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浩然心臟“噗通噗通”狂跳,幾乎要蹦出嗓子眼。
一旦讓秦詩月發(fā)現(xiàn)信,以她家人的自私,他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村子。
這時,沈浩軍聲音從門外傳來。
“詩月姐,你不是答應陪我去公社問工作分配的事嗎?”
秦詩月拆信的手微頓,抬頭看沈浩軍,隨手將信放在炕上,對沈浩然抱歉的笑:
“浩軍工作要緊,我先陪他去問問。你身體不舒服,好好歇著?!?/p>
沈浩然蜷縮在被子里的手指,指節(jié)泛白。
看著她毫不猶豫轉(zhuǎn)身離去,他心里說不出滋味。
究竟是弟弟工作分配重要,還是他丈夫的秘密重要?
在她心里,答案不言而喻。
沈浩然松了口氣,又覺悲哀。
炕邊開水冒著熱氣,霧氣中,他仿佛看見多年前,自己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載著秦詩月去看電影的場景。
那時,他的后座只屬于她。
可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
沈浩然從炕洞摸出一個小鐵盒,將信小心放進去,又將他珍藏的所有證據(jù)——當年的準考證、高考成績單,和招生老師高偉強的合影,全部放進去。
這是他的唯一希望,決不能有閃失。
鐵盒最底下,那張假結(jié)婚證靜靜地躺著。
照片上,沈浩然笑得靦腆,秦詩月也笑得一臉真誠。
心臟像針扎一樣,密密麻麻的疼。
究竟是哪步錯了?
曾經(jīng)那么堅信的感情,怎么就變成了今天這步田地。
幾小時后,院外傳來笑聲,秦詩月和沈浩軍回來了。
沈浩然透過窗縫,見兩人下車,沈浩軍很自然地牽著秦詩月的手,扶著秦詩月一瘸一拐走進院,在進門的瞬間又迅速分開。
這種刻意的避嫌,更像是一種掩飾。
沈浩軍進門,興高采烈跑到沈浩然面前,聲音滿是炫耀。
“哥,猜猜詩月姐給我介紹了什么好工作?是縣里新成立的科研所!聽說是高科技,一般人想進都進不去呢!”
“詩月姐說,我的大學知識正好用上,以后我也是吃國家飯的文化人了!”
沈浩然心里猛顫,后半句沒問出口。
沈浩軍從小學習不好,高中都沒讀完,頂替他的名額才混了個文憑,他懂什么高科技?
秦詩月笑著進來,替他解釋。
“科研所王所長,以前我爸手下當兵,欠了咱家人情。前兩天我爸帶我吃飯,提到這事,王所長當場拍板?!?/p>
她語氣輕松,理所當然,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可沈浩然的心,像泡進苦水,又澀又疼。
他記得,自己曾經(jīng)想買一個小型的手電鉆方便平時修理東西,求她幾次托人問下。
可她每次都義正嚴辭的拒絕:
“浩然,不是舍不得錢,是我殘疾人去縣城不方便,不能總麻煩別人。你不能因為圖一點方便,隨便動用我爸的關系啊?!?/p>
那時,沈浩然天真以為秦詩月是正直無私有原則。
現(xiàn)在才明白,所謂的原則,不過因為他不是那個她愿為之打破規(guī)則的人。
她可以為沈浩軍的前途奔波求人,卻不愿為他的小小請求多費心思。
坐在去縣里國營飯店慶祝的拖拉機上,沈浩然心口堵了一路。
國營飯店,秦詩月熟練的點菜。
“宮保雞丁,多放辣,浩軍愛吃辣的。”
“清炒蝦仁,別放蔥,浩軍不吃蔥?!?/p>
“再來三鮮湯,味精少放點,浩軍喜歡喝鮮的?!?/p>
滿滿桌菜,幾乎全是沈浩軍愛吃的。
菜齊了,秦詩月夾了一只蝦仁放在沈浩然碗里:
“浩然,嘗嘗這個,國營飯店大師傅做的,味道就是不一樣?!?/p>
進飯店就一句話沒說的沈浩然,看著碗里蝦仁,忽然輕聲開口:
“我對蝦過敏,你不知道嗎?”
秦詩月動作微頓,隨即夾了塊雞丁放他碗里。
“那你就吃這個,辣的,換換口味?!?/p>
“你忘了嗎?我有胃病,不能吃辣。”
秦詩月夾菜動作僵住,神情尷尬。
“對不起,浩然,最近......最近家里事多,我忙忘了?!?/p>
忙忘了?
沈浩然忍不住想笑。
是啊,她忙著為沈浩軍前途奔波,忙著討好小帥哥,怎會記得他這個“糙漢子”的喜好和禁忌?
這時,沈浩軍忽然開口,語氣天真殘忍。
“哥,今天是為我慶祝,你怎么不吃?多少吃點,不吃太不給我面子了?!?/p>
沈浩然轉(zhuǎn)頭,看向秦詩月。
她果然在皺眉,語氣無奈責備。
“浩軍說得對,今天高興,你就吃一口,不礙事的?!?/p>
沈浩然看著秦詩月臉,有瞬間,感覺這個女人很陌生。
剛結(jié)婚,他誤食鄰居送的腌辣蘿卜,胃疼得在地上打滾,差點命都沒了。
那時,秦詩月守他身邊,急得滿頭大汗,眼睛通紅,發(fā)誓再不讓他吃不該吃的東西。
可是現(xiàn)在......
沈浩然忽然感覺好累,好疲憊。
從前不懂,人心怎會變得這么快。
現(xiàn)在明白了。
不愛時,一切都可“忘記”,“不礙事”。
還好,出門前,他藏在枕頭下的胃藥,偷偷吃了一粒。
也許,吃一口,真不礙事吧。
沈浩然抱著微弱僥幸,夾了一小塊雞丁,慢慢放嘴里。
辣味瞬間炸開,接著,胃里像火燒,一陣陣痙攣。
沈浩軍在旁邊喋喋不休地講未來工作憧憬,秦詩月父母聽得津津有味。
可沈浩然卻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耳邊一片嗡鳴。
胃里疼得劇烈,像刀瘋狂攪動。
冷汗,瞬間濕透他后背。
“詩月......我......我肚子疼......”沈浩然聲音虛弱,幾乎用盡力氣,“送我......去衛(wèi)生所......”
他感到一只手溫暖的抱緊攙扶。
是秦詩月。
可是下一秒,耳邊傳來沈浩軍的驚呼。
“哎呀......我也好像有點頭暈!”
話音剛落,沈浩然清晰感覺,攙扶他的手臂,毫不猶豫松開。
他被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
秦詩月轉(zhuǎn)身攙扶沈浩軍,沒半點猶豫,沒多看沈浩然一眼,大步跨過。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沈浩然腰身弓成了蝦米,疼得淚水滑落。
多么可笑,多么自不量力。
直到摔在地上,腦海竟還是小時候,她為守護他,和臨村混混對峙,毫不示弱的模樣。
意識將散瞬間,沈浩然心里默默告訴自己。
沈浩然,你看到了嗎?
她已經(jīng)不在乎你了!