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紅著眼圈湊過來:"嫂子,后事......"
"滾!"蘭玉突然暴起,抓起輸液架就往海山身上掄,"都是你!天天往我家跑!現(xiàn)在他走了你滿意了?!"
鋁制的架子砸在海山肩膀上,發(fā)出沉悶的"咚"聲。他沒躲,硬生生挨了一下,軍綠色的工裝肩線立刻凹下去一道。
"我......我去找村長。"海山低著頭退出去,臨走還把撞翻的板凳扶正了。
靈堂設得簡單。水生的遺照是身份證上摳下來的,像素低得像個馬賽克。蘭玉跪在墊子上,機械地往火盆里扔紙錢?;鸸庥持∧[的臉,把眼淚都烤干了。
"蘭玉啊,"村長媳婦湊過來,"海山把棺材錢都墊上了,連墓碑都......"
"我用不著他假好心!"蘭紙錢灰被吼得飛起來,像一群黑蝴蝶。
夜深了,守靈的人都散了。蘭玉靠在棺材邊上,突然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是水生那部舊手機在充電,屏幕亮了一下。她抓過來一看,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
照片加載出來的瞬間,蘭玉的呼吸停了。畫面里是只黃狗,后腿血肉模糊地蜷在鐵籠子里,但那雙眼睛她死都認得——是阿黃!照片背景能看到"旺旺狗肉館"的招牌一角。
彩信附了句話:【明早八點,縣汽車站后巷,帶兩萬塊錢換狗。】
蘭玉猛地站起來,棺材被她撞得晃了晃。她翻箱倒柜找出所有存折,加起來才八千多。正要給海山打電話,手指突然停住了。照片角落里,有半只入鏡的手——拇指上有道疤,和水生的一模一樣。
"當家的......"蘭玉腿一軟跪在棺材前,"你是想告訴我這個?"
天剛蒙蒙亮,蘭玉就揣著把剪刀出了門。沒告訴任何人,連孝服都沒換,只在水生靈前上了三炷香。
去縣城的早班車上,售票員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蘭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厲害,指甲縫里全是黑灰——昨晚燒紙錢時沾的,怎么洗都洗不掉。
"妹子,去縣城干啥???"售票員遞來瓶礦泉水。
"找狗。"蘭玉嗓子啞得像砂紙摩擦。
汽車轉過鷹嘴崖時,蘭玉突然看見路邊有團黃影一閃而過。她撲到車窗邊,臉緊貼著玻璃——是阿黃!它瘸著條后腿,正往青云寺方向跑!
"停車!師傅停車!"蘭玉瘋狂拍打車門。
司機罵罵咧咧地踩了剎車。蘭玉踉蹌著沖下去,差點被后面駛來的轎車撞上。刺耳的剎車聲中,她聽見熟悉的"嗷嗚"一聲——
阿黃被那輛黑色轎車撞飛了!
"阿黃??!"蘭玉的慘叫驚飛了樹上的烏鴉。
轎車連停都沒停,加速開走了。蘭玉抱起血泊中的阿黃,它的右后腿怪異地扭曲著,屁股上一大片擦傷,和半年前被撞時的傷一模一樣。
"堅持住......我?guī)闳フ颐骰蹘煾?....."蘭玉脫下外套裹住阿黃,深一腳淺水往青云寺跑。懷里的阿黃輕得像團棉花,溫熱的血滲透外套,在她胸前洇開一片暗紅。
青云寺的山門半掩著。蘭玉一腳踹開門,驚得掃地的知客僧跳起來。
"明慧師父!救命??!"
老和尚從禪房出來時,蘭玉已經(jīng)癱坐在臺階上。阿黃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暗紅色的佛珠。
"筋斷骨折,內傷更重。"明慧師父檢查后搖頭,"和半年前一樣。"
蘭玉死死抓住老和尚的袖子:"您一定有辦法!上次......"
"上次是水生用自己的陽壽換它。"明慧師父突然說,"你以為狗為什么能活?"
蘭玉如遭雷擊。她想起水生出事前總念叨頭暈,想起他鬢角突然冒出的白發(fā),想起醫(yī)生說的"這不像普通摔傷導致的植物人狀態(tài)"......
"輪回有輪回的規(guī)矩。"明慧師父掰開她僵硬的手指,"一命換一命,債還清了才能重新開始。"
蘭玉突然想起那張彩信照片:"可阿黃明明還活著!它剛才......"
"你確定那是同一條狗?"老和尚反問,"畜生道轉世快得很,說不定是來報恩的。"
正說著,阿黃突然掙扎著抬起頭,舔了舔蘭玉的手心。那觸感和半年前分毫不差,連舌頭上那道疤的位置都一樣。
"師父!它認得我!"蘭玉眼淚奪眶而出。
明慧師父長嘆一聲,從供桌上取下個瓷瓶:"先止血吧。能不能活,看它的造化。"
紗布纏到第三圈時,寺門被"砰"地撞開。海山滿頭大汗地沖進來,手里還攥著把黑傘。
"嫂子!我到處找你!"他看到血泊中的阿黃,臉色"唰"地變了,"這、這是......"
蘭玉沒理他,專心給阿黃包扎。海山蹲在旁邊想幫忙,手剛碰到狗腿,阿黃突然齜牙咧嘴地要咬他。
"怪了,"海山縮回手,"以前這狗跟我最親......"
明慧師父掃了他一眼:"畜生記仇。"
雨又下大了。蘭玉執(zhí)意要帶阿黃回家,海山只好脫下外套給狗當墊子。臨走時,老和尚往阿黃嘴里塞了顆藥丸:"今夜子時,帶它來寺里。"
回村的路上,海山撐著傘,蘭玉抱著狗,兩人誰都不說話。路過鷹嘴崖時,阿黃突然掙扎起來,沖著那片填平的陷阱狂吠不止。
"安靜!"蘭玉輕拍它的頭,卻發(fā)現(xiàn)狗眼直勾勾盯著海山的右手腕——那里有個圓形的疤。
海山不自在地把袖子往下扯了扯:"嫂子,明天水生的葬禮......"
"你手腕上的疤,"蘭玉突然問,"真是當兵時燙的?"
海山的傘歪了一下,雨水澆在蘭玉肩膀上:"?。堪?.....是、是炊事班油鍋......"
話沒說完,阿黃突然暴起,一口咬住海山的手腕!海山慘叫一聲,傘掉在地上?;靵y中,蘭玉看見他手腕內側露出半截紋身——是個數(shù)字"10"。
"十?"她想起水生臨終前劃的十字。
海山猛地抽回手,袖口"刺啦"一聲被阿黃扯破了。他慌亂地后退兩步,轉身就往村里跑,連傘都不要了。
蘭玉愣在原地。懷里的阿黃還在發(fā)抖,狗嘴里叼著塊碎布——是海山袖口的布料,沾著血,還有幾根黃色的狗毛。
雨幕中,她恍惚看見水生站在不遠處的路口,穿著那身武警制服,朝她比了個"十"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