiàn)在已經變成了赤裸裸的“你家那口子是不是腦子有毛病”的關懷。
我解釋過無數(shù)次,他不是我家的!就是個遠房親戚!腦子……確實不太好!
可誰信呢?
一個長得跟天仙似的男人,整天賴在我家,吃我的喝我的,還盡給我惹禍。
除了“腦子不好使的倒插門”,還能是什么?
我的名聲,我的錢包,我的菜地,我的屋頂……都在水深火熱之中!
所以,當他第一百零八次提出“做本尊跟班”時。
我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想抄起鋤頭給他一下。
“魔尊大人,”我扶著我的小蘿卜苗,語氣誠懇,“您行行好,放過我吧。您看我這,要啥沒啥,實在配不上您高貴的身份。您還是回您的魔宮去,那里金碧輝煌,美女如云,想打誰打誰,想劈啥劈啥,多自在?”
玄燼看著我。
那雙總是沒什么情緒的眼睛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不解?
“魔宮?”他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無趣?!?/p>
我:“……”
行吧。
您是大爺,您說了算。
我認命地嘆了口氣,扛起鋤頭。
“得,您老慢慢體悟天道。我去后山看看,昨天您‘頓悟’時崩飛的那塊石頭,砸沒砸到李老頭家的瓜棚?!?/p>
玄燼沒說話,只是默默跟在了我身后。
一步,一步。
像個甩不掉的影子。
我走快,他也快。
我走慢,他也慢。
始終保持著一丈的距離。
我停下,轉身,無奈地看著他:“魔尊大人,您這是?”
“體悟天道。”他面無表情,理直氣壯,“需得……腳踏實地?!?/p>
我嘴角抽了抽。
行。
您體悟得真深入。
我認命地繼續(xù)走。
心里盤算著,要是李老頭的瓜棚真被砸了,我該去哪弄錢賠。
后山的路不好走。
雜草叢生,碎石嶙峋。
我走慣了,倒不覺得什么。
玄燼跟在我身后,走得四平八穩(wěn),衣袂飄飄,連點灰塵都沒沾上。
好像他踩的不是爛泥地,而是鋪著紅毯的云端。
到了地方。
我一看,心都涼了半截。
李老頭辛辛苦苦搭的瓜棚,塌了大半邊。
罪魁禍首,就是一塊半人高的、棱角分明的大石頭,端端正正地坐在瓜棚的“尸體”上。
旁邊幾個剛結出小果的青瓜,被壓得稀爛。
完了。
李老頭非跟我拼命不可。
我頭疼地揉著太陽穴。
“魔尊大人,”我指著那塊石頭,盡量心平氣和,“您看,這就是您昨天‘體悟天道’的成果。”
玄燼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
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本尊并非有意?!?/p>
又是這句!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
“行,您不是有意。但瓜棚塌了是事實,瓜壓壞了也是事實。李老頭就指著這點瓜過活呢。您說,怎么辦?”
玄燼沉默了。
他盯著那塊石頭,又看了看稀巴爛的青瓜。
似乎在思考一個非常深奧的問題。
半晌。
他抬起手。
修長的手指對著那塊巨石,輕輕一點。
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黑色氣流,從他指尖射出。
“噗”一聲輕響。
像戳破了一個氣泡。
那塊半人高的堅硬巨石,在我眼前,無聲無息地……化成了粉末。
風一吹,簌簌落下,融入泥土。
連點渣都沒剩下。
我:“!?。 ?/p>
眼睛瞪得像銅鈴。
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這……這就是魔尊的實力?
點石成……粉?
玄燼收回手,負在身后,一臉云淡風輕。
“好了?!?/p>
他看向我,那眼神仿佛在說:看,問題解決了。
我看著他,又看看地上那攤石粉,再看看被壓塌的瓜棚和爛掉的青瓜。
一股邪火,蹭地一下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好?!好什么好?!”我氣得聲音都變調了,指著那堆廢墟,“石頭是沒了!可瓜棚呢?!瓜呢?!李老頭的心血呢?!您這一指頭下去倒是痛快!爛攤子不還是我的?!”
玄燼被我吼得一愣。
他大概從未被人如此指著鼻子咆哮過。
那張萬年冰山臉上,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類似……錯愕的神情。
他看看廢墟,又看看我因憤怒而漲紅的臉。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沒說話。
氣氛一時僵住了。
只有風吹過山林,樹葉沙沙作響。
我吼完,也有點后怕。
對方畢竟是魔尊??!動動手指就能讓我灰飛煙滅的主兒!
我剛才……是不是太沖動了?
就在我心驚膽戰(zhàn),琢磨著要不要立刻跪下磕頭認錯的時候。
玄燼動了。
他邁開長腿,徑直走向那片倒塌的瓜棚。
彎下腰。
伸出他那雙養(yǎng)尊處優(yōu)、一看就只會握劍殺人的手。
抓住了幾根還算完好的竹竿。
然后,用力一拽。
“嘩啦——咔嚓!”
本就搖搖欲墜的棚架,徹底散架了。
竹竿木條,稀里嘩啦倒了一地。
我:“……”
我感覺我的血壓,也跟著那堆竹竿一起,飆升到了頂點。
“魔!尊!大!人!”我?guī)缀跏且е蟛垩?,一字一頓地擠出聲音,“您!在!干!什!么!”
玄燼直起身,手里還抓著兩根斷掉的竹竿。
他看看手里的“兇器”,又看看地上更加狼藉的廢墟。
再看看我氣得快要冒煙的臉。
沉默了幾秒。
然后,他非常鎮(zhèn)定地把手里的竹竿往地上一扔。
“本尊以為,”他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拆了,便能重建?!?/p>
我眼前一黑。
差點當場氣暈過去。
重建?
拿什么重建?!
拿我賣草藥攢的那幾個銅板嗎?!
還是拿您老人家那點石成粉的神通?!
我感覺我的理智之弦,“啪”地一聲,斷了。
“玄!燼!”
我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吼他。
“你給我聽著!”
我叉著腰,氣勢洶洶地走到他面前,仰著頭,怒視著他那張能迷惑眾生的臉。
“第一!立刻!馬上!給我離開這里!回你的魔宮去!”
“第二!在滾蛋之前!把你弄壞的所有東西!王嬸家的豬圈!李老頭家的魚塘!張屠戶家的瓦!還有這個瓜棚!統(tǒng)統(tǒng)給我賠了!一分錢都不能少!”
“第三!”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吼道,“我林晚!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就是餓死!窮死!從這山上跳下去!也絕對不會當你的跟班!聽清楚沒有?!絕!對!不!會!”
吼完。
山林一片死寂。
連鳥叫聲都沒了。
只有我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玄燼就那樣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距離很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的淡淡陰影。
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緊抿的、沒什么血色的薄唇。
還有那雙深邃的眼睛里。
此刻,倒映著一個氣得頭發(fā)都快豎起來的、狼狽不堪的我。
他的眼神,很奇怪。
沒有預想中的震怒。
也沒有被冒犯的冰冷殺意。
反而……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蕩開了一圈極淡的漣漪。
那漣漪深處,似乎藏著一絲極難察覺的……困惑?
還有一點……像是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的……刺痛?
很淡,一閃而逝。
快得讓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他沉默地看著我,看了很久。
久到山風都開始變涼。
久到我因為憤怒而沸騰的血液,都漸漸冷卻下去,后知后覺的恐懼開始爬上脊背。
完了。
我是不是……死定了?
就在我腿肚子開始打顫,琢磨著是跪下求饒還是轉身就跑哪個生還幾率更大點時。
玄燼終于動了。
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雜得我完全看不懂。
然后,他轉過身。
黑色的身影,在漸暗的天色里,顯得格外孤寂。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施展任何神通,只是沿著來時的山路,一步一步,沉默地向下走去。
背影挺直,卻莫名透著一股……蕭索?
他就這么走了?
被我罵走了?
我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山路盡頭。
心里沒有預想中的狂喜和解脫。
反而……空落落的。
像是一直緊繃著對抗什么的力氣,突然被抽空了。
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他真的……就這么走了?
那個砸壞我菜地、吃垮我家底、惹禍不斷的魔尊玄燼……真的被我罵跑了?
山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
我打了個哆嗦。
環(huán)顧四周。
倒塌的瓜棚廢墟,爛掉的青瓜,地上那攤石粉……
爛攤子還在。
債主(李老頭)還沒來。
麻煩,一點都沒少。
唯一不同的是,那個最大的麻煩制造機……好像真的走了。
我站在原地,發(fā)了很久的呆。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
才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往回走。
回到我那間破茅屋。
推開門。
屋里一片漆黑,冷冷清清。
以前,無論多晚回來,總能看到他。
不是在房梁上打坐,就是在對著油燈研究我的破瓦罐,或者干脆就坐在門檻上,望著天上的星星發(fā)呆。
雖然總是給我添堵,但至少……有點人氣。
現(xiàn)在。
空蕩蕩的。
只有老鼠在墻角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覺,更重了。
我點亮油燈。
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小屋。
桌子上,放著半碗涼透了的米粥。
是我早上出門前給他留的。
旁邊,還放著一小碟我腌的咸菜。
粥,一口沒動。
咸菜,也原封不動。
我走過去,看著那碗粥。
心里莫名有點堵。
這家伙,嘴挑得很。
嫌我煮的粥太稀,嫌咸菜太咸。
每次都要我哄著,才肯勉強吃幾口。
現(xiàn)在好了。
挑三揀四的主兒走了。
清凈了。
我端起碗,想自己喝了。
湊到嘴邊,又放下。
沒胃口。
我嘆了口氣,把粥碗放回桌上。
目光掃過屋子。
他睡過的那張木板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是我疊的。
他穿過的那件粗布短打,洗得干干凈凈——是我洗的。
墻角,還放著他無聊時,用我削的竹片編的一個歪歪扭扭的小籠子——說是要給我抓蛐蛐玩。
結果籠子編好了,蛐蛐沒抓著,倒是引來了一窩馬蜂,追得我滿山跑。
我拿起那個丑丑的小籠子,摩挲著粗糙的竹片。
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他皺著眉,跟幾根竹片較勁的樣子。
笨拙又……認真。
“走了好……走了清凈……”
我低聲嘟囔著,像是在說服自己。
把籠子放回墻角。
吹熄了油燈。
躺在我那張吱呀作響的小床上。
望著屋頂?shù)钠贫础?/p>
月光從破洞里漏下來,灑在地上,像鋪了一層霜。
以前,他總嫌棄這破洞漏風漏雨。
現(xiàn)在,沒人嫌棄了。
我卻覺得,這夜,格外冷,格外靜。
靜得讓人心慌。
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子里亂糟糟的。
一會兒是他砸進我菜地的狼狽樣子。
一會兒是他笨手笨腳燒穿鍋底的蠢樣。
一會兒是他面無表情說出“本尊餓了”的理所當然。
一會兒……又是他最后看我那一眼。
那復雜得難以言喻的眼神。
還有那沉默離去的、蕭索的背影。
心里像堵了一團濕棉花,悶得難受。
“林晚,你是不是賤得慌?”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瘟神走了,不是天大的好事嗎?你還在這矯情個屁!”
對!
好事!
睡覺!
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可眼睛閉上了,腦子卻更清醒。
外面山風吹過樹林的聲音。
遠處隱約傳來的幾聲狗吠。
還有……我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咚。
咚。
咚。
在這死寂的夜里,格外響亮。
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被倦意打敗的時候。
“砰!”
一聲巨響!
地動山搖!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東西,狠狠砸在了我茅屋前面的空地上!
連我身下的小破床都跟著劇烈地晃了幾下!
屋頂?shù)幕覊m簌簌落下,掉了我一臉。
我嚇得一個激靈,從床上彈了起來!
心臟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