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下來的時候，城市的光暈在濕透的柏油路上被砸得粉碎，
流淌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霓虹河流。風(fēng)像醉漢般在樓宇間橫沖直撞，
卷起地上的塑料袋和落葉，發(fā)出嗚嗚的哀嚎。陳默瞇著眼，
雨水順著他那頂廉價的藍(lán)色外賣頭盔的帽檐淌下，模糊了視線。
電動車的輪子在積水的路面上艱難地撕開一道水痕，
每一次顛簸都讓他緊繃的脊背肌肉微微發(fā)酸。后座那個巨大的保溫箱，
此刻仿佛灌滿了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墜著他?！岸?！”手機(jī)在防水袋里又震動了一下，
屏幕艱難地亮起，在雨幕里透出微弱的光。催單信息像鞭子一樣抽過來：“超時警告！
地址：景瀾苑C座1701，客戶備注：再晚就別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鐵銹味的潮濕空氣，喉嚨里火燒火燎。景瀾苑，
這片以昂貴聞名的住宅區(qū)就在前面路口。他擰緊車把，老舊的電驢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猛地向前一竄。車輪碾過一片被雨水沖刷得異常光滑的窨井蓋邊緣——時間似乎凝滯了一瞬。
車頭猛地一歪，車身像被無形巨手狠狠抽了一記，徹底失去了平衡。
陳默整個人被巨大的慣性甩了出去，天旋地轉(zhuǎn)。世界變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和冰冷的劇痛。
他重重摔在冰冷刺骨的水洼里，泥水瞬間炸開，濺了他一頭一臉。保溫箱的鎖扣彈開，
里面的餐盒稀里嘩啦滾落出來，紅燒肉的醬汁、清炒時蔬的湯汁，混著骯臟的雨水，
狼狽地流淌開去。劇痛從膝蓋和手肘火燒火燎地蔓延開，他悶哼一聲，掙扎著想撐起來，
卻發(fā)現(xiàn)右手腕使不上力，大概是扭了。完了。他腦子里只剩下這個念頭。超時、差評、賠償，
還有這身濕透黏在身上的廉價制服……真他媽夠嗆。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澆在身上，
寒意直往骨頭縫里鉆。他狼狽地用手肘撐起上半身，頭盔歪斜著，視野里一片模糊的水光。
就在他幾乎要被這冰冷的狼狽徹底吞沒時，頭頂那片令人窒息、傾瀉著冰涼世界的雨幕，
突然被切開了。不是一道屏障，是三把。三把傘，幾乎是同時，穩(wěn)穩(wěn)地懸停在他頭頂上方，
隔絕了那令人絕望的雨簾。雨點密集地敲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
像是某種奇特的庇護(hù)所的背景音。陳默猛地抬頭，頭盔上的雨水甩出一道弧線，
模糊的視線里，撞進(jìn)三張截然不同、卻都帶著清晰關(guān)切的臉。
離他最近的是左邊那把印著卡通小花的折疊傘。傘下是一張年輕、干凈的臉，
帶著剛出校園不久的稚氣和局促。蘇晚晴穿著淺色的連帽衛(wèi)衣和牛仔褲，
胸前還掛著實習(xí)生工牌，被雨水打濕的劉海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她蹲了下來，
雨水順著她微卷的發(fā)梢滴落，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不加掩飾的心疼，
像被雨水洗過的黑曜石?！澳恪銢]事吧？”她的聲音不大，帶著點細(xì)微的顫抖，
在這嘈雜的雨聲里卻格外清晰。她甚至沒在意自己半邊肩膀瞬間暴露在雨里，只顧著伸出手，
想把他扶起來，指尖冰涼，觸碰到他濕透的袖管時又像被燙到般縮了一下?！八さ弥夭恢兀?/p>
能動嗎？我…我扶你起來！”她的語氣急切，帶著一種笨拙卻真實的溫暖。
陳默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另一道身影已經(jīng)利落地蹲在了他的右側(cè)。
一股清冽而強(qiáng)勢的冷香瞬間壓過了雨水的土腥味。
那是一把線條冷硬、通體純黑的商務(wù)長柄傘，傘骨寬大，將風(fēng)雨牢牢隔絕在外。傘的主人，
林雪薇，一身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絨套裙，肩線平直，即使在暴雨中蹲下，
姿態(tài)也透著不容置疑的優(yōu)雅和掌控力。她的妝容精致，眉眼銳利如刀鋒，此刻正微微蹙著，
審視的目光掃過陳默摔破的膝蓋和沾滿泥濘的制服，最后落在他因為疼痛而略顯蒼白的臉上。
那目光冷靜、直接，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穿透力?！澳苷酒饋韱幔俊彼穆曇舨桓?，
卻清晰地穿透雨幕，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
她從隨身的手包里抽出一張質(zhì)地極佳、印著燙金暗紋的名片，動作干脆利落，
沒有多余的同情，只有一種高效解決眼前狀況的務(wù)實?！斑@樣送外賣不行。如果沒大礙，
明天上午九點，帶著它到雪薇科技總部前臺找我。你的薪水，翻倍。
”名片被穩(wěn)穩(wěn)地遞到陳默面前，
上面“林雪薇”三個字和“執(zhí)行總裁”的頭銜在雨水的反光下異常醒目。
陳默的目光還停留在那張燙金名片上，第三把傘的主人已經(jīng)走到了他正前方。
那是一把素雅的藏青色油紙傘，傘骨堅實，帶著歲月沉淀的溫潤光澤。傘下是房東沈清月。
她穿著柔軟的米白色棉麻長裙，外面松松地罩了件同色系的針織開衫，
挽起的發(fā)髻有幾縷被風(fēng)吹散，柔和地垂在頸邊。她臉上沒有前兩位那么外露的情緒，
只有一種歲月靜好被意外打破的無奈和溫和的責(zé)備。“小陳啊，”她的聲音溫軟平和，
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韻調(diào)，像一捧溫水，緩緩注入這冰冷的雨夜，“看看你，弄成什么樣子。
”她微微嘆了口氣，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餐盒和湯汁，“錢是賺不完的，命就一條。
身體摔壞了，賺再多又有什么用？”她頓了頓，語氣更加柔和，帶著一種長輩式的關(guān)懷，
“這個月，還有下兩個月的房租，不用交了。好好歇歇，把傷養(yǎng)好再說?！比褌?，三個人，
三份截然不同的關(guān)心，像三股迥異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陳默狼狽不堪的世界里。
雨水沿著傘沿流下，形成三道小小的水簾，
將他們四人圍在一個奇異的、隔絕風(fēng)雨的臨時空間里。陳默抬起頭，
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落，他看著眼前三張關(guān)切的臉，喉嚨有些發(fā)緊，
最終只是艱難地動了動嘴唇，聲音沙?。骸爸x…謝謝。
”蘇晚晴小心翼翼地扶著他沒受傷的左手肘，林雪薇則自然地托住了他另一側(cè)的手腕，
沈清月在一旁撐著傘，眼神溫和。三人合力，將他從冰冷的水洼里攙扶起來。
膝蓋和手肘傳來的刺痛讓他吸了口冷氣，但身體總算離開了那片冰冷的泥濘?！澳茏邌幔?/p>
”蘇晚晴關(guān)切地問，她的傘又往陳默這邊傾斜了一些?！班拧！标惸c點頭，
試著活動了一下扭到的右腳踝，鉆心的疼，但還能勉強(qiáng)支撐。
林雪薇已經(jīng)拿出手機(jī)：“車就在附近，送你回去或者去醫(yī)院。”她的語氣是陳述句，
不容拒絕?！安挥寐闊┝挚?，”陳默立刻婉拒，指了指不遠(yuǎn)處歪倒在路邊的電動車，
“我…我住的地方很近，自己回去就好。
車還得弄起來……”他看了一眼散落一地、被泥水浸泡得不成樣子的外賣盒，眼神暗了暗。
賠償是跑不了了，這個月的績效獎金估計也泡湯了?！斑@車還能騎？
”沈清月看著那輛歪倒、車燈都摔裂了的小電驢，眉頭微蹙，“別逞強(qiáng)。我住景瀾苑A座，
就在前面，要不先去我那兒處理下傷口？”“真的不用，沈姐?！标惸俅尉芙^，
語氣很堅持，“我能行。”他不想再麻煩任何人，尤其是現(xiàn)在這副狼狽樣子。
他掙開蘇晚晴和林雪薇攙扶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電動車旁，忍著痛，
咬牙用力將沉重的車身扶正。車身發(fā)出嘎吱的呻吟，水珠四濺。蘇晚晴看著他吃力的樣子，
咬著下唇，忽然快步走到他旁邊，也伸出手幫忙推著車尾。林雪薇皺了皺眉，
似乎對這種笨拙的堅持有些不以為然，但最終沒說什么，只是撐著自己的黑傘，站在一旁。
沈清月輕輕嘆了口氣，撐著油紙傘，默默地看著?！澳莻€…我叫蘇晚晴。
”推車的女孩小聲說，雨水打濕了她的肩頭，
“在雪薇科技實習(xí)…你…你以后送外賣小心點啊?！彼穆曇魩еc羞澀和擔(dān)憂。
陳默推著車，艱難地邁開步子，聞言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懊蘸?。
”林雪薇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提醒的意味?！班?。”陳默應(yīng)道，
那張質(zhì)地堅硬的名片硌在濕透的褲子口袋里?！盎厝ビ脽崴蠓箨P(guān)節(jié)，別硬撐。
”沈清月溫軟的聲音在雨幕中叮囑。“知道了，沈姐?！标惸浦ㄑ阶黜懙碾妱榆?，
在三位女士的注視下，一瘸一拐地，
緩慢而堅定地融入了前方更深的雨幕和城市的霓虹光影之中。三把傘，在原地停留了片刻，
最終也各自轉(zhuǎn)向，消失在雨夜的不同方向。冰冷的雨水重新包裹住陳默，但他濕透的制服下，
似乎還殘留著那短暫庇護(hù)所里，三份不同溫度帶來的奇異暖意。***幾天后的傍晚，
夕陽的余暉給老舊的居民樓鍍上一層疲憊的金色。陳默敲開了蘇晚晴租住的單間門。門一開，
蘇晚晴那張帶著點嬰兒肥的臉就露了出來，看到是他，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瓣惸?！
快進(jìn)來！外面冷！”她熱情地把他讓進(jìn)屋，小小的房間收拾得干凈整潔，
帶著女孩子特有的馨香?！八幙煊猛炅税?？
”陳默把手里拎著的一個印著連鎖藥店logo的塑料袋遞過去，
里面裝著新的碘伏、棉簽、紗布和活血化瘀的噴霧，“記得按時換。”“哎呀，又讓你破費！
”蘇晚晴接過袋子，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其實都快好啦。
”她指了指自己額角，那里結(jié)了個小小的痂，是那天在雨里扶他時，
自己不小心滑了一下磕在路沿上蹭的。陳默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痂上，
眼神微微一動：“還是要小心。”他的聲音低沉?！爸览玻 碧K晚晴笑得眼睛彎彎，
把他按在屋里唯一一把還算舒適的椅子上，“你坐會兒，我煮了姜茶，給你盛一碗，祛祛寒！
那天淋那么大雨！”她不由分說地跑去小廚房。陳默環(huán)顧著這個狹小的空間。
窗臺上擺著幾盆綠蘿，長勢喜人。書桌上堆著厚厚的專業(yè)書籍和打印的資料，
電腦屏幕還亮著，是雪薇科技內(nèi)部的辦公系統(tǒng)界面。墻上貼著幾張勵志的便簽條，
其中一張寫著：“加油蘇晚晴！轉(zhuǎn)正！加薪！養(yǎng)得起自己和想照顧的人！”字跡圓潤有力。
“給！”蘇晚晴端著一碗熱氣騰騰、顏色深濃的姜茶過來，碗邊還細(xì)心地墊了塊隔熱墊。
姜味濃郁，帶著紅糖的甜香。陳默接過碗，指尖感受到那份燙手的暖意。“謝謝。
”他喝了一口，辛辣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一路暖到胃里。蘇晚晴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
雙手捧著一個小小的馬克杯，小口喝著茶，偷偷抬眼看他。暖黃的燈光下，
他低頭喝姜茶的樣子顯得輪廓柔和了些，濕漉漉的頭發(fā)半干，幾縷搭在額前，
遮住了些過于沉靜的眼神。她鼓起勇氣，聲音輕快卻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陳默哥，
你…你送外賣太辛苦了，又危險。要不…要不換份工作吧？”陳默端著碗的手頓了頓，
抬眼看向她。蘇晚晴的臉更紅了，語速加快，
帶著點豁出去的意味：“我…我實習(xí)期快結(jié)束了！主管說…說表現(xiàn)好的話，轉(zhuǎn)正機(jī)會很大！
雪薇科技的工資…雖然不算特別高，但…但養(yǎng)活兩個人，省著點，應(yīng)該…應(yīng)該也夠的！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幾乎細(xì)不可聞，頭也低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只留下一個毛茸茸的發(fā)頂對著他。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市聲和姜茶氤氳的熱氣。燈光落在女孩低垂的頸項和微微泛紅的耳根上，
勾勒出一種小心翼翼的勇敢和純粹的溫暖。陳默看著她頭頂?shù)陌l(fā)旋，握著溫?zé)岬拇赏耄?/p>
沉默了幾秒。碗壁的溫度透過掌心，似乎比他辦公室恒溫空調(diào)下的真皮座椅還要熨帖。
他垂下眼，看著碗里深琥珀色的姜茶，
濃稠的液體表面映出天花板上那盞有些晃動的白熾燈模糊的光暈?！吧翟?。”他最終開口，
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你好好轉(zhuǎn)正，好好工作。我的事，
我自己能搞定。”他放下碗，碗底碰到小桌板，發(fā)出輕輕的磕碰聲，“茶很好喝。謝謝。
我該走了，還有幾單要送。”他站起身，動作牽扯到膝蓋的傷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蘇晚晴猛地抬起頭，臉上紅暈未退，眼里卻閃過一絲失落和焦急：“陳默哥！
你…你再坐會兒嘛！傷口……”“沒事了。”陳默打斷她，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
像拂過湖面卻不留痕跡的風(fēng)。他拿起放在門邊的那個藍(lán)色外賣頭盔，
頭盔邊緣還有那天摔倒時蹭上的泥印子，已經(jīng)干涸發(fā)硬?！霸琰c休息?！彼_門，
樓道里昏黃的感應(yīng)燈應(yīng)聲而亮，在他身后投下長長的影子。蘇晚晴追到門口，
看著他挺直卻微跛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張了張嘴，那句“我養(yǎng)你”終究沒能再喊出來，
只在喉嚨里化成一聲小小的嘆息，混著姜茶未散的甜香，消散在傍晚微涼的空氣里。
***市中心，雪薇科技大廈頂層的總裁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
車流如金色的河。林雪薇坐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指尖夾著一支纖細(xì)的萬寶龍鋼筆，
正凝神審閱一份厚厚的項目預(yù)算書。她穿著利落的白色絲質(zhì)襯衫，領(lǐng)口一絲不茍地系著，
外面是同色系的修身西裝馬甲，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冰冷而高效的磁場。
助理Linda輕手輕腳地推門進(jìn)來，將一杯冒著熱氣的現(xiàn)磨黑咖啡放在她右手邊?！傲挚?，
這是您要的關(guān)于默源資本近期投資動向的簡報?！?Linda放下一個平板電腦，
屏幕亮著，顯示著復(fù)雜的圖表和數(shù)據(jù)。林雪薇的目光從預(yù)算書上抬起，瞥了一眼平板，
眉頭習(xí)慣性地微蹙。默源資本，
那個在資本市場神龍見首不見尾、卻每每精準(zhǔn)狙擊、攪動風(fēng)云的龐然大物。
它的創(chuàng)始人更是神秘，連張清晰的照片都難尋。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苦澀醇厚的液體滑入喉嚨，提神醒腦?！爸懒耍胚@兒?！彼Z氣平淡，
目光重新落回預(yù)算書。Linda卻沒有立刻離開，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林總，
還有件事…那個…那個外賣員，陳默。他今天上午來過公司前臺了。
”林雪薇翻動文件的手指一頓。她抬起頭，銳利的目光投向助理：“哦？
他收下offer了？” 她記得那張在雨夜里遞出的名片，
也記得那個男人摔得一身泥濘卻依舊沉靜的眼神。在她看來，
那是一種底層人面對困境時近乎麻木的隱忍。給他機(jī)會，是上位者對弱者的施舍，
也是對她自己判斷力的一個驗證——他應(yīng)該感恩戴德地抓住這根稻草。
Linda的表情卻有些古怪，帶著點難以置信：“他…他把名片留下了，
說…說謝謝林總好意，但他…他覺得自己還是適合送外賣。”“啪嗒。
”林雪薇手中的鋼筆筆帽掉落在光滑的桌面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在過分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突兀。她那雙總是冷靜銳利的鳳眸里，
第一次清晰地閃過一絲愕然，隨即被一種被冒犯的冰冷怒意取代。“適合送外賣？
”她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不高，卻冷得像冰錐，每一個字都帶著寒氣，“摔在泥水里，
為了幾十塊錢拼死拼活，隨時可能被投訴扣光一天收入，這叫‘適合’？
”她推開椅子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視著腳下川流不息、如同螻蟻般渺小的車流燈火。霓虹的光映在她冰冷的側(cè)臉上，
變幻不定?！坝薮??！彼龔凝X縫里擠出兩個字，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和不解。她不明白，
怎么會有人如此不識抬舉，如此目光短淺。她給的機(jī)會，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階梯！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昂貴的鋼筆在她掌心留下清晰的印痕?！癓inda，
”她沒有回頭，聲音恢復(fù)了平日的冷硬，“默源資本那個新能源峰會的邀請函，
想辦法再跟進(jìn)一下。還有，查查那個陳默，住在哪里。”她需要一個解釋，或者，
她需要親眼看看，這個拒絕她施舍的男人，到底在“適合”一個怎樣的泥潭?！昂玫?，林總。
”Linda低聲應(yīng)道，迅速退了出去。辦公室重新陷入寂靜。
林雪薇獨自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墻前，窗外是繁華冰冷的城市森林。
她端起那杯已經(jīng)微涼的黑咖啡，一口飲盡，濃烈的苦澀在口腔里蔓延開。
那個外賣員沉靜而固執(zhí)的眼神，和她記憶中某個模糊的、同樣帶著倔強(qiáng)的輪廓，
在冰冷的咖啡因刺激下，竟詭異地重合了一瞬，隨即又被她強(qiáng)行壓了下去?；闹嚒?/p>
***周末的午后，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陳默租住的老舊居民樓天臺上。
房東沈清月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竹籃子，沿著吱呀作響的鐵樓梯走上來。
籃子里裝著剛蒸好的桂花米糕，熱氣混著甜香絲絲縷縷地飄散出來。陳默正背對著她，
彎腰在天臺角落那個用泡沫箱和木板搭成的簡易小菜園里忙碌。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灰色舊T恤，褲腿挽到膝蓋，露出結(jié)實的、還有些淡淡淤青的小腿。
他小心翼翼地給幾株剛冒出嫩芽的小白菜間苗，動作專注而輕柔，仿佛對待什么珍寶。
旁邊幾個泡沫箱里，綠油油的蔥苗和小番茄長勢喜人?！靶￡?？”沈清月溫軟的聲音響起。
陳默聞聲直起身，手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吹缴蚯逶潞退掷锏幕@子，
他臉上露出一點難得的、真實的放松笑意：“沈姐。”“喏，剛蒸的，嘗嘗。
”沈清月把籃子放在天臺那張缺了角的水泥方桌上，掀開蓋布，米糕的甜香更加濃郁，
白色的米糕上點綴著金黃的桂花，煞是好看?！跋胫阆ドw剛好，別總吃外面的，沒營養(yǎng)。
”“謝謝沈姐?！标惸谒堫^下簡單沖了沖手，走過來拿起一塊。米糕軟糯溫?zé)幔?/p>
帶著天然的米香和桂花清甜，熨帖地落進(jìn)胃里。沈清月也拿了一塊，小口吃著，
目光溫和地掃過他打理得生機(jī)盎然的小菜園，又落回他身上。陽光勾勒著他挺拔的側(cè)影，
那沉靜專注的神情，和那天雨夜里摔在泥濘中的狼狽身影判若兩人。她放下半塊米糕，
語氣帶著長輩式的關(guān)切和輕微的責(zé)備：“傷筋動骨一百天。雖說年輕底子好，
也不能太不當(dāng)回事。我看你這兩天，又早出晚歸的，比之前還忙？”陳默咽下口中的米糕，
聲音平靜：“嗯，接的單多了點，想把摔壞的餐和電動車維修費掙回來。
”沈清月不贊同地?fù)u搖頭：“錢是掙不完的，身子骨才是自己的本錢。那天看你摔成那樣，
我這心里……”她頓了頓，眼神溫和而認(rèn)真，“小陳，聽姐一句勸，別把自己逼太緊。
房租的事我說了算，免你三個月，安心養(yǎng)著?；钪?，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這世上，沒什么坎是過不去的，也別總想著一個人扛?！彼穆曇舨桓撸?/p>
卻像這午后的陽光一樣，帶著一種沉淀下來的溫暖力量，不熾熱，卻持久地熨帖著人心。
陳默拿著米糕的手停住了。他垂下眼，看著桌上竹籃里升騰的微弱熱氣。
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陰影。天臺很安靜，
只有遠(yuǎn)處模糊的市聲和樓下不知誰家收音機(jī)里傳來的咿咿呀呀的戲曲聲。
風(fēng)拂過菜園里嫩綠的葉子，沙沙作響?！拔抑赖模蚪恪！彼聊藥酌耄盘痤^，
迎上沈清月溫和卻洞察的目光，嘴角彎起一個很淺的弧度，“謝謝您?！彼麤]有承諾什么，
但沈清月看著他眼中那份沉靜，知道自己的話他聽進(jìn)去了。她笑了笑，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轉(zhuǎn)而聊起了天臺上那些菜的長勢。陳默也放松下來，指著那些小苗，
難得地說了些關(guān)于光照、澆水的瑣碎心得。
陽光暖融融地罩著這片小小的、充滿生機(jī)的天臺角落，時間仿佛也慢了下來。
**城市的心臟地帶，默源資本總部頂層。這里沒有雪薇科技那種鋒芒畢露的科技感，
只有一種低調(diào)到近乎沉默的極致奢華。巨大的空間被深色的胡桃木和啞光金屬分割，
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最壯麗的景觀，卻仿佛只是背景板。
空氣里彌漫著雪茄、頂級皮革和昂貴香氛混合的、難以言喻的“金錢”氣息。
陳默坐在一張寬大得能當(dāng)床用的黑色真皮沙發(fā)里，姿態(tài)卻有些格格不入的松散。
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磨得發(fā)白的牛仔褲，
在這片由意大利頂級設(shè)計師打造的、價值連城的空間里，顯得異常刺眼，
甚至帶著點故意的嘲諷。在他對面，
頭發(fā)花白梳理得一絲不茍、穿著手工定制三件套西裝的管家周伯，正微微躬身，
將一杯剛醒好的、年份久遠(yuǎn)的勃艮第紅酒放在他面前的矮幾上。
水晶杯折射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天光，酒液是深邃的寶石紅。“先生，
這是您要的‘S’項目的最終風(fēng)險評估報告，以及‘天際線’計劃第三季度的執(zhí)行簡報。
”周伯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帶著老派英式管家的刻板恭敬，
將兩份薄薄的、封面印著復(fù)雜暗紋的文件輕輕推到陳默面前。陳默沒碰那杯價值不菲的紅酒，
也沒看那兩份足以讓整個金融圈震動的文件。
另一只普通的白色馬克杯——那是他從自己出租屋帶上來的——里面是冒著熱氣的速溶咖啡，
喝了一大口。廉價咖啡粉的香精味在舌尖彌漫開?！班?，放那兒吧?！彼曇粲行猩ⅲ?/p>
目光卻掃過文件封面上那個燙金的“S”字母，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掌控全局的銳利，
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傲旨夷沁?，最近有什么動靜？”他指的是雪薇科技。
周伯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在談?wù)撎鞖猓骸傲盅┺毙〗愕膱F(tuán)隊，
對我們在歐洲收購的‘綠洲能源’表現(xiàn)出了超乎尋常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